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蘇嬤嬤去了夥房,讓夥夫起……(1 / 1)

蘇嬤嬤去了夥房,讓夥夫起了爐灶,仍是叫了幾個小廝將點心送過去,那幾位客人俱是些粗糙漢子,也不知品性,讓年幼婢子去伺候總歸是不好的。

衛宅其實不大,畢竟隻是商戶人家,與那些官家府邸是不能比的,卻架不住主家人少,這些年統共也隻有兩位正經主子,所以這空置的院子,屋子不少,足夠留客了。

隻是這些院子屋子有些年頭沒住人了,桌案上蒙著厚厚的灰,少不得得清掃一番。她挑了幾個上了年紀的婦人,讓他們將宅子西院那十幾個屋子清掃乾淨,將被褥統統換成了新的。

衛宅是老宅子,坐北朝南,地勢風水都是極好。正院居中居北,東邊是一些空置的院子,庭院花草,而西邊則相對較偏僻,是十幾間屋子,中間還隔著夥房與長廊。

現在這個時辰,收拾院子是來不及的,而且她們家夫人如今正霜居,讓男客住東院,顯然也不合適。

寡婦門前是非多,有時候流言比刀劍更利害,這萬事還是得注意著些。

做完這一切,蘇嬤嬤看了看朱窗外的天色,依舊飄著雪,天已經徹底暗下去了。

天太冷了,更夫也停下打更了,她心裡思忖了一下,這會大約是戌時了。她再次細細地看了一遍清掃好的屋子,粗糙手指撚了撚案桌,沒有塵跡。再看屋子角落處也燒了碳,屋子也漸漸開始暖和了起來。

她滿意的頷首,讓幾個婦人去賬房處領了工錢,再叫了個小廝去將正堂那十數位客人帶到客房,便急匆匆地離去了。

夫人這些日子喜愛讀書,有些時候入了迷便忘了時辰,她得去看著些才是。

屋子是一人一間,玄衣男人後面的十幾個男子見主子進了屋,也跟著進了屋。

進了屋子,玄衣男人隻粗粗地看了一圈便收了眼。

他緩緩踱步到屋門處,看著那老婆婆撐著油傘,踏著風雪快步的蒼老背景消失在長廊轉角處,眼皮微垂。

蘇嬤嬤腿腳利索地很,很快便趕到了正院。

她進了院後,放輕了腳步,站在正院的回廊上,眯著眼透過朱窗縫往裡瞅,果然,書案上依舊點著燈。

急匆匆地放下手中的傘,推開門進了屋。

端坐於書案前的婦人已經換了日裡的衣裙,卸了釵環,身上著一件單衣,外罩一件純色織錦外衣,傾瀉如墨的青絲垂於身後。

案上點著燭火,搖曳的燭光映著婦人那張芙蓉玉顏,豔若桃李,婦人玉手扶著書,眼神虛虛地落在書上,卻是半響也未翻過一頁。

“夫人,天暗了,容易傷眼,還是明日起來再讀吧。”蘇嬤嬤立於幕簾處,並沒有進裡屋,而是撩開幕簾,隻是探著敦實的身子柔聲道。

如入定般出神的婦人被驚醒,她回神後徐徐看向屋外,燈火虛虛晃晃地照著蘇嬤嬤的身子。

“蘇姨,幾位客人都安排妥當了?”婦人放下手中的書,柔聲問道。卻不期然又想起方才那一瞥,那漆黑壓沉,令人心悸的雙眸。

“奴已經將幾位客人安排在西側的屋子裡了,夫人放心。”待身上寒意散去,蘇嬤嬤啟步進了裡屋。

她先去看了看牆角處炭火,燒著正旺,滿意地點了點頭。

“夫人,夜深了,奴給您鋪床,先歇下可好?”

婦人將思緒收回,回過神看了看窗外,窗外一片寂靜漆黑,溫柔地笑道:“那便有勞蘇姨了。”婦人有些遲疑:“蘇姨,家中來客,我是不是應該出面招待一番。”

有朋自遠方來,主人理應掃榻相迎,如今這宅子唯有她一個主人,還是位霜居在家的婦人,會不會不太妥當。

蘇嬤嬤正鋪著床,上好的紫茭席冬暖夏涼,棉絮織錦的褥子柔軟暖和,都齊整地鋪蓋在紫茭席上,蠶絲被上還繡著翠竹。

她曲著腰一邊執起衾被掂了掂,然後又蓋在了褥子上,一邊含笑道:“夫人無需憂心,奴已經同幾位客人言說了。”

“夫人如今隻一人在家,幾位客人又都是男子,還是得謹慎些才好,免得徒惹非議。”

說完,還將牆角處的幾個碳盆朝床邊往床榻處挪了挪。

婦人看著她一番動作,心中更覺暖意,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明白,倘若沒有身邊這位萬事都替她思慮周全的老人家,她恐怕早被人當做妖怪一把火燒了。

“有勞蘇姨了,萬事為我綢繆。”天色這般暗了,婦人有些擔憂:“蘇姨,我送你回屋吧。”

老人家再是康健,這眼睛終究不及年輕的時候,要是摔著碰著,是要遭大罪的。

“夫人早些歇下吧。門外還有兩個小丫頭在,我叫其中一個提著燈送,不怕摔著。”說罷,轉身便要離去。

婦人無法,隻能站在火燭旁,看著那個蒼老的身影,穩健的一步步走出了裡屋。

很多時候,婦人恍惚覺得,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仿佛是知道了,她的夫人已經不是她的夫人似的。

思緒收回,婦人吹熄了火燭,上了榻,放下了滿心的思緒,酣然入睡。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了,凜冽的寒風夾雜著雨雪打在屋簷上,發出彭彭彭的聲音。

此時已近醜時,衛宅的仆從大多已經睡下,各房各院熄了燈火,隻有幾個小廝還打著嗬欠,撐著眼皮,舉著一盞燈火守夜。

西院的屋子許久沒住人了,即使那幾個婦人清掃地再乾淨也不可避免帶著股淡淡地黴味。

林樟垂首立於屋內,屋裡點了燭火,暖黃色的光籠著屋子,照著人臉都是暖黃暖黃的。

“……衛府的男主人名衛旭,半年前已去世,並未留下子嗣,其妻阮氏,如今霜居在家……”

書案前坐著的男人已經褪去了鶴氅,認真地讀著案前的文書,當目光掃到“其妻阮氏,如今霜居在家”一行字,轉著白玉扳指的手停了下來。

林樟見自家主子已經將文書看完,低聲道:“主子,這衛府看起來並無不妥之處。”

男人隻嗯了一聲,並未說什麼,隻將手中的文書放在一邊,繼續轉了手裡的扳指。

林樟有些不明所以,他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看了一眼自家主子毫無情緒的臉,見主子好似並無其他事要吩咐,正準備識相地退出去。

“去將阮夫人的生平查探一番。”

阮夫人?

主子為何稱呼衛夫人為阮夫人?

林樟心裡詫異,卻依舊領命退下。

屋門嘎吱一聲被打開,而後又嘎吱一聲被關上。

書案上點著燈燭,火光明明暗暗地映在男人臉上,男人的臉上多了幾分晦暗,讓白日裡看起來勉強還有幾分文雅的男人無端地添了幾分匪氣。

他將雙手枕在了後腦上,修長有力的雙腿交疊曲著搭在書案上,渾身落拓不羈的姿態更是衝淡了身上的文人氣質。

屋子裡那淡淡黴味以及炭火灼燒時散出的絲絲煙火味縈繞鼻尖。暗沉沉的眼神幽幽地落在屋頂上的橫梁,不知在想著什麼。

一陣寒風悄然略過,書案上的燭火搖搖晃晃了幾下後倏地熄滅了,屋子裡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良久後,男人終於闔上了眸。

日子一天天過,雪也終於開始一天天變小了。

一大早,昨夜睡得早的阮秋韻就披著氅衣,站在回廊上,仰著頭望著庭院上空明顯比前些日小了許多的飛雪,心裡極高興。

這兩天雪一天天地變小,想來很快便會停下,到時候驛差就會開始工作了。

一陣寒風吹過,其中夾著的寒意拂過婦人脂粉未施的臉頰,讓她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她將手舉到唇邊,呼了一口暖意,而後雙手更是將身上的氅衣裹得更緊了些。

這個時間還很早,現下隻除了夥房采買的下人起了,其他人大多還未起,因此她走在路上,也未碰到其他人。

在屋子待久了悶,婦人思忖了半響,轉身回房取了把油紙傘,想去院子外走走。並沒敢走太遠,隻出了院子,在院外的亭台假山處轉悠著。

屋外的空氣自是要比屋裡的空氣清新許多,阮秋韻深吸了一個夾雜著冷意的空氣,溫柔的星眸中漾起了微微的笑意。

天色越來越亮,很快,灑掃的下人便要起來了。阮秋韻舒了口氣,扶著傘,打算往回走了。

昨夜的飛雪在青石地上形成了一層薄薄雪層,雪落地化成了水,沾了水的青石地格外地滑。

阮秋韻仔細地注意著腳下,小心翼翼地走著。走著走著,突然,一雙白底黑面的靴子映入了眼簾。

阮秋韻一怔,輕抬傘面,眼眸落在了對面立著的人身上,黑發束冠,玄色鶴氅,黑眸深沉……是前幾日她在屋外回廊處見到的男人。

“阮夫人,早。”

男人肩上,肩發上帶著些許落雪,看著倒是一派文雅,他臉上帶著笑,眉目清冷英挺,身量極高。

阮秋韻眼睫顫顫,心底有些慌亂與不知所措,這是她第一次同衛府外的人接觸。

握著傘柄的手指屈了屈,婦人學著書中寫著的禮儀,略微頷首,聲音溫柔卻又帶著顫意:“先生,早。”

阮秋韻並不清楚這一行客人的具體名諱,因此,隻能禮貌地稱其為先生。

纖穠合度的美婦頷首,濃密的長睫巍巍顫顫,身上並無太多珠玉釵環,卻是顯地婦人肌如凝脂,灼若芙渠出鴻波。帶著顫意的聲音嬌嬌柔柔,如鶯聲燕語,婉轉動聽。

“在下姓褚,盛京人士,一粗人而已,實在當不得阮夫人一聲先生。”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言語間帶著爽朗。

“某向來晨起喜歡四處閒逛,倒是疏忽了,竟無意間叨擾了阮夫人,實在是罪過。”褚峻拱了拱手,作賠罪狀。

阮秋韻內心的緊張在對方疏朗的話語中慢慢消散,微擰著的秀眉也逐漸舒展開。此時聽到了對方的陪罪,她緩緩笑著道:

“哪裡說得上是叨擾,我方才已經是要回院子裡的,何來叨擾一說,先生…褚先生多慮了。”

又想起對方此時正在自己家裡做客落腳,阮秋韻抿了抿唇,抬眸看了看對方,又說道:“不知褚先生這幾日住著可還如意?”

婦人的眸如一汪碧潭般盈滿了春水,此時泛著柔意,臉頰被寒風刮地微紅,配著微抿著的紅唇,嬌豔欲滴,霎時動人。

“自是,極滿意的。”褚峻眸色沉沉落在了婦人臉上,勾唇笑著道:“隻是叨擾夫人了。”

到底隻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阮秋韻還是有些不自在,她斂下眸,輕聲輕語道:“既如此,那我便安心了。”

“天眼看要亮了,我便不在此打擾先生雅興了。”

褚峻識趣地偏過身,舉止知禮,言笑道:“天寒地凍,聽說阮夫人體弱,的確還是得早些回屋為好。

雖有高牆遮擋著,可庭院卻依舊是四面來風,夾雜著雪的寒風一陣陣襲來,帶著刺骨的寒意侵襲著人的身體。褚峻自小練武,又是在嚴寒的邊疆長大,對這樣的寒意自然是不懼的。

隻是如婦人這般嬌弱,久待在這樣的凜冽寒意下,實在容易生病。

阮秋韻朝他笑了笑,而後撐著傘緩慢地從他身邊走過。

寒風輕輕吹過,將婦人垂落的青絲輕輕吹起,連帶著身上那股香甜誘人的體香一起送到了有心人的鼻尖處。

褚峻轉身,臉上僅剩的溫雅已經已經徹底消失,目光緊盯著前面撐著傘,瑰姿豔逸的嫋娜身影。

此時初來乍到的阮秋韻並不知道,這個朝代的女子在嫁人後一般是被冠以夫姓的,隻有在與夫君和離之後的女子,才能重新冠上自己本來的姓氏。

……所以也並未察覺到,其實在此刻起,有些人的心思已昭然若揭。

又過了幾日,雪已經徹底停了,厚厚的雲層似乎也散去了一些,依稀可見幾縷陽光從雲層中透出。

再過幾日便是年關了,衛宅的下人也開始著手忙碌起來了,這過年要用的吃喝穿用,都得在這幾日準備妥當了。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闔家飲屠蘇酒是自古便有的傳統,喝了屠蘇酒不病瘟疫,這屠蘇酒就得提前買。

然後諸如大小門神、桃符、鐘馗這些辟邪消災的物件也是得提前準備妥當的。羊腔、果子、膠牙餳,這些糖果吃食也得備齊待客,大多都得現做的。

以往一般還會有各種的春帖、金彩、縷花、幡勝用來裝飾宅子,增添年節氣氛。隻是今年不比往年,衛宅少了一位主人,這般喜慶的飾品也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