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 31 章 頭發斑白,身著灰青……(1 / 1)

頭發斑白, 身著灰青棉襖的老婦從兩位部曲身後走出,看著年老,走得也不算多快, 可每一步走地卻都是穩穩當當的。

錮於腰間的臂膀緩緩放下, 可注意力卻一直放在不遠處老婦身上是婦人卻是無知無覺, 見蘇嬤嬤徑直朝著自己走來,立即迎了上前。

蘇嬤嬤臉上帶著笑, 見到自家夫人也並未立即行禮,而是站著仔細端詳著自家夫人的面色, 在發現夫人並沒有明顯的清減,面色也同在雲鎮時並無太大差異後, 一路上懸著是心終於安了下來。

她又快步走到夫人面前, 穩穩當當地屈身行禮, 笑著喚道, “夫人。”

“蘇姨。”

阮秋韻喚著, 急忙躬身扶住了蘇嬤嬤的手,帶著蘇嬤嬤站了起來, 她上下細細地打量著這位一直以來對自己多有照顧的老人家,見對方眸光清明, 精神尚好, 才緩緩鬆了一口氣。

老人家的手帶著久經風霜的粗糙,同幾月前自己第一次醒來, 握著自己輕聲安撫時一般無一,阮秋韻握著蘇嬤嬤的手,心生依賴,隻溫聲道,

“蘇姨, 這天寒地凍的時候,你怎麼來盛京了?”

“奴看了夫人給奴留的信了,看過後後便趕過來了。”蘇嬤嬤也並未多說,隻笑眯眯地道,“老奴都伺候夫人大半輩子,夫人前來看望表小姐,老奴又如何安得下心待在雲鎮呢……”

“那蘇姨那懷了身孕的小兒媳又如何,身側可有人在照料著?”

蘇嬤嬤聞言,反握著夫人的手,寬慰道,“夫人安心,奴用夫人給的那筆銀錢請了個長工的婆子,在家中照料著,奴那不成器的兒子也整日在家守著,出不了事。”

“那就好,那就好…”

阮秋韻頷首喃道,心也有些安了,其實她想要問的還有許多,諸如這般天寒地凍的時候,蘇姨一個老人家是怎麼趕路過來的,還有為什麼會被褚峻帶到自己跟前……

隻是看了看不遠處站著的人,隻覺得這滿腹的疑惑,現下卻並不是能夠解答的好時候。

春彩很快便捧著煮好的熱茶進屋了,抬眼看到立於夫人身前的老婦,先是一愣,後揚起笑,輕喚道,“夫人,茶來了。”

蘇嬤嬤的手有些冷,阮秋韻取過一杯放在她手上,讓老人家先在椅子上坐下,而後眸光才緩緩落在一側站著的男人身上。

而褚峻也望著夫人,見夫人終於將注意力重新放在了自己身上,笑道,“這喬遷賀禮,不知夫人可還喜歡?”

阮秋韻不明白對方嘴裡說的喬遷賀禮是指蘇嬤嬤,還是指將蘇嬤嬤送到自己身側的舉動,可在確定了是蘇嬤嬤自願來盛京後,而並非被人綁來的,那滿心的猜疑也漸漸散了。

阮秋韻認真地道謝,卻見幾步外的郎君突然走近,來到自己身前俯首,眸色幽深笑道,“夫人歡喜,那我便也歡喜。”

“既如此,夫人不如把外頭的賀禮,也一並收了吧。”

外頭的賀禮?

阮秋韻怔了一瞬,卻見外頭方才已經闔上的宅門再次被打開,十數婢女手托漆盤魚貫而入,各色的飾品和衣裙置於托盤上。

首飾奪目,衣裙鮮豔。

一件件簇新的衣物整齊地堆疊著置於黑色漆盤裡,襖子,褙子,抹胸,各色的齊腰羅裙繡花長裙,還有各種各樣的鬥篷披風……

大多是些顏色鮮豔明亮的服飾,鮮亮的布料上的織秀精致秀麗,被小婢捧著這般置於日光下,熠熠生輝。

婦人徹底怔住。

……

蘇嬤嬤動作輕緩地給夫人梳理著黑亮的烏發,面對夫人帶著關懷的輕詢,也笑著娓娓道來。

“回家沒幾日,奴就收到夫人遣人送來的銀錢了,捎東西的小廝說夫人暈倒了,奴這心裡急,對家中稍做安置,便火急火燎地便趕回府裡趕了……”

“隻可惜,還是晚了一日,奴趕回去時,夫人已經離開雲鎮了,隻留下一封書信。”

說到自己是怎樣一路來到盛京的,蘇嬤嬤手裡的動作停頓了片刻,神色有些複雜,思慮了許久,卻也並沒有瞞自家夫人,

“衛府外一直有人守著,奴收拾好行囊正準備趕路時,便有幾個高大的郎君找上了奴,說要送奴上盛京。有他們護送著,雖是冬日趕路,可這一路,也沒吃什麼苦頭……”

衛府外一直有人守著。

婦人鴉睫輕顫,漆黑柔和的眼眸怔忪地看著銅鏡裡的自己,置於膝蓋上的指尖蜷了蜷,那因為水汽而稍顯紅潤的唇瓣也在聽到這樣的話後,微白了一瞬。

手裡的牛角篦子被輕輕放下,蘇嬤嬤看著銅鏡裡越加穠麗清絕的婦人,憐惜地歎了一聲,“夫人受苦了。”

這般出色的容貌,這般柔弱平和的性情……若是那日她不曾收留下那一夥借宿的過路人,想必如今夫人還好好地待在雲鎮,也定不會遭遇這般事……蘇嬤嬤早已心知肚明,心裡越想越悲,竟忍不住老淚橫縱。

阮秋韻轉過身,忙用拇指去撫著蘇嬤嬤眼眶底下淚,隻抿唇笑著安撫道,“蘇姨何出此言,我這一路,亦是挺好的。”

夫人這是不願自己憂心。

蘇嬤嬤識地清好壞,很快眼淚也停下來了,將夫人手握住放下,看了片刻,眸色複雜。

這位夫人柔荑的食指處還帶著細細的繭,脾性對柔軟親和,卻並不自卑怯懦……是同以前那位夫人完全不一樣的脾性。

蘇嬤嬤怔怔地撫上婦人食指上那一處小小的繭,帶著些許渾濁的雙眸看著正擔憂望著自己的美貌婦人,隻徒然笑道,

“夫人……其實是不愛讀書,亦不愛筆墨的,奴進了這衛家為奴快一十年了,在夫人身側服侍亦有十數年了,也甚少見夫人提筆寫過字。”

撫著的柔嫩指尖似有些僵住。

而蘇嬤嬤卻恍若不察,隻憐惜道,“過去的便已過去了,這人活著,總是要看著以後的,無論以後如何,老奴都還是會陪伴在夫人左右的。”

青絲披散的婦人身子徹底僵住,隻抬著眼眸怔怔地看著眼前的老婦人,半晌都說不出話,滿腦子想著的都是一句話。

她一直是知道的

……

快到晚食的時候了,趙筠帶著翠雲,正想偷偷地從後門溜去姨母家吃飯,卻不曾想嫡母身側的李嬤嬤再一次是來到了她院子裡,請她到正院用飯。

趙筠心裡不大願意,卻也還是隻能做出樂意至極的模樣來了正院。

方案上已經擺好了膳食,方案側除了嫡母和幾位嫡兄嫡姐,還有一位,便是平日裡難得一見的父親。

這架勢讓趙筠忍不住心裡直打鼓,她小心翼翼地朝著嫡姐的方向看了一眼,卻得到了一個不甚明確的眼神,隻能朝著父親嫡母請安,請安後立即被嫡母笑著免去禮節後,心裡打著的鼓就更響了。

這是宴無好宴啊!

果不其然,在用飯時,嫡母就輕笑說道,“筠丫頭,你這幾日可有常去看望你姨母?”

來了來了。

立即將竹箸裡夾著的筍乾放進自己身前的碗裡,趙筠打起精神,抬起眼小心翼翼道,“我前幾日才去過,這兩日便沒有過去。”

夏氏聞言,眉眼微斂,有些語重心長地不讚同道,“你姨母千裡迢迢趕到盛京,身側又並無親近之人陪著,你是阮夫人的外甥女,理應得多陪陪才是。”

趙筠低眉垂目,柔聲應是。

趙盼山眉頭擰起,又瞥了眼夏氏,夏氏頓了頓,又和煦輕笑道,“不過既是我們姑娘的親姨母,也是同咱們趙家有親,及笄那日沒有招待好阮夫人,待春暖花開的時候,我便給阮夫人下帖,也好請阮夫人到我們府上一聚。”

趙筠神色頓住,抬眸看了眼正慈愛地笑著望著自己的嫡母,還有笑得異常期盼的父親,心裡不明所以,卻隻能悶悶地應了聲是。

晚食用完,又坐了一會兒,幾位郎君女郎一一離開的方案,垂首告退。

奴仆收拾著方案上的殘羹剩飯,夏氏同趙盼山緩步來到了屋裡,她看了眼身側的趙盼山,有些疑慮道,

“阮夫人脾性好,可……”夏氏朝上指了指,諱莫如深,“這般貿然邀請,會不會有些失禮?”

趙盼山坐下,接過奴仆遞上的茶水,聞言搖頭晃腦笑道,“如今阮夫人還聲名不顯,正是交好的好時候才,若是等了阮夫人將來有了大造化再交好,豈不是落了下乘。”

他飲了一口茶湯,而後有些自得地吹噓,“若非今日我回家時見著,恐怕是誰也想不到,平北王竟有一日會親自登門一婦人家中,還送上了諸多討女郎歡喜的首飾衣物呢……”

夏氏捏著帕子坐下,雖心裡還是有些不安,臉上卻是壓不住的歡喜,“這英雄難過美人關,倘若真的如老爺所說,想來這倒也是我們趙家的運道。”

趙盼山將茶盞放下,聞言撫了撫須眉,似想到了什麼,又小心叮囑道,“筠丫頭的吃穿用度這些,你作為嫡母,還是需得看緊一些,莫要讓那些個卑賤奴仆欺了去……”

夏氏連連頷首,她不是蠢貨,即便是夫君不交代,這些她心裡也是都記著的……

……

趙家等一切算盤,阮秋韻沒有察覺。

自從知曉了趙家已經準備給外甥女相看夫婿了,阮秋韻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莫名的不安和躁動之中。

書中的趙筠,十五歲及笄,十六歲出嫁,十八歲時因受刺激懷著孩子難產……花骨朵一般的青澀的女郎,還未徹底綻放,就這麼死在了所謂的後院爭風吃醋險惡當中。

之後的接連幾天,阮秋韻整日翻看著那本大周律例,翻看著上頭對於男女婚嫁一事的諸多規定。

大周律例,若女郎超過十七歲,郎君超過十九歲,還未有出嫁或娶妻,一律需要收取一定程度上的賦稅。

按照現代的說法而言,就是所謂的單身稅。

因著這項賦稅的原因,大周的女郎幾乎大部分都是在十五十六歲這樣的年幼的年紀出嫁,然後出嫁一兩年後就懷孕生子……

十六七歲的年紀懷孕生子,發育還未徹底完全……又有多少是能夠平平安安地生地下來的?

婦人怔怔地看著書案上的律例,一時間,竟覺得有些膽寒,即便是在曆史書上見過這樣的描述,可從未置身其中的時候,也沒辦法去領會到其中的殘酷。

昏暗的燭火亮堂了許多,阮秋韻側眸看了過去,見蘇嬤嬤正用簪子挑著燒好的燈芯,她看了片刻,有些突兀問道,

“蘇姨家中那位懷了身孕的兒媳,今年幾歲啊?”

蘇嬤嬤放下手裡的簪子,聞言不由朝著夫人看了過去,婦人的面容在搖曳的燭火美豔清絕,她想了想,道,

“想來應該也有十九了。”

十九,阮秋韻若有所思般頷首,十九歲生孩子,在這個時代裡,也不算太早。

可卻又聽見蘇嬤嬤有些惆悵道,“奴那小媳婦年前懷了孩子,誰知生下來竟沒活成,這等了年,終於懷上了第一個了。”

若非如此,她也是不會撇下夫人趕回去的。

年前,十六。

十六歲生孩子。

婦人斂了斂眉目,有些歉意道,“抱歉,蘇姨。”

臉上的那麼惆悵很快散去,蘇嬤嬤擺了擺手笑道,“這女郎生孩子便是鬼門關,這懷了生不下,生下了活不成的可多了,也隻能怪那孩子命不好。”

阮秋韻良久沒有說話,眼睫下垂,看不清神色,隻是良久過後,才輕聲道,“是啊,懷了生不下,生下了又活不了的,可多了。”

可為何要這樣呢。

如今又並非開國時百廢待興,急需人口的時候,為什麼要這樣催著還未徹底盛開的花骨朵綻放孕育呢?

阮秋韻想不明白。

這一晚過後,蘇嬤嬤能夠明顯感覺到,夫人似乎對於同醫術相關的書生出了不小的興致,不僅買了不少同婦人生子相關的醫書來看,還常常親自到附近的一些醫坊,向一些醫者郎中求取有關於婦人生子的診籍脈案。

這個時代其實並沒有現代社會中患者隱私這個說法,可病人的診籍脈案卻也不是隨意就能給的,阮秋韻接連去了許多的醫館,卻還是被大部分的醫者給拒絕了,隻收集到寥寥數張。

被精心撰抄在紙張上的診籍被擺在了書案上,紙張被分成兩部分,分彆被兩個石頭鎮紙壓著。

一遝上頭寫著,年滿十八歲生產,另外一遝上卻是寫著,未滿十八歲生產。

一遝薄,一遝厚。

都是在生產過程中,孕婦出現了難產情況的診籍。

看著兩遝診籍,良久,阮秋韻才翻開寫著未年滿十八的那一遝。

十,十四,十五,十六,十七……診籍上記錄的年紀讓人觸目驚心,阮秋韻隻覺得自己的心被像是被沉沉的石塊壓著一般,呼吸不上。

她有些有些不忍心繼續看下去,隻將診籍合上,起身來到了窗牗旁,將窗扇徹底打開,看著外頭無儘的黑夜。

她試圖將心慌意亂衝散,身上甚至還沒有穿上禦寒的衣物,寒風刮過身軀,那些在夢中見到的,血腥的一幕幕,卻依舊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鎮紙被放地匆忙,有幾張散亂的紙張沒有被壓上去,窗外的凜冽的寒風刮過,將幾張紙張刮到了氍毹上。

幾張紙張被一隻大手拿起,上頭被撰抄的診籍字跡娟秀,在明亮的燭火下清晰可見,褚峻看了眼被兩個鎮紙壓著的書案,眸光落在立於窗牗側吹著冷風的婦人。

“夫人體弱,竟還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子,當真是叫褚某心裡憂慮。”

已經被寒風吹得醒神的婦人心顫了顫,而後才緩緩伸手將窗牗闔上半扇。

冷風吹地久了,身子也帶著涼意,褚峻將自己身上披著的大氅退下,擰著劍眉,來到了婦人身側,徑直用大氅將婦人整個裹住,而後抱著婦人朝著床榻走去。

大氅還帶著男人身上的溫度,厚實暖和,能夠將寒意徹底隔絕,阮秋韻濃密的眼睫垂著,一聲不吭。

夫人被置於床榻上,被抱著捂了片刻後,褚峻用臉探了探夫人臉頰上的熱意,在察覺到涼意消散後,就將夫人身上裹著的大氅脫下……

……這一切一切的舉動,夫人都沒有同以往一般,表現出十分明顯的抗拒。

意識到這點,褚峻拿著大氅的手一頓,緊接著就有些急不可耐地直接將手裡的大氅從床榻上丟下,大氅落在地面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而男人卻是徑直上了榻,隻來到了坐著的夫人身前,垂著眸,沉沉地看著。

並不似那晚的白色衣裙,夫人今夜身上穿的隻是一件極為普通的裡衣,青絲散落,交領的白色領子延著溝壑蔓延深入,脖頸纖細白皙。

赤色燭火下的面容玉軟花柔,漆黑眼眸明亮如星,床榻上的馨香更是比彆處要濃厚許多,絲絲縷縷的軟香爭先恐後地湧入鼻翼。

呼吸重了幾分,褚峻伸手將婦人整個抱了起來,就這般徑直地坐在了自己的腰上。

豐腴的嬌軀幾乎整個貼著壯碩的上半身,腰上的柔若無骨的身子顫了顫,呼吸更重了一些的郎君扯褚出了一抹笑,眸光貪婪灼熱,近乎病態地看著婦人星眸裡溢出星星點點的淚意。

夫人又哭了。

又被自己欺負哭了。

真可憐,以後可怎麼辦呐。

郎君有些厚顏無恥地想,卻是又垂首覆上了輕抿著的紅唇,直到感受到身前胸脯欺起伏後,才不急不徐地放緩唇上是舉動,卻也依舊銜著吻著,隻把人欺負地淚水漣漣,嬌聲輕斥。

像餓了許久的狼一樣,肆意把玩,不肯放過。

待美貌婦人失了神智,褚峻才緩緩將自己手裡的那幾張紙張舉起來,將自己額頭抵在夫人白皙帶著細汗的額頭上,啞聲低笑道,“夫人這幾日,可是在尋婦人生產時難產的診籍?”

幾張紙張,實在顯眼,婦人回過神,淚眼婆娑的眸子看了眼將診籍舉在自己身前的男人,低聲應了聲是。

褚峻將幾張紙張折好放在一側,摟著依舊無措地坐在自己腰上的夫人,又是一吻才笑道,“夫人若是想要,我便給夫人尋來。”

婦人淚眼迷蒙,如同徹底失了神誌一般,怔怔地看著癡迷般摟著自己的男人。

是啊。

他是平北王,也是攝政王。

的確能夠輕易將那些診籍尋來。

這手中的權勢,駭人的手段,也足以改變許多的陳規陋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