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寒涼,夫人身子弱,當心染了風寒。”撩起幕簾,剛進裡屋的蘇嬤嬤便看到自家夫人坐在完全敞著的窗前,忙急聲道。
將手中的銅盆置於盆架上,她匆匆上前給衣著單薄的婦人披上氅衣,更是順手闔上了半開著的朱窗。
待做完這一切,才轉頭瞪了一眼那守在婦人身旁的打著瞌睡青衣小婢。
“你這小蹄子,叫你守著夫人,你倒好,竟在夫人身邊打起了瞌睡。”
她嘴皮子利索,隻把那青衣小婢說得面紅耳赤,囁喏著不敢回嘴。
正值寒冬,屋外白雪皚皚,天寒地凍,裡屋牆角處燒著好幾盆黑碳,溫暖如春,還燒著安神的熏香,小婢子尚年幼,困倦亦是常事。
“不怪她,是我自己開的窗。整日待在屋裡煩悶地很,便開了窗透透氣。”婦人聲音帶著晨起的懶意,嬌若鶯啼。
“屋子裡暖和,又熏著香,身上暖了自然就容易困倦,就連我坐著都覺得些許困意,何況這孩子都守了我許久了。”
蘇嬤嬤細心將盛著銅盆的面盆架移到了身側,粗糙的手擰將臉巾擰乾,然後遞給了婦人。
一面看著婦人擦拭著臉頰,一面繼續嘴皮子利索道:
“照顧夫人是本分,夫人還是莫要縱著他們,省得一個個被慣地忒沒規沒矩了些。”
婦人對著銅盆細致地拭著自己的臉,擦拭好了之後將面巾擱在了面盆架上。她無奈地笑道:
“哪有什麼縱不縱的,都是些年幼的孩子,總是這麼拘著沒得壞了性情。”而後偏了偏眼,見那青衣小婢依舊目露倦意,微笑著柔聲道:
“先下去吧,我這不需要人伺候。”
披著氅衣的婦人鬢雲烏發,螓首蛾眉,丹唇外朗,肌理細膩骨肉勻,這一笑便太陽升朝霞般生輝。
直接讓手持美□□的青衣小婢一下看呆了眼,回神後才羞了一張俏臉屈身應是,離去時臉依舊是紅撲撲的。
她們家夫人真的是越發好看了。
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
蘇嬤嬤用頭油細細地抹在發篦上,後又細細地梳理著如錦緞般的烏發,她的手看著糙,卻極巧,很快就給婦人挽了個清簡雅致的發髻。
寶髻鬆鬆挽就,鉛華淡淡妝成,蘇嬤嬤看著銅鏡裡影影綽綽的嫋娜身影,滿意地頷首。
她們家夫人真是越發貌美了,這肌膚同牛乳一般,這鎮上恐怕也沒幾家婦人能比得上,滿意了片刻又忍不住心憂了。
隻是這般品貌……也不知是好是壞啊。
寡婦門前是非多,夫人如今不過三十有二,相貌又這般出挑,沒了夫婿又沒孩子,這以後該怎麼活呀,蘇嬤嬤有些哀戚地想。
她手腳麻利地收拾好梳妝台上的脂粉後,又見自家梳妝好了的夫人已經端坐在書案上讀書了。
好像自老爺去了後,夫人便越發喜歡讀書了。
蘇嬤並未沒思慮太久,隻以為夫人是哀思難抵,人閒著容易多想,讀讀書也好。
見夫人在讀書,便撩開簾子出去了。
快辰時了,府裡夥房正備著夫人的朝食,她得去瞧瞧,省地那幫夥計婢子見自己不在便偷奸耍滑。
裡屋熏著香,純色的象耳纏枝香爐裡絲絲縷縷的煙霧緩緩飄起,又緩緩散開,讓屋子裡整日都縈繞著淡淡的清香。
婦人一雙纖纖柔荑,不染豆蔻,素手執卷,泛著柔意的眸光落在書卷上,她看得極認真。
藤紙糊著的朱窗將凜冽寒風擋在了屋外,整個屋裡很安靜,隻有婦人讀書時翻頁的聲音。
良久,外間的簾子被撩起,蘇嬤嬤帶著滿聲寒氣走了進來,後頭還跟著幾個端著食案的小婢。
她示意身後的婢子將朝食依次擱在案桌上。
朝食已經備好,見自家夫人依舊在書案旁讀著書,在外頭被凍地鼻尖通紅的蘇嬤嬤有些無奈。
“夫人,朝食已備好,夫人還是先用了膳再讀吧。”她依舊站在幕簾處,剛從屋外進來,滿身的寒氣,她擔心會將這寒氣帶進裡屋。
手不釋卷的婦人恍然初醒,放下手裡的書,起身在案桌前坐下。
案上的食物不多,但對一個婦人來說卻是儘夠的。光粥品就有兩種,青瓷小碗盛著,婦人用瓷勺將舀起來仔細看了看,是赤豆粥和百合粥。
兩碗粥擱在案桌的最前頭,後面是四五個小瓷碟,每個小碟上都放著一樣精致小點心,婦人看了看,俱和前幾日她用的不一樣,也叫不出個名兒。
“夫人,可是覺得不合胃口?”身上的寒氣被屋裡的暖意驅走了,蘇嬤嬤也湊了過來,見夫人隻是看著,卻並未下箸,。
“不是,隻是想起方才在書上讀到的詩,一時入了迷罷了。”婦人溫婉笑道,又瞅了瞅案桌上的朝食,端起了一碗百合粥。
舉起瓷勺喝了一口,粥煮地火候正好,稀稠合度,綿軟可口,濃鬱的米香中帶著百合的清甜。
一旁的蘇嬤嬤也不閒著,她執起竹箸,往婦人面前的夾了幾個精致小巧的點心。
婦人看了一眼她有些斑白卻盤地齊整的發,斂了斂眸,將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蘇姨,這幾日可有收到盛京的信?”用完一碗粥,婦人接過了蘇嬤嬤遞過來的絹帕,一面細細地拭著嘴角,一面問道。
“還不曾。”蘇嬤嬤給婦人倒了盞茶,“這幾日雪越發大了,路邊的積雪都已沒過脛處,車馬不便,驛差想必都休沐了。”
驛差?
……想必就是古代送信的信差了。
婦人眸中若有所思,用箸夾起了一塊點心,酥皮中夾著紅豆餡,頂部綴著幾粒杏仁碎,紅唇輕啟,紅豆的香氣盈滿口腔。
“夫人可是盼著表姑娘的信?想想也快到年關了,往年表姑娘的信也是該捎到了。”蘇嬤嬤心裡數著日子,今日是臘月十五,還有半月便是年關了。
“是有些盼的,許久沒見那孩子了,也不知那孩子如今長成什麼樣了。”婦人放下箸,端起茶盞飲了一口,遮住了眼裡的複雜。
蘇嬤嬤不再說話,她自夫人嫁入衛家便跟著夫人,如今已有十四年,對夫人娘家事也是知曉不少。
與自家夫人嫁入商家為婦不同,夫人的姊妹比夫人早兩年入了盛京一官宦人家為妾,更是誕下一女後便早早離世。
夫人與其姊妹感情甚篤,更是膝下無子,對這姊姊留下的唯一骨血,那是疼入骨子裡的。
隻是那孩子現在如何,蘇嬤嬤卻是不敢多言,她以前亦是在官宦人家當過差的,官宦人家中沒有母親庇護著的庶女,能安然長大的都是幸事。
“那孩子生辰在正月,想想過了年關後,那孩子就及笄了。”婦人想起前兩天在書上看到的,大周朝女子年滿十五歲及笄。
“及笄是好事。這及笄後便可選夫家了。”蘇嬤嬤麻利地收起案桌上空碟,轉身交給身後的小婢,笑著附和。
婦人聽後微微一怔,再次輕輕擱下了手中的竹箸,眼前的朝食散著香味,可婦人卻覺得自己心裡異常酸澀,食不下咽了。
想到那本書裡,那與自己侄女同名的姑娘最後的下場,婦人心下一澀,置於案上的手微微蜷了起來。
“夫人,夫人,可是身子不適?”見婦人停下箸,蘇嬤嬤看了看案上沒動多少的朝食,頗擔憂道。
“無事。”婦人回過神,正對上她憂心忡忡的眼神,心下一暖,安撫般柔笑:“這幾日天冷了,這食欲也一天天地小了。”
“這天一寒啊,人就容易憊懶,食欲不振是常有的事。”蘇嬤嬤點點斑白的頭,“隻是夫人前些日子才大病一場,還是得多用些才好恢複元氣。”她溫聲勸慰道。
這女子的體魄終究是不如男子的體魄健壯,夫人前不久才暈倒,後又是大病一場,身子更是一般的女子要虛弱,還是得精細地養著才好。
終究不是尊卑社會中長成的婦人,不願拂了老人家的心意,她重新執起了竹箸,繼續用了起來。
……
此時,盛京,趙府。
臨近年關,府上的人上到主子嚇到奴仆俱開始忙碌了起來。
豐年瑞雪,梅花淩寒獨自開,此時正是賞梅的好時候,更是盛京官宦子弟之間邀友赴宴的好時候,各家各院的公子小姐打扮地精致華麗,拿著拜帖去赴宴。
主子不得閒,這奴仆更忙碌。采買的,布置宴會的,端茶遞盞的,來來往往,熱鬨極了。
“我聽說,三姑娘又被罰跪了?”
“聽說是被老夫人罰的,好像是三姑娘將二姑娘的發簪弄丟……”
“乖乖,這麼冷的天,即便祠堂燒了炭也是冷的……”
“不止呐,聽說還被罰閉門思過一個月。這也快過年了,閉門思過一個月豈不是連年三十的家宴都參加不了?”
“要我說,這庶出的姑娘便該有庶出姑娘的樣,和嫡出姑娘掐尖要強有什麼用?”
“誰說不是呢?聽說跪了一個時辰,這腳都腫了,回到了院子還發熱了……”
翠雲端著食盒從夥房裡走出,抬眼便看到轉角處一群婦人在七嘴八舌地議論著自家小姐。
她眼中怒氣一閃而過,正想衝上前,可想起自家姑娘虛弱地躺在榻上模樣,臉色黯了黯。
她拎著食盒左拐右拐,繞過長廊,終於來到府中的一處偏僻的院落。
“咳咳,咳咳,咳咳……”還未推開門,屋裡便傳出了一陣陣地咳嗽聲,翠雲臉色一變,忙推開門飛奔入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