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燒著碳火,還算暖和,翠雲放下手上的食盒,將案上早就熬好了的湯藥端起來,入了裡屋。
眼見榻上的小姐掙紮著要起來,翠雲也顧不得身上的寒氣,忙小跑過床榻,將藥擱在面盆架上。
“姑娘,這身子還發著熱呢,怎麼就起來了?”她將趙筠的手塞進棉被裡,急聲道。
女郎穿著白色裡衣,發絲淩亂,秀麗稚氣的小臉一片緋紅。見到翠雲回來,眼裡閃過一絲喜意,緊緊抓住翠雲的手,語氣沙啞急切:
“翠雲,幫我把櫃子裡那封信交給郵驛,寄給姨母。”如今都都快年關了,再不寄,想來姨母該著急了。
“姑娘,”翠雲繼續掖著被子,“姑娘放心,那封信,奴婢前些日子便已經寄出去了。”
隻是這天……
翠雲看向一旁的朱窗,透著朱窗縫隙看向窗外,鵝毛般的雪飄飄灑灑,又想起剛剛回院子回廊下那能夠沒過脛處的積雪,有些猶豫。
“這幾日雪下地越發大了,奴聽夥房采買的下人說,這時候驛差大多休沐了。”她在床頭處墊了一個枕頭,將趙芸扶坐了起來,拿了一件外衣給她披上。
“這信,許得過些時日才能送到姨夫人手上。”她將藥端給自家姑娘。
趙筠耷著眼看著眼前散著苦意的藥,抿了抿唇,閉目一飲而儘,喝完後又迅速捏起案上的一粒蜜餞塞進嘴裡。
這副怕苦的可愛模樣引得翠雲撲哧一笑,喝完藥的趙筠有了些力氣,沒好氣地看了眼前的的小丫頭,她自小就怕吃苦,她又不是不知。
“早知如此,我就應該早些拿信去寄。”趙芸嘴裡含著那顆蜜餞,蜜餞在嘴裡咕嘟,看著稚氣,說話也含糊:“不過晚些也無事,隻要信到了姨母手中就行。”
翠雲見自家姑娘雖然小臉依舊紅撲撲,精氣神卻不錯,這幾日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去了。
她將案上的藥碗拿了起來,擱在了外間的桌案上。拎著食盒入了裡屋,將食盒中的朝食一一擺在食案上。
趙府雖對庶出姑娘不疼不愛,卻也不是在吃穿用度上苛刻庶出的刻薄人家。好歹是自家的姑娘,好好養著,以後說不定也能得個有力的外家。
朝食亦是對著府中分例給的,比不得嫡出姑娘用的豐盛,卻也是精致非常。
翠芸用竹箸給她碗裡夾了個相思卷,看著終於有精神姑娘吃了下去,嘴角忍不住上揚,又想到現下都臘月了,距離姑娘及笄也沒多久了,嘴角又拉直了。
她並不是個急性子,可現下到底是按捺不住的。畢竟,姑娘家及笄可是一等一的大事,代表著可以尋夫婿了,大姑娘的婚事也是早早訂下了。
“姑娘,下個月便是姑娘及笄,不知……”翠雲話還未說完,嘴裡便被塞了一個板栗糕,她有些懵,抬起眼。
“嘗嘗這板栗糕,可還香甜?我記得你自小最愛吃這個了,一日不吃便守在夥房外巴巴地等著。”似沒有聽到她的話,趙筠眉眼皆是笑意,神色裡毫不掩飾地打趣。
被打趣的小丫頭也同樣一臉笑嗬嗬,用手取下嘴上的板栗糕,歡喜地吃了起來,顯然忘記了自己要說的話。
趙筠見她放下了詢問,心裡鬆了口氣,繼續低頭斂眸用著朝食,嘴裡的蜜餞依舊咕嘟著,隻是眼裡卻徒然染上了幾分落寞。
……
朱窗外依舊大雪紛飛,蘇嬤嬤站在廊下,眯著眼看著這漫天的飛雪,心下擔憂。
俗語說瑞雪兆豐年,臨近年關下場雪的確是吉兆,可這雪下地也忒久了。
她搓了搓手,緩緩呼出一口氣,眯著眼瞧,見這麼大的雪廊下還有幾個小丫頭在玩雪,氣地淬道:
“這麼冷的天鬨什麼?快些回去。”卻想了想,又繼續喊道:“去夥房討碗薑湯喝,要是染了風寒看我怎麼整治你們這些小蹄子。”
幾個年幼的婢子被她喝地嚇了一跳,慌慌地便上了廊,朝著夥房奔去。
她看著幾個丫頭,直到幾個身影消失在長廊,她才轉過身。
打了個寒戰,正想往正院走,去看看自家夫人睡下沒,卻聽到守門的小廝上前來報有客上門。
這麼冷的天,那家客人會上門?
蘇嬤嬤有些猶豫,到底還是隨著小廝來到了正門。
衛家是商戶人家,雖不是什麼高門大戶,但在這鎮上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平日裡上門拜訪的人也不少。
蘇嬤嬤撐著油紙傘,穩穩地行走在廊上,她年輕時苦日子過多了,雖現在頭發斑白,可這身子依舊硬朗地很。
朱紅色的大門已經開了一個縫隙,蘇嬤嬤往門縫裡瞅了瞅,一穿著黑色衣袍的男子立在門前,面色冷硬,發上,肩上皆是飄雪。
見門裡來了人,黑衣男子朝裡拱了拱手,有禮道:
“叨擾了,老人家,我們一行人路過此處,天氣嚴寒,積雪難行,不知可否讓我等在此處落個腳?”
蘇嬤嬤有些驚疑不定,她雖年老,卻也不是好糊弄的:“這鎮上有客棧,諸位若想休憩,自去客棧就行。”
“老人家有所不知,這天寒地凍的,鎮上的幾個客棧早已關門閉客,我等也是見客棧關門才不得不另尋地方休憩。”黑衣男子依舊彬彬有禮,可一隻腳卻抵住了門。
蘇嬤嬤用力闔了一下,卻如何也闔不上,她蒼老的雙眼顫了顫,卻是什麼也說不出。
“嘖,你嚇著老人家了。”從黑衣男子身後走出一個披著鴉青色鶴氅的男子,手上提著沉甸甸的一個布囊,聲音清朗和煦:
“老人家,我等隻想在此處借住一些時日,待雪停了即可離去。”他拋了拋手中那個布囊,打開遞到蘇嬤嬤面前,裡面是白花花的銀子:“這些全作我們這幾日叨擾的房費可好。”
蘇嬤嬤仔細瞧了瞧袋子裡的銀子,俱是十錠的整銀,再細細地看了眼那披著鴉青色鶴氅的男子,老眼中泛著的驚疑稍稍褪了下去。
“老婆子我隻是這府中的奴仆,做不得這個主,不知諸位可否稍等片刻,我需得叫人去請示一下主家。”
見眼前兩人應下,蘇嬤嬤稍稍心安,立即派了個守門小廝去請示夫人。
鴉青色鶴氅男子退回黑衣男子身後,頗為得意小聲道:“還是白花花的銀子好使啊。”
黑衣男子不置可否,隻是眼神微妙地瞅了眼自家花孔雀般的胞弟身上鶴氅,這是下面的人上供給主子的,主子不喜花俏奢華,便被他拿了去。
他們在風雪中奔走了許久,鶴氅上沾了不少風雪,可上面精致的織繡和那上好的毛邊,卻不是風雪可以埋沒的。
那名老人家擺明是個有見識的,瞧出了這氅衣的不凡。
他鬆了腳,朝著屋裡頭發斑白的老人家略歉意一笑,轉身回頭往後走。
蘇嬤嬤有些疑惑,稍稍將門打開,便看到距離門不遠處還筆直地站著幾人,大雪飄飄揚揚,看不清表情。
很快,去請示的小廝便回來了。
得了首肯,蘇嬤嬤示意小廝將朱紅大門兩側全打開。
黑衣男子見朱門大開,轉身對著為首的玄衣男子道:“主子,門開了。”
男人頷首,率先起步,進了門。
蘇嬤嬤依舊撐著油紙傘,她略警惕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後生,身量看著極高,披著玄色的鶴氅,墨發被玉冠束起,長得倒是極好,黑瞳濃眉的,也看不出年紀,就是…眼神頗冷了些。
男子氣宇不凡,即使被打量也泰然自若,還頗有禮地道了一句:“老人家,叨擾了。”
蘇嬤嬤收起了打量,微微頷首,打算將一行人領去正堂,還叫了幾個小廝煮了幾壺茶水送到正堂。
一行人跟個在蘇嬤嬤後面緩緩地走著,玄衣男子眸色始終淡淡,眉間,發上,肩上皆是落雪。
終於進了長廊,風雪被屋簷擋住了。
玄衣男子靜靜地走著,隻是在長廊轉角時,才若有所感般微微抬了抬眼。
正堂一向是用來待客的地兒,牆角處更是燒了好幾盆上好的碳火,挨著風雪疾馳了許久的一行人進了這燒著碳火的屋子,泛著冷意的身子瞬間回暖。
“案上有新備下的茶水,諸位可以飲下暖暖身子。”蘇嬤嬤想了想:“不知諸位可用了晚食,可需要老婆子我讓火房開灶?”
“不滿老人家,我們幾人今日可以說是粒米未進,不知府上可還有吃食,能果腹就行。”黑衣男子坦言道。
“那你們且稍等片刻,老婆子這便叫小廝送幾碟點心過來,再叫夥房起灶。”
“多謝老人家了。”
“不必謝我,謝我主家便可。”蘇嬤嬤再次撐起傘,轉身正想離去,卻被身後低沉的男聲叫住了。
“老人家,不知這府上的主人在何處,在下可方便前去拜訪。”
蘇嬤嬤聞言轉過身,想到霜居在家的夫人,略警惕地看了一眼說話的男子,正是為首的那位玄衣男子。
“客人上門,按理說主家理應出來迎客。”蘇嬤嬤緩緩出聲:“隻是近來天冷,我主家身子虛弱,不便見客。”
“諸位安心住下便可,無需這般客氣,若有需要,儘可吩咐奴仆去做,待雪停了便離開即可。”
“既如此,那在下便不打擾了,還望老人家替我等傳達一番謝意。”玄衣男子沉聲笑道。
待人離去,堂上本來鬨哄哄的十幾個男人頓時安靜了下來,他們一臉肅穆地看著上首大馬金刀坐著的玄衣男人。
想到自己主子剛剛那番奇怪的舉動,黑衣男子臉色微變,低聲詢問道:“主子,可是這宅子有何不妥?”
玄衣男子垂眸,臉上的笑意似乎淡了下來,隻淡淡地道了句無事。
他將視線放在一側的茶盞上,粗糙的大手緊握茶盞,熱意從杯盞上傳過來,拇指摩擦著青瓷細膩的盞壁。
端起了杯盞,撇了撇浮沫,剛備下的茶水還氤氳著熱氣,他看著這緩緩飄散的熱氣,腦海裡浮現的卻是方才在轉角處瞥見那張夭桃穠李般的玉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