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宮
瓷器打砸的聲音不斷地從殿內傳出來, 殿外的宮侍宮婢跪了一地,身軀顫顫發著抖,見太後從不遠處過來, 如同看見了救星一般, 紛紛伏倒在地, 恭聲請安。
太後立於殿外, 溫婉端莊的面容不帶一絲情緒, 凝眉耐心地聽著從殿裡傳出的打砸聲,直到從裡頭傳出的打砸聲徹底停下,她才推開殿門緩緩走進。
紫宸宮是帝皇寢宮,擺設布置富麗堂皇。此時鋪著華麗氍毹的地面上一片狼藉,隨處可見細小的瓷器碎片。
十二歲的小皇帝手裡還拿著一個茶盞,喘著粗氣,再也不複那日在朝堂上時的怯懦, 本來清秀還帶著稚氣的小臉此時更是一片猙獰。
見母後進來,小皇帝眼眶一紅,手裡的茶盞哐當落下, 也顧不上地上還散落著的碎瓷片, 隻奔在前頭一把攬住母親的腰, 嘴裡委屈地喊著,“母後,母後……”
太後摸了摸小皇帝的頭,輕言細語, “陛下貴為皇帝, 怎可這般輕易哭泣呢?”
小皇帝抬起頭,眼眶裡紅彤彤,卻並沒有眼淚, 滿臉的委屈,“母後,平北王他以下犯上,母後既然都說朕是皇帝,那朕為何不能下旨斬殺了他?”
太後撫著小皇帝頭的手微頓,而後繼續笑道,“陛下,我們再等等,再過兩年,陛下就可親政了。”
小皇帝抬眼看著自己母後,期待道,“是不是朕親政了,朕就能下旨斬殺平北王?”
太後含笑頷首,又道,“太皇太後生疾了,陛下理應去探望才是。”
小皇帝聞言,鬆開攬著母後的手,有些不樂意地撇撇嘴,“朕不想過去。”
每次過去,皇祖母都隻會督促自己讀書,他才不想過去呢。
太後也並沒有繼續勉強他,隻是輕撫著小皇帝的頭,輕聲道,“太後是陛下的祖母,世人最是看重孝道,母後已經讓尚食局準備好了湯羹,陛下親手帶過去就可以了。”
小皇帝有些不樂意,可看了眼母後神色,心顫了顫,卻也還是乖乖地朝著殿外走去。
太後看著小皇帝離開的身影,才拿出一張帕子拭了拭手,眸光又停留在被小皇帝觸碰到的衣裙上,臉上溫婉的笑意逐漸消散……
……
披著披風的女郎跑了進來,她跑地急,臉頰紅彤彤的,坐於書案後的婦人見狀,放下手中的筆,起身笑道,
“怎麼跑地這麼快?”
“想見姨母了,當然要跑地快些!”趙筠揚著笑,目光落在書案上,讚道,“姨母這是在練字嗎?寫得真好看。”
“我已經很長時間沒動過筆墨了,也就隨便練練。”阮秋韻溫和笑道,從書案後走出來,帶著外甥女在圓案旁坐下,給外甥女倒了杯溫茶,“用過朝食了嗎?”
趙筠端起茶水喝著,聞言神色頓了頓,也迅速點頭,“我已經在家裡用過了。”
守在她身後的翠雲聞言,欲言又止,春彩這時也端來一些王婆子新做的茶點,趙筠揀起一個吃了起來,邊吃著還邊用著茶。
阮秋韻見狀,支著手眉眼含笑看她,“吃過了還這麼餓?實話和姨母說,是不是沒吃就過來了?”
糕點最容易果腹,筠筠平日裡也不怎麼愛吃,這回一坐下就吃起了茶點,實在反常。
果不其然,正埋頭吃著糕點的趙筠聞言,手裡的動作一頓,有些訕訕地放下手,一旁的春彩見狀,心領神會地出了門。
“吃了是吃了,隻是沒吃多少……”女郎抬眸看著姨母,小聲嘟囔道,眼睫輕眨,繼續將嘴裡的茶點往下咽。
又給外甥女倒了一杯茶湯,阮秋韻眉目微斂,並沒有出聲,隻認真地聽著外甥女說的話。
過去這麼多年,趙筠吃飯也一向是在自己院子裡的,今日嫡母卻是一反常態的喚她去正院吃飯了,雖然一起的還有趙筱趙笙兩位姊妹,可趙筠就是覺得挺不自在的。
“今日的朝食是在正院用的,嫡母話裡話外的意思,都好似在詢我喜歡什麼樣的郎君……”
其實嫡母還想問她姨母的住處,趙筠那時聽了心裡不解煩悶,也顧左右而言他,這朝食也沒有用多少。
婦人臉上柔和的神色頓住,握著茶盞的五指收緊,而後才緩緩放下,眸光落在邊又撚起一枚茶點吃了起來,小臉苦惱的外甥女,眼睫垂下。
“我有些不習慣,所以朝食就沒吃多少,的確有些餓了。”趙筠有些心虛地朝著姨母討好一笑,阮秋韻唇角揚笑,輕聲道,
“煩悶歸煩悶,飯卻不能少吃,以後可不許這樣了。”
趙筠忙舉手點頭作保證狀,保證自己以後絕對不會這麼做了。
春彩很快就端好了王婆子新做好的飯菜,一一擺在了圓案上,撲鼻的香味讓人看了就忍不住食指大動。
“先吃飯,吃飽了再想其他。”
圓案上擺著的都是她喜歡吃的菜肴,趙筠眼眸彎彎,歡快地嗯了一聲,便舉起竹箸夾起菜來……
……
將床榻上的被褥鋪平整,春彩又給四角的炭盆添了炭火,一切收拾妥當,她來到了書案旁,看著似有些怔然的夫人,輕喚了一聲,
“夫人,夜深了,先休息了吧。”
沉思的婦人回過神,將手裡一直不曾翻頁的書闔起放下,看著春彩笑道,
“好,你也先回去休息。”
春彩沒有離開,她看著夫人臉上的神色,抿了抿唇,頗有些擔憂道,“奴看著,夫人今夜,似有些心神不寧。”
燭火氤氳著暖光,阮秋韻看了眼比外甥女還要小一些的春彩,斂了斂神色,還是笑道,“我沒事,隻是今日突然聽見筠筠提起婚嫁之事,有些慨然而已。”
及笄時才十五歲,及笄後竟然就可以談夫婿了,雖然心知古人的平均壽命比較短,所以婚嫁年紀會早許多,可她這心裡還是難以接受。
“明明才十五歲,怎麼就開始準備擇婿嫁人了呢……”至置於燭火下的婦人小聲喃著。
十五歲,明明還是才上高中的年紀,十八歲,也才隻是剛剛成年的年紀。
春彩隻以為夫人是舍不得表姑娘,聞言不由小聲寬慰,“夫人莫憂,即便表姑娘許了人家,以後也定是在盛京的。”
可才十五歲,為何要許人家,婦人眉眼微斂,笑著看著守著自己的小姑娘,有些無奈道,“我並沒有擔心這個,我隻是覺得太早了一些。”
可大周的女郎大多都是十五十六這般的年紀許配人家的啊,要是家中有晚嫁的女郎,按照大周律例,這家中是需要多收賦稅的,若是再遲一些,便要由官服強行許配人家了的。
春彩撓了撓頭,有些想不明白夫人話裡的太早了一些是什麼意思。
古代平均壽命低,為了努力增加人口,無論男女,晚嫁亦或者不嫁都是需要罰款的,隻是按著不同朝代年紀早晚罰款多少而已。
聽了春彩的話,阮秋韻有些恍然,又被小丫頭抓耳撓腮的模樣逗笑,暫時放下心裡的憂慮,眉目舒展,“我沒事,已經很晚了,你快回去睡吧。”
見夫人神色無異,春彩放下心,笑著應了聲是,轉身離開了正屋。
正屋的門被闔上,可從窗牗夾縫處透出燭火卻久久不熄,坐於書案後的婦人又起身拿出了一本書,不斷地翻看著……
“夫人晨安。”
翌日一早,才用過朝食的阮秋韻又聽到了這句熟悉的問候,她抬起眼眸著宅院外的青天白日,神色驚疑,腳步也忍不住後腿了半步。
猜測出婦人心中所想,郎君噙著一抹笑,狹長的眼眸盛著笑意,“我今日是給夫人送上喬遷之禮來了,夫人,今日可否讓褚某登門?”
舉止有禮,言語斯文,仿佛隻要主人家一拒絕,就會立即轉身離開一般,可阮秋韻卻分明能夠感受到對方眸光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一抹貪婪熱意。
阮秋韻心有些亂,想不明白對方一大早的堂而皇之地登門的目的,也猜不透對方嘴裡口口聲聲說的賀禮是什麼,下意識地就想像將宅門闔上,可速度太慢,隻被男人一手抵住。
婦人抿了抿唇,目光在對方身後看了看,隻僵持了片刻,手上的力度很快就妥協般地鬆弛了下來。
褚峻這一次不是單獨前來的,身後還跟著數位的私兵部曲,看起來浩浩蕩蕩明顯不凡的排場,惹得宅院兩側的人家紛紛出門看熱鬨。
看熱鬨的人越來越多,阮秋韻也摸不清對方的用意,鬆了力度後也不再擋在門前,隻是轉身就朝著宅子裡走。
東廂房是特意留出來待客用的,婦人並未回到正房,而是來到了東廂房,而褚峻也緊隨其後跟了上來。
春彩和王婆子以為是有客上門,忙著去燒水煮茶了,東廂房裡隻擺著原來的幾張案桌,案桌上也還沒來得及擺上茶盞茶壺,看起來空蕩蕩的。
阮秋韻心中不解,有心想問清楚對方這一次的來意,可才轉過身,就突然被幾步上前的男人摟住。
鬥篷的兜帽再次被褪了下來。
褚峻熟練地攬住夫人的細腰,幾乎將夫人豐腴流脂的身子嵌入自己的懷裡,自己則更是躬身將面龐埋在了夫人的肩頸處,摟著幾日不見的夫人,沉淪著,“幾日不見,夫人有沒有想起過我?”
想起過我,而不是想我。
一字之差,意思卻是謬之千裡。
阮秋韻被對方的動作嚇驚了一跳,待回過神後聽清對方的話,本能地想要反駁,可細想後,卻不知如何去反駁。
舉止越加放肆的高大郎君見狀,悶笑一聲,本來孟浪的舉動終於還是輕緩了下來,溫熱濡濕不斷的觸感不斷遊移蔓延,婦人眼睫如羽翼輕顫。
片刻後,褚峻才抬起頭,在婦人的耳畔沉聲低笑道,“我也想夫人了,日思夜想輾轉難眠,更恨不得日日夜夜伴在夫人身側。”
他總是愛說這樣出格的話。
男人說這話時,語氣十分平靜,可眼底似帶著赤色,阮秋韻抿了抿唇,緩緩移開眸光,努力輕言細語,“褚先生,你方才說的,喬遷賀禮是什麼,你能不能給我說說……”
顯然有些拙劣的轉移話題的手段,可褚峻偏偏就吃這一套,畢竟夫人絞儘腦汁去對付自己的模樣,也是又嬌又憐。
褚峻環著夫人的手不曾放下,隻是朗聲朝著屋外喊了一句,“進來吧。”
屋外很快又腳步聲響起,阮秋韻努力去忽視置於自己腰間的大手,隻朝著門外看了過去。
率先進來的是兩位披甲的部曲,高大壯碩,兩個布部曲間隔著距離,走地有些慢,身後隱隱還跟著一位走地更慢的人。
這是……
婦人眼眸睜大,下意識就想掙開腰間的臂膀,迎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