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臉頰微紅,眼眸在紅色的天色下也透著微亮,褚峻臉上笑意漸深,瞥見正晾曬著棗乾。
“柳鎮盛產棗子,隻可惜現在是正月,鮮棗許是吃不到了。阮夫人若喜歡,不妨讓侍女買些蜜餞棗乾來嘗嘗。”
屋簷下的確晾著好多棗子,大多用竹篾編織成的小孔竹篩盛著,阮秋韻細看,晾曬過的蜜棗比拇指大些,表皮黃褐,皺巴中帶著細細的紋路,表面還裹有一層微白的糖霜。
看起來與她以前吃過的蜜棗乾一般無二,隻是個頭還要大些。
“這棗極甜,夫人口澀時不妨用上一兩顆粒,隻是彆多食,多食容易口乾。”許是看出婦人對於這些地方特色有興趣,他順勢聊起了一些其他地方特色瓜果。
嶺南夏季時瓤肉瑩白,漿液甘酸的紅荔枝;回訖初秋時圓實如驪珠,入口甘香的紫蒲陶;還有晚夏時分渭陽熟紅入火,芳香瑩潤的蜜桃……
輕易看得出來,他是一位極為博學的人,遊曆過的地方也多。名詩典故,風土人情,皆是信手拈來。
阮秋韻認真地聽著,還時不時地附和,一時間,兩人之間少了幾分生疏,氣氛極為融洽。
嘎吱,嘎吱。
馬車停下了。
“主子,客棧到了。”林樟率先下馬,走到馬車旁恭敬道。
“阮夫人,客棧到了,今晚便在此處先做休憩吧。”金烏已經完全西沉,天色黯然,褚峻劃過婦人在暗色中依舊白淨的玉潔臉龐,意猶未儘道。
阮秋韻笑著頷首,這次與褚先生的交談,也讓她了解了這個朝代的更多信息。
天冷,又是年節期間,客棧裡清冷,沒幾個客人。難得來了十幾人的大客,掌櫃與幾個跑堂小二早早地候在了門外。
十幾個高大男子已經下馬,幾個跑堂小二機靈地上前將十幾匹馬的韁繩牽在手裡。
俱是皮毛黑亮,鬃毛順滑,雲蹄強健有力的黑馬。掌櫃開門做生意,迎四方來客,見識自是不少,也清楚這樣品質的黑馬一匹的價格恐怕不下百金,態度也更加熱情了。
馬車車門打開了,紮著雙髻的青襖小婢率先下了馬車。
隨後,一位裹著帶帽鬥篷的婦人在青襖小婢的攙扶下,也下了車。
天色黯然,客棧裡點了燈,燈火暖黃,影影綽綽。婦人的身形隱在鬥篷裡,令人看不真切。
婦人垂首,隻有那瑩潤如玉的下頜以及紅若丹霞的朱唇暴露在燈火下,如同雪純白地裡盛開的紅梅,靡麗地叫人不敢去細看。
掌櫃隻看了一眼,便迅速低下了頭。
林軒性子最平易近人,與人打交道最有一手,他笑眯眯朝掌櫃要了十幾間上房,又從兜裡掏出銀票遞給他。
“待會兒叫人給每房送幾個菜,不要酒水。”天雖寒,但出門在外,還是不要飲酒為好。
“二號房裡的飯菜多用心些,辛辣味重之物不能放,亦不可大葷大油,記得做清淡些。”思及阮夫人身體,林軒又細細叮囑道。
掌櫃看著那一遝銀票,目露青光,連連點頭應下,冬季來往客人清淡,他已經三個多月沒有什麼大收入了,這難得的收入,讓他喜出望外。
交代完這一切,林軒將那遝銀票放在櫃上,然後也跟著店小二的帶路,一行人緩步朝著房間走去。
天字一號樓與二號樓毗鄰,褚峻站在房門,對著一旁地婦人道:“舟車勞頓,夫人早些歇息才好。”
“多謝褚先生關懷,也請先生早些休息。”阮秋韻淡笑地回道,此時的婦人已經將披風風帽摘下,面龐暴露在燈火下。
鬢發如雲,烏發紅唇,瞳若點漆,豐腴美豔,叫人看了心醉。
眸色漸深,他立於過道,看著婦人緩緩進屋,直到朱紅色的木門緩緩闔上,他才轉身,大步入了房。
阮秋韻進了屋,略打量了一番。屋裡家居用具並不多,床榻,桌椅,書案,面架再加一個梳妝台,屋子四角處放著碳盆。
碳盆應該是才燒起不久,屋子裡還是冷冰冰地,並不暖和。指尖輕點桌面,一塵不染,地上也是乾乾淨淨,看得出是時常有人打掃。
“夫人先坐著休息,奴去給夫人端些熱水來洗漱一番。”春彩將隨身帶著的包裹放在桌子上,恭敬道。
包裹裡面裝的是出門時帶的細軟,都是些貴重的東西,不好留在馬車上。
“好,去吧,當心點”阮秋韻叮囑道。
目送春彩下了樓,阮秋韻原本舒展的眉眼不自覺地染上了幾縷輕愁。
春彩雖然才十二歲,卻很極為能乾。端茶倒水洗衣收拾屋子,樣樣都做地很好。
隻是她總覺得有些變扭,讓一個十幾歲大的孩子照顧著自己,算怎麼回事?
隻是每次她想自己動手的時候,那孩子就滿臉驚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好似生怕自己不要她似的。
她也沒辦法,隻得由著她去。
到時候多給她加些月錢吧,這也是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小小年紀,卻要跟著她風餐露宿,日夜趕路,太辛苦了。
“夫人,熱水來了。”正思忖著,春夏就端著一個木盆走了進來,盆邊還放著白色的面巾。
她將木盆放在桌上,仰著頭,看著在燈光下越顯靡麗的婦人道:“夫人,我來服侍您洗漱吧?”
婦人含笑搖頭道:“不用,你回去歇著吧。方才林先生給各房都叫了飯菜,約莫也是時候要到了,你先回房去。”
也許是為了照顧阮夫人,春彩的屋子被安排了在她隔壁。
春彩有些猶豫:“夫人,要不今晚奴還是留下給夫人守夜吧,要是夫人口渴了,奴也好給夫人……”
“這茶盞在這兒呢,距離內間也近,我又何須要春彩你跑一趟?忙了一天了,回去用完膳就休息吧。”阮秋韻臉色有些無奈。
她那裡用得著有人守著她睡。而且現在是冬天,地上冷冰冰地,即使鋪上了厚厚的被褥也擋不住從地底下滲出來的寒氣,又怎麼能叫一個孩子給她守夜。
見春彩還有些憂慮,阮秋韻無法,隻好道自己若有事就喊她,春彩才放下心地往外走。
見春彩走出去,將門闔上後,阮秋韻才拿起木盆邊上的臉巾,放水裡浸了浸。然後用力擰乾,細細地擦拭著臉。
雖然一路舟車勞頓,可天氣寒冷,她又是整日待在馬車裡,身上既無汗漬,也少塵土,隨便擦拭一下便可。
吃完晚食後,屋子四角的碳火越燒越旺了,屋子裡漸漸暖和了起來,阮秋韻便脫了身上厚重的披風。
屋裡的窗戶稍開著些許,卻不夠大。有些擔心一氧化碳中毒,阮秋韻上前將左邊的半扇窗戶打開了。
正要往回走,她不經意地抬頭,卻看見本來應該皎潔明亮的月亮此時卻像是被蒙上了一層朦朧的面紗,又似被一層水汽所覆蓋,看起來霧蒙蒙的啊。
阮秋韻擰眉,目光輕移,果然本該伴著明月一同出現滿天繁星今夜卻不見幾顆。
水浸月,繁星隱,這是有暴雨的預兆。
窗上裝著用竹草編織的蓬簾,可以遮擋風雨,她將卷著的蓬簾放下,將下端的草繩係在窗沿上。
做完這一切,阮秋韻才放心地回到裡屋裡。才剛吃完飯,也不想立即睡下,見書案上疊放了幾本書,順手拿起看了起來。
劈裡啪啦,劈裡啪啦,半夜驟雨突襲,豆大的雨粒拍打在屋簷上,發出一陣陣聲音。
一覺起來,雨還在下,炭火雖然已經燒完了,可屋子裡依舊殘留著暖意。已經天亮了,可下雨天天氣陰沉,屋裡也沒有點燈,看著有些昏暗。
阮秋韻起了身,披上披風,摸索著走到窗戶旁,伸手從蓬簾的一角伸了出去。
豆粒一般的雨打在她手上,冰涼帶著輕微刺疼,驅散了晨起時的困意。
青絲垂腰,被從蓬簾角邊處的風吹起了幾縷,感受著雨打手心的滋味,婦人的臉色有些複雜。
“夫人,可起身了?”敲門聲響起,門外還傳來春夏清脆的聲音。
“起了。”婦人回神,微微揚聲地應道,將手伸回,摸索到了屋門處,開了門。
屋外同樣昏暗,卻也是比屋內稍亮堂些,青襖小婢俏生生地立在屋外,手上還端著木盆,圓潤的臉頰被凍地微紅。
婦人讓她進屋來:“這麼早就起了。”
“嗯”春彩進了屋,將木盆放在桌上,笑地眉眼彎彎:“夫人,外面下好大的雨。”
她將浸濕的面巾擰乾遞給婦人:“夫人,方才奴碰到林先生了,林先生說雨勢頗大,今日就在此處休整,等雨停了再啟程。”
婦人接過,一邊拭著臉,笑著道:“這雨太大,的確走不了。”
“幾位先生都起了?”婦人問道。
春彩道:“起了,現下就在堂下,還吩咐小二叫了朝食,方才褚先生還讓我叫夫人您下去用朝食呢。”
婦人點頭,手上的動作也加快了一些,讓春彩給她紮了個簡單清爽的發髻,披上披風就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