湖光秋月兩相和, 潭面無風鏡未磨,春日的湖水碧波蕩漾,波光粼粼,也是難得觀賞的好景致。
姚伯羽欣賞了片刻, 轉而便見到一位奴仆走進了涼亭, 對著平北王躬著身子道,“王爺, 定遠侯爺派人送了賀儀, 說是送予王爺王妃的新婚賀禮。”
褚峻正垂眉看著石案上的棋盤, 手裡撚著一枚黑色的棋子, 聞言略微側眸, 饒有興致,“都是何物?”
奴仆繼續道,“奴看著, 都是些稀奇的物件, 聽來人說, 是定遠侯爺從南邊帶回來的。”
褚峻笑了笑, “先讓府醫查驗一番,若是無事, 再送到王妃面前。”
奴仆應聲退下。
春日湖景依舊漂亮,可姚伯羽卻沒了看下去的心思了, 他放下手裡的茶盞, 斂眉笑道, “旁人都道定遠侯此番回來定是為了護國君, 清君側……”
他頓了頓,“……可下官怎麼覺得,王爺同定遠候的關係, 沒有旁人所想的那般…不好?”
褚峻繼續垂首看著桌上的棋盤,黑色棋子應聲落下,聞言神色不變,笑道,“哦,伯羽何以見得?”
姚伯羽笑道,“王爺愛重王妃,這尋常人送上的賀禮,王爺又如何會送到王妃跟前。”
這話褚峻愛聽,他先示意姚伯羽落子,而後才似笑非笑道,“元光十六年,有過一些交情。”
元光十六年。
這是王爺當初被奪了軍權,囚禁盛京的時候,撚著白子的手頓了頓,而後又緩緩落下,姚伯羽眉目微斂,看了眼對面的王爺,神色不明。
若是他沒記錯的話,元光十六年,亦是昔日定遠侯,帶著家中親眷趕往南邊交州戍守的時候。
南邊民風不化,比之北邊的遊牧戎狄更甚,又多有沼澤瘴氣,是個比之北邊更不好的去處,所以即便是需要將領戎戍,按理說,亦不該是當年正炙手可熱的勳貴子弟去的才是。
姚伯羽心有疑惑,卻還是秉持著幕僚的立場道,“十六衛,城防軍,禁軍,八大邊營。”
“如今禁軍在王爺手中,冀州軍又為八大邊軍之最,而後便是定遠候手裡的交州軍,餘下六營兵力不足,分散各營,不足為懼,若是王爺同定遠候交好……”
姚伯羽沒有說完,可話中的意思卻是十分明顯了,雖然邊軍遠在邊域,卻也是有著擁護朝廷之責的,若是定遠侯在盛京中出事或者是一聲令下……
天下表面太平,可北方的戎狄依舊虎視眈眈,時不時還會侵擾,若是能不費刀槍安然過渡,無論是對朝堂還是對百姓,都不失為一件好事。
撚著黑棋再次落下,褚峻對於姚伯羽的話不置可否,隻是眉目斂起,輕笑道,“餘下六營若是散亂著,的確不足為懼,可若是不散,就是不小的麻煩。”
王爺這話裡的意思……
姚伯羽眉心皺起,神思不屬,白子被落下後,才想明白般神色一凜,“莫不是,已有世家之人聯係了六大營?”
褚峻沒有回他,隻是刻意加重的落子聲卻是無形中肯定了姚伯羽的猜測,姚伯羽眉心更加皺起,心裡快速地想著聯係六大營的究竟是哪一世家。
如今朝堂世家勢微
太後的態度,很大程度上便代表著鄒氏一族的態度,鄒氏傾向於定遠侯交州軍,那麼聯係六大營的世家……也唯有劉氏了。
可六年下來,劉氏雖朝中依舊有朝臣官員在,可大多數也已經被貶地七零八落了,這朝中餘下的也唯有那麼一兩個……
“軍餉?”
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關翹,姚伯羽擰眉,疑聲道。
若他沒記錯的話,戶部中也是有劉氏子弟在的,若是每季趁著戶部將軍餉送予邊營各軍時,同六營達成聯係……的確不足為奇。
白子再次落下,黑子徹底落敗,褚峻有些可惜地看著棋盤,隨手將手裡的黑子丟入了棋奩,笑歎道,
“六大營青黃不接,向來隻靠著軍餉吃飯,世家巨富,能搭上乾係也不奇怪。”
時候不早了,他該去陪夫人了。
這般想著,褚峻起身,正要抬腳離開,似又想起了什麼,“你如今在吏部,會稽郡郡守石守卿,就想個法子,將人調回盛京吧。”
他輕輕一笑,帶著深意,“也不用調到旁處,正好有熟人,戶部就可以。”
會稽郡郡守,石守卿。
這名諱倒是有些陌生了,姚伯羽挑眉,含笑著和聲應下。
回到正院的時候,奴仆也正將定遠候送的新婚賀禮奉到了夫人身前,隨行的還有一同而來的還有王府的府醫,一行人見王爺從屋外進來,忙垂聲問安。
數個奴仆手捧著漆盤,上頭放著的正是定遠候送來的賀禮,褚峻隨意掃了幾眼,來到夫人身側坐下,望著夫人,笑吟吟道,
“這些都是定遠侯送給我同夫人的新婚賀儀,聽說都是從交州帶回來的,夫人看看,可有那些喜歡的。”
府醫機靈,亦是很快幾步上前,恭敬道,“回王爺王妃,這些賀儀大多是首飾布匹雕飾擺件等物,小人已經查驗過,並沒有異常之處。”
阮秋韻聞言,眸光落在奴仆手上捧著的漆盤上,漆盤上放著的東西不少,看著像玉雕的圓形擺件,織秀精致的布匹,色彩濃豔的瓷器……
每一件,都透露著及其鮮明的異域特色,在現代社會的時候,阮秋韻也曾經去一些南方的城市旅遊過,因此對這一類特征鮮明的擺設刺繡並不陌生。
交州。
阮秋韻心裡默念著這兩個字,玉色的面容若有所思,如果沒有想錯的話,應該是和現代時沿海一些城市差不多的地方。
夫人對這些南方的物件,似乎頗有些喜歡,褚峻想了想,讓人將一些瓷器擺飾放在屋裡博古架上擺著,剩餘地那些,全部收入了夫人的私庫。
屋裡的奴仆儘數退下,褚峻握著夫人搭在圓案上的柔荑,笑著娓娓道,“交州居南,雖靠著大海,卻因著多有沼澤瘴氣,往來的人煙極為稀少,向來是大周犯人的流放之地……”
婦人垂眸認真地聽著,耳垂處墜著明珠泛著淺淡柔光,眉眼溫柔繾綣,看著就叫人覺得心動,褚峻言語頓了頓,眉目斂起,在夫人正疑惑抬眉間,又是輕輕落下一吻。
阮秋韻已經有些習慣了他時不時的舉動了,她靜靜地等待著對方親吻結束,然後又用眸光示意著他繼續說下去。
求知若渴的模樣,不免讓褚峻有些失笑,他繼續說道,“……交州近年來亦有蠻人侵擾,因著瘴氣的原因,屢次在交州邊界橫行作亂。”
“為何說是瘴氣的原因?”
阮秋韻抬眸看他,有些疑惑。
“瘴氣無色無味,吸入之後,容易讓人頭昏腦脹,胸悶氣短。”褚峻細細地為夫人解惑道,“蠻人習慣了沼澤地域,不懼瘴氣,可士卒卻常為瘴氣所擾,每每驅逐,死傷過半。”
所幸蠻人的擄掠並不似北方戎狄一般頻繁,向來亦是幾個月才作亂一次,倒也免去了不少士卒吸入瘴氣的危險。
隻是即便如此,交州駐守兵卒死傷的數目依舊不小,想來定遠侯此次回盛京,亦是同此事有關。
所以,目前這個時代,對於南方的那些瘴毒,其實還是沒有明確的治療的辦法的……聽明白了褚峻話裡的意思,阮秋韻若有所思地想。
治療瘴氣啊……
她想了想,抬眉看著褚峻,細細柳眉微顰,神色有些遲疑,卻還是輕聲道,“我曾在一本古籍中,看到過一些關於治療瘴毒的法子,也不知有沒有用……”
治療瘴毒的法子。
褚峻眉目斂起,正想要詢問一番,卻見夫人已經語調柔和地將那些法子全部講了出來了。
薏苡仁久服,檳榔吞食,雄黃蒼術燒熏,皆可除瘴……
現代時代少有瘴氣侵擾,這些其實都是曾經在書上看來的辦法,阮秋韻也不知道對於交州的瘴氣管不管用,她說完後,心中還是有些不安心,隻又細細叮囑道,
“這些都是以往的古籍中所記載的,我亦未曾去實切地探究過,若是夫君要用這些法子,還是希望能先試驗一番才好。”
夫人眉目柔和,輕言細語,似乎並沒有覺察到,若是這些法子對瘴毒真的有用,對於褚峻來說,對於這麼多年戍守的定遠候而言,是個怎麼樣的大事。
褚峻眸色微沉,並沒有立即應下,而是認真地望著自己夫人,輕聲詢道,“若是要驗此法,想來興許是要告知定遠侯。”
這話說地有些莫名其妙,阮秋韻先是一怔,而後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這是在過問她的意見?
她心中猶疑,看著對面望著自己的郎君,還是斂眸輕聲道,“既然我已經將這法子告知夫君,這法子怎麼樣去用,也端看夫君了。”
褚峻沒有再說什麼了。
他起身將夫人抱在懷裡,習慣性地去吮吸追逐著夫人身上香甜的氣息,良久後,才低聲笑道,“那我便替多年戍守交州的士卒,多謝夫人了。”
這些辦法還沒有試驗清楚,又那裡來的謝,阮秋韻有些怔,身後攬著自己的郎君卻是理直氣壯地笑道,“無論這些法子有沒有用處,夫人掛念著邊戍士卒的一番心意,卻是真切的。”
所以夫人對他們的好,他們也合該牢牢念著才是,褚峻漫不經心地想。
阮秋韻被他的話弄得有些不自在了,墜著明珠的晶瑩耳垂有些泛紅,無論是成婚前,還是成婚後,她總是被對方堵地啞口無言。
褚先生真的是位巧舌如簧的郎君,阮秋韻如是想著,她覺得自己有些招架不住了,努力地轉移了話題。
“蘇嬤嬤的小兒媳很快就要生產了,我正想著,要不要讓人送蘇嬤嬤回家一趟。”阮秋韻輕聲道。
對於要不要送蘇姨回雲鎮這件事,她其實還是在考慮當中的。
畢竟在這個壽數不長的時代,蘇姨的年歲已經不算小了,雖然看著身體康健,可這樣來回奔波對身子不好,阮秋韻私心裡,其實不太希望蘇嬤嬤繼續奔波的。
可這些時日,她卻還是經常注意到蘇姨失神憂慮的神色,雖然蘇姨並沒有在自己面前提出想要回家的意願,可阮秋韻還是生出了一種要不要送蘇姨回雲鎮的念頭。
“老人家掛念兒孫,自是理所應當的。”褚峻笑著順著夫人的話題走,他攬著夫人的腰身,道,“隻是婦人生子,旁人在亦是無用。”
“不如就派些醫女醫者前去照料,待孩子生下後,若是蘇嬤嬤想兒孫,再安然將一家子接來盛京,夫人以為如何?”
這個辦法聽起來不錯,可阮秋韻卻還是覺得要問過蘇姨的想法才是,因此在用過晚食後,她便詢問了幾句。
小兒媳即將生產,蘇嬤嬤心裡的確心憂,聞言心中自是感激欣喜,眼睛眯著笑道,“夫人安排地這般周到,奴心中自然歡喜,奴謝過夫人。”
盛京中的醫者醫女,醫術自是要比雲鎮的接生婆好上不少的,有醫者醫女守在小兒媳身側,她心中也自是心安許多的……
……
隨著馬術的接連進步,趙筠便越來越喜歡往馬場跑了,平日裡同她一起的,還有這些時日認識的幾位友人。
可這幾日,馬場上卻總是出現一位不速之客,趙筠看著眼前比自己矮一些,臉也漲地通紅的女郎,有些不明所以,
“你說什麼?能不能說大點聲?”
能感覺的到身側不斷看過來的目光,項真有些不知所措,她看著眼前明顯比自己高,騎馬也比自己好的女郎,心裡有些怯。
可想著那位對著自己笑得極溫柔的夫人,項真還是努力提著聲量,客客氣氣道,
“我是說,我想和你交朋友,你能不能帶我回家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