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天已經徹底暗了下來……(1 / 1)

天已經徹底暗了下來,正堂點著燭火,亮堂堂的,此時桌案上已經坐著人,兩側也有年輕的郎君守著。

婦人迎著燭火走進來,身後的地面被燭火投下一道纖細的影子,已經落座的男人似有所感般抬眸,看著緩緩走進的婦人,揚笑。

“阮夫人。”

“抱歉,讓褚先生久等了。”將兜帽摘下,婦人映著燭火,玉面華容,柔聲歉意道。

褚峻手裡還撚著茶盞,聞言爽朗一笑,“膳食還未傳上,算不得久等,還請阮夫人落坐。”

青衣小婢上前將婦人已經解開的披風從肩上拿下,將披風疊著置於手臂上,而後恭敬地退至一側,同林樟林軒兩人一般立著。

婦人烏發被素簪盤成雲鬢,月白的披風褪去,羅群錦褙,淡青色的交領內衫被細窄的腰帶的係著,勾勒地腰肢不盈一握。

夫人無論怎樣都是極好看的……隻是素了一些。

大周民風開放,夫婿亡故,婦人無需守節,隻滿七十日後即可改嫁……為亡夫守節的婦人才需要衣著素淨,夫人這般品貌,合該著豔一些的衣裙才是,男人端起茶盞飲了一口,落在婦人身上的目光眸色幽深。

茶水還是溫熱的,待婦人坐下,褚峻倒了一杯,將茶盞推至婦人身前,娓娓道來,“時間緊迫,這宅子也是草草打掃,阮夫人若覺得有何缺的,還望同褚某亦或者同奴仆說一聲即可。”

院子裡一應俱全,甚至比衛府裡住的院子還要齊全,並沒有任何缺的,瑩白的指尖搭在茶盞上,阮秋韻唇角笑意清淺柔和,眸色溫和地道謝。

想來該是才沐浴完不久,婦人臉頰還暈著淡淡的緋色,飽滿的唇瓣略有些乾燥。屋裡明明無風,卻有馥鬱香甜氣息湧現,隨著鼻息湧入鼻腔,男人臉上依舊掛著爽朗的笑,眸光在那抹豔色上停留了片刻,沉了沉。

奴仆很快便將晚食的膳食送上來了。

不同於前幾日的粗糙,今晚的晚食卻是能用豐盛一詞來形容了。案桌上不僅有冬日裡難得一見的菜蔬瓜果,阮秋韻甚至還在案上發現了那日在柳鎮上吃到的鹵肉。

見婦人眸光落在那碟鹵肉上,褚峻緩緩解釋,“褚某對那道鹵肉念念不忘,便將方子買了下來,這鹵肉是夥房做的,滋味也是不錯,夫人不妨嘗嘗。”

鹵肉切地細,被一片片地盛在瓷白的碟子裡,底下還放著碧綠的青菜墊著,湯汁濃香,就放在婦人身前。

阮秋韻沒有推辭,用竹箸夾起一片嘗了嘗,滋味鮮美,肉質柔嫩,不比在柳鎮時用的差,甚至在肉質上還略勝一籌。

“味道很好。”阮秋韻細細品嘗,輕聲誇讚著。

褚峻笑容揚起,“阮夫人若喜歡,亦不妨多用些。”

阮夫人體態豐盈綽約,可眉宇間卻總是蘊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虛弱之色,即便是趕路匆匆,總歸還是要細細養著才好。

已經熬好的湯品也被奴仆端上了桌案,湯品是兩份的,分彆置於兩人面前,灰黑色的燉盅散著嫋嫋的白霧。

湯汁白色泛著微黃,聞起來卻是帶著藥材的清香,聞著卻是辨不出是什麼湯,婦人眼睫輕眨,瑩白的指尖捏著瓷勺,抿唇試探性般飲了一口。

白茫升騰的水氣將婦人昳麗的眉眼遮地若隱若現,在搖曳的燭火下,沾了湯水而變得格外嬌豔欲滴的唇瓣飽滿紅潤,分外惹眼。

男人喉結滑動,喉嚨乾渴,又再次將手裡的茶盞舉起。茶湯已經有些涼了,帶著涼意的茶水劃過喉間,將乾渴消去,又同時某種隱秘的蠢蠢欲動壓下。

門外有奴仆入內,在林樟身側附耳小聲說著什麼,年輕郎君神色斂起,待主子和阮夫人俱將玉箸擱下後,上前兩步,輕聲道,

“主子,郎中已經在外頭候著了。”

褚峻頷首,迎著婦人帶著疑惑擔憂的眸光,溫聲解釋,“阮夫人初愈,這兩日又接連奔波,褚某便想著讓郎中替阮夫人診脈一番,不揣冒昧,還望阮夫人見諒。”

“自是不會,倒是我又勞煩褚先生了。”

阮秋韻忙道,燭火下盈盈眉目依舊帶著訝色,顯然沒有意識到結伴趕路的褚先生心思竟這般細致

來到了堂屋,郎中隨著奴仆進門,身後還跟著一拎著藥箱的童仆。老郎中須發皆白,面上風霜儘染,目不斜視地來到堂中,跪身問好,身後的童仆也跟著這般行事。

看起來,委實是過於恭敬了一些。

婦人眼眸定住,神色怔然,她抿了抿唇,隻覺得那種奇怪的割裂感再次浮上心頭。

老郎中很快就診完脈,又細細地詢了幾句,然後恭敬道,“這位夫人脈象伏而弱,食欲不佳,想必是心存憂慮,氣鬱胸中……並無大礙,待在下給夫人開上一方子,夫人飲下即可。”

說著,又細心地交代了幾句後,便執筆著手寫下藥方,交予守在一側的奴仆。

林樟將老郎中送出府。

褚峻接過奴仆遞過來的方子看了一眼,然後遞給林軒。林軒垂首接過方子,便徑直往外走去。

褚峻目光落在一側有些怔然的婦人身上,“等會夥房將藥熬好,奴仆會給阮夫人送過去。”

阮秋韻回神,在燭火下柔和的眸光落在男人身上,又道了句謝。

晚食結束,阮秋韻回到院子。

幾個粉衣的小婢正恭身立於外間,見婦人回來後立即跪著行禮問安。

俱是十幾歲年紀的女孩,跪在冷硬的地板上,低眉垂眼間帶著奴仆的溫順,阮秋韻腳步頓住,心裡有些複雜,“你們起來吧。”

“是,夫人。”

幾個小婢輕聲喚著,很快便起身,躬身退於兩側。

外間不及內間暖和,卻也是燒著兩盆炭火的,比屋外要暖上許多。

複雜的情緒斂起,婦人溫和道,“你們不用守著我,先去用晚食吧。”

幾位小婢聞言,面面相覷,雖不解卻又生怕惹怒了貴人,也還是拘束地退下。阮秋韻又看向身後一直守著自己的春彩,也柔聲道,“春彩,你也去用晚食吧,今夜不用守著我。”

春彩聞言,立即急了,“這可怎麼行,夫人夜裡沒人伺候怎麼行……”

阮秋韻無奈,眉眼柔和,“我就在屋子裡待著,不出去,也無需旁人守著。”

“趕了一日的路,你先去用晚食,待用完了直接回房休息,我們明日還需要趕路,早些休息也好。”

小姑娘眉眼都擰著,看著似還是有些不放心,可在夫人的再三堅持下,猶豫了片刻,卻還是轉身出了屋子。

伺候的奴仆儘數離開了,婦人緩緩步入內間,將肩上的來到朱窗旁的榻上坐下,將窗戶掖開半扇。

內間極暖,屋外寒冷,習習寒風順著窗牗吹入,還夾雜著零星的雪花,吹地身子有些冷,卻又能叫人頭腦清醒,明亮的月牙高懸蒼穹,灑下一片的銀輝。

婦人將手搭在窗上,瑩潤的手背雪白細膩地如同一捧新雪,她抬眉怔怔地看著高掛的明月,清絕的面容在燭火下明暗摻半,神色怔然。

衛家是普通的商戶人家,家裡雖然也雇了人伺候,可規矩卻並不嚴苛,並沒有見人就跪的規矩。

她自從過來後又不常出院子,也從未見過跪在自己跟前的人,因此即便在去了解這個時代的過程中,心中隱隱有了一個尊卑差異的概念,但對這個概念的感觸卻並不深。

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跪在自己面前……

婦人黛眉微蹙,眼睫輕垂,有些不願去想那同自己所接受的教育相比,而顯得有些割裂的場景。

可如今已經身處其中,又如何能逃得開呢……總歸是要努力去適應的,不僅是要適應旁人跪自己……還要適應有朝一日,自己跪彆人。

在那本書裡,盛京是大周的皇都,總歸是有很多平頭百姓需得叩首行李的貴人的。

月上樹梢頭,婦人臨窗而坐,寒風略過,梅花樹颯颯作響,又攜著絲絲縷縷的清香隨意飄蕩,阮秋韻抿著唇,借著帶著寒意的梅花清香,努力地將起伏不定的心緒壓下,卻聽外間傳來了怯怯的聲音。

“夫人,湯藥熬好了,奴給夫人送過來了。”

阮秋韻回神,起身緩步朝著外間走去,粉衣小婢手裡捧著食案俏生生地立著,食案上放著的是還冒著熱意的青瓷碗,還有一碟子橙黃的蜜餞。

“多謝,先放在圓案上,等涼了我再喝。”婦人柔聲道,

小婢先是一怔,後小聲應是,小心地將食案放下,等了片刻,見貴人並無其他吩咐,便請安旋身退下。

湯藥冒著熱意,摸著碗壁卻並不算燙,阮秋韻將湯藥飲下,眉頭皺起,又很快揀了一枚黃橙橙的蜜餞放進嘴裡。

蜜餞甜糯,將舌尖的酸苦壓了下去,遠山般黛眉略微舒展,婦人來到朱窗旁,緩緩將窗扇闔上半扇。

投落院子的燭火熄滅,婦人的身影也逐漸隱去,似是上了榻。內間四角的炭火燒地正旺,整個裡間暖意融融,梅花清香順著窗牗飄散入內,催人入夢……

夜已深,月也已過半,為了生計忙碌了一日的百姓大多已經沉入了夢鄉。

寒風蕭肅,街道靜悄悄,打更的更夫身穿棉襖,穿街走巷地敲打竹梆子,嘴裡吆喝著,也更凸顯著街道的死寂安謐。

寂靜的街道上,隨著從遠處傳來是馬蹄聲越來越清晰齊整,提著燭火的更夫神色驚疑,立即循聲看去,在昏暗的月光下,隻看得清沿著這個方向跑在前頭的幾匹大馬。

嘴裡的吆喝停下,舉著火燭的更夫躬著身子,慌忙地將手上的燭火吹滅,迅速朝街道裡側走了幾步。

數十匹馬從身前略過,帶來一陣陣寒意,寒風刮臉而過,讓人生疼。可更夫不敢發出任何動靜,呼吸幾乎是屏著的,直到察覺到馬隊已經消失在街道拐角,才戰戰兢兢地從走出來,看著馬隊消失的方向,心有餘悸。

小城鎮裡也偶有運貨的馬匹出現,但也是一兩匹,如同這般出現這麼多的,倒是第一次見,特彆還是這樣半夜的時候。

……莫不是來了什麼大人物吧。

更夫心裡暗暗揣測著,雖好奇,卻不敢升起絲毫探究的心思。

這般威風凜凜的大馬,上頭騎著的想來都是些貴人,這貴人可不是他們這些平頭百姓能夠接觸的。

又觀望了片刻,馬蹄聲逐漸遠去直到消失,更夫鬆了口氣,將燈籠裡的燭火重新點上。

冬日寒風吹得骨子生疼,更夫又從懷裡掏出酒瓶子喝了兩口,然後舉著火燭,繼續敲著竹梆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