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歲宴, 霍宣總共得了兩件生辰禮,一盆五色牡丹,一隻繪鯉魚躍龍門圖的高瘦花瓶。
準確來說, 到他手的就隻有花瓶。
那盆五色牡丹屬於很難培植出來的, 不知道多少盆花才能得這麼一盆,不管顏色還是花形狀態都屬於上上佳,實屬難遇難求。
這個季節並非牡丹當季, 擺在大殿裡不出兩日這盆五色牡丹就有點蔫吧。
如此, 文皇後自然不會順著霍宣非要把花盆擺在偏殿的意願, 她可不慣著他糟蹋東西的習慣,當機立斷讓聽竹把花盆抱去給禦花園的花匠照顧。
至於花束,文皇後不放心兩位公主送來的東西擺在霍宣身邊,不過花瓶光禿禿擺在那裡,瞧著確實不如插著花束好看。
她想了想,便著人新攢了花束過來,插進花瓶,親自擺在側殿霍宣床榻對面的窗前高腳長條桌上, 房間瞬時比之前亮堂不少, 氛圍也活潑了很多。
文皇後環視一周, 頗滿意的點點頭,雖然臭寶總是想一出是一出,但似乎每次都能得到不錯的結果。
隻多了一個插花花瓶, 側殿整體氛圍都有所變化。尤其,這個花瓶和宣寶一直都很寶貝的那個,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映襯之下, 奇異的和諧。
“這下你該滿意了?”文皇後衝霍宣抬抬下巴,她可都照他的想法來了。
“娘,花花!”霍宣扶著文皇後站起來,指著花瓶裡的話,高興的直蹦躂。
“知道了,知道了。”文皇後趕緊扶住孩子,可彆摔下去嘍。不知不覺間,她臉上的不耐煩已經完全消失了,笑容越來越大。
考慮到鮮花離枝,無法長時間保鮮,文皇後還吩咐幸蘭,每日都要換新花束進來。
孩子喜歡,這也不是什麼奢侈愛好,當娘的自是要滿足。
幸蘭是個極細心的人,這段時間照顧宣寶也十分儘心,把事情交給她,可比交給劍蘭讓人放心多了。
文皇後哄著霍宣走了半刻鐘路,就去前殿處理宮務去了。
新朝剛立,前朝到現在官員都不算齊備,霍大成這段時間忙著今秋選拔官員事宜,目前已經確定的了兩個途徑,第一便是皇帝親自下詔各州府官員,確定名額,讓他們推薦本轄區德行兼備的人才進京入朝為官。
第二則是科舉考試,他明確表示新朝認可前朝的科舉考試成績,凡可以參加秋闈者,都可報名所在府城的府試,待取得舉人功名之後,即刻來錦京繼續會試。
任誰都能看得出這回考試的重要性,對很多人來說這都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凡能在會試中取得“進士”的考生,即可入朝為官,要是得到重用,成為國之棟梁指日可待。
一時間,天下學子熙熙攘攘,皆為此事。
書生忙著讀書製文,霍大成當然也是一刻不得閒。
登基之後,昭朝主行休養生息政策,百姓獲得片刻喘息,霍大成也有時間適應自己的新身份。隻是無為之治並不是什麼都不乾,霍大成每天都忙到飛起。
這段時間就更忙了,霍大成登基後,新朝首次承辦的這樣的大事記,雖然有前朝經驗參考,但是霍大成又不願意全部參照他們的來。
笑話,他們可是不共戴天的仇敵,作為後繼者,他定要比錦朝做得好才行。
抱著要把各方面都做到儘善儘美的想法,霍大成當起了拚命三郎,每日都要忙到半夜,連後宮都沒時間回,彆的事情更沒時間考慮。
就比如這充盈後宮,朝中也不是沒人提,霍大成擺擺手讓他閉嘴,老子都忙成這樣了,你們不想著分擔,竟然還讓人來耗損老子的精力,去你奶奶的吧!
他對這方面沒有想法,可就方便了文皇後。
如今後宮滿打滿算就三位主子,孟靜妃宮中事務不用她插手,她這個皇後,隻要照顧好自己和臭寶,維持後宮的正常運轉,督促各司局各司其職,時不時關懷下兒子女兒們,兼顧其他一些瑣碎事情,就算是儘職儘責了。
聽著事情挺多,不過其實一般世家夫人也是要做這些事情的,是以文皇後還挺適應的。哪怕是在外人看來,她這個皇後乾的也挺輕鬆,日常有大半時間照顧孩子呢。
此時,她正笑著和吳嬤嬤說剛才的事情,“……你說他這麼小點兒,怎麼就知道美醜了?聽竹隻把花瓶抱進去,他瞅了一眼便覺無趣,待我讓人抱來花束插進花瓶裡,他的嘴巴都要咧到耳朵後面去了。”
“不過,我也瞅著花瓶插上花束確實比光禿禿的時候順眼,真是的,這麼小點就這麼有主見。”
吳嬤嬤一聽,娘娘這哪是嫌棄五皇子,顯然是滿意的不得了呢。
“自從五皇子抓周抓到花,如今宮裡簪花的侍女都多了不少,奴婢瞧著都覺得心情舒暢,想著不怪五皇子喜歡。丞相大人也說此乃花團錦簇,前程似錦,是再好不過的寓意,咱們五皇子聰明著呢。”吳嬤嬤強調道,她恐怕娘娘把這事堵在心裡。
畢竟,她家主子望子成龍可是出了名的。
文皇後笑笑,隨後溫聲說:“嬤嬤放心,我都省得的。”
對於臭寶抓周抓花這件事,文皇後沒有特彆高興,畢竟這和她的期望相差十萬八千裡,但是奇異的她一點都不感覺意外,真心覺得這就是臭寶會做出的事情。
她現在甚至覺得當時臭寶把榻上其他東西分彆分給爹娘和幾位哥哥,不過是怕他們把他的花搶走也說不定。
對此,文皇後覺得她家兒子還挺聰明的。
不僅曉得遠近,還好運氣的投人所好了。珍稀名貴的,例如孤本、名畫都堆到她跟前,金子銀子這些看著就值錢的一股腦都推給皇上,適合孩子的小物件給老大老二,筆墨紙硯和書當然是霍三霍四的。
雖然分撥並不完全明確,但大致方向總歸是這個。
文皇後到現在也想不明白榻上這麼多東西,她家臭寶隨手堆堆,怎麼就這麼趕巧。
殊不知霍宣當時可費老勁兒了,在這麼多老狐狸眼皮底下做手腳,他容易嗎?不過這東西就講究個物儘其用,現在生產力這麼低下,可都不興浪費。
再說他舍出去這麼多東西,總得得個好吧,要是人回去就把這些東西推到庫房去,還有什麼意義?隻有確實能用的,才能時時刻刻提醒使用者,他們有一個懂事兒子(弟弟)。
就這麼個破事兒,霍宣可算計太多了。
不過他當時的表演應該還算可以,證據就是他明明沒有按照漂亮娘的吩咐抓印章、鎮紙那些,文皇後也沒有怪罪他。
又完成一樁心事,霍宣其實挺高興的,就是他有些受不了老爹這段時間的膩歪,每次過來都要和他抱抱親親,真真是……幸虧他沒時間常來,要不然霍宣都要後悔當時那樣作為了。
唉,甜蜜的苦惱啊!
周月宴後又過了幾天,文皇後把娘家嫂嫂請進宮敘話。
文夫人,娘家姓張,土生土長的平州人,和霍宣大舅舅文青明乃是青梅竹馬。
文皇後自幼和她相熟,姑嫂感情非常不錯。
文青明現為左都禦史,在錦京城建府安家,張氏卻是等一切妥當後才帶著兒女進京。
隻在家歇了兩晚,就被文皇後請到宮裡幫忙準備外甥周歲宴,那會要忙的事情多,雖然姑嫂每天都待在一塊,也沒有時間閒話家常。
如今周歲宴結束,又讓張氏在家中休息了幾日,文皇後才趕忙把人請進宮。
目前,對文皇後來說,她的家還在平州,那裡有她的父母、兄弟姐妹和孩子,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她想念。
女子在娘家時是姑娘,嫁出門後為夫人,從家到陌生的地方,然後逐漸適應,直到陌生地方變成家。
彼時,她大可能已經有了新的家人,新的牽絆,也會為它哭,為它笑。
這也就意味著,思念是會隨著時間流逝而逐漸變淡的,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它永遠不會消失,這是一個正常的發展過程,無可避免。
不過,這些對文皇後來說還遙遠的很,當下她對家鄉的情感還很強烈。
“如今京中花團錦簇,來時我經過門前大街,馬車堵了好半天,幸虧早半個時辰出府,不然非得錯過約定時辰。”張氏給文皇後行過禮,笑著說起一路上趣事。
“今日這麼熱鬨?街上舉行廟會?”文皇後進京時正巧遇到廟會,對那場熱鬨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沒有廟會,”張氏笑著搖頭,“這不是咱們五皇子喜歡花兒嘛,瞅著花就咧嘴笑,連抓周都隻抓花。城中百姓覺得寓意好,都想買一盆回家擺著。”
“啊?”這個文皇後可萬萬沒想到。
“還有人說這幾日比之前摘花宴都要熱鬨呢。”張氏感慨道。
真要說的話,她們這代人哪個沒有向往過摘花宴,年輕那會子,她們可沒少羨慕錦京城的姑娘,做夢也想參加摘花宴,看看它是不是真如詩文和戲文裡說的那樣熱鬨?
後來她們出嫁,生子,成了妻子和母親,有些事情逐漸就忘了,但是一經提起,就發現年輕時候的念想還在。來京之前張氏還想著一定要見識見識摘花宴,圓年少時候的想象,誰知道這就實現了。
“關於摘花宴我也隻是聽說過盛況,今年那樣的情況,街上都沒有幾個人,縱然知道現在街上的熱鬨,也沒法比較。”文皇後也有些遺憾。
是的,今年的摘花宴到底還是如期舉辦了。不過因為當時錦玉公主的名聲一落千丈,這個因為錦玉公主而興起來的宴會,當然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熱鬨。
幸虧去年由於戰亂,改朝換代等種種原因,花農耽擱農事,花商手裡並沒有積壓很多貨品,要不然就看摘花宴的冷清氣氛,這部分人都得賠到姥姥家。
不過小賠也是賠,傾家蕩產的也不是沒有,畢竟正月十九之前那段時間,錦京城中為錦玉公主說情的不在少數。隻要錦玉公主沒事,甚至她死了,隻要是沒有汙點,摘花宴就能像以前一樣舉行。
誰知道,她竟然暴出這麼個大雷。
先前,宮裡傳出五皇子喜歡送人花花,花商們才終於能喘口氣,這回更是直接賺的盆滿缽滿。
“那就不比較,以後不辦摘花宴才好呢,現在京中已經夠熱鬨了。說起來咱們平州城也是新氣象,亂了這麼多年,百姓們終於得空能鬆口氣了,都高興的很呢。”
“是啊,”聽到平州城這仨字,文皇後眼神都溫柔了很多。
平州城其實一直都挺安穩的,不過也隻是相對於其他地方而言,天下都亂了,哪裡還能找到淨土?
如今天下終於安穩下來了,往後平州城也不再是孤立無援,她很安心。
看文皇後表情變化,張氏就知道她還惦記著平州城,就挑著家裡的事情和她說。
霍宣才睡醒,就聽見正殿傳來笑聲。
張氏是個爽朗婦人,為人處事十分得體。
在平州城的時候,霍宣其實沒怎麼注意到這位大舅母。這也不怪他,文家人對他們母子都算和善。當然,他完全是沾了漂亮娘的光,才得到外祖父和外祖母的疼愛。
兩位老人的疼愛表現的太過明顯,比較起來,其他人就不突出了。
其實也不必意外,張氏可是外祖父選出來的長媳,以後就是文家當家夫人,德行能力都得是上上乘,否則根本壓不住人。
在平州城時,上面有婆母景氏盯著,她自是不能太過表現。現在在錦京城,她需要獨當一面,才顯現出能力來。
總而言之,這是很有頭腦的一位婦人。
霍宣感歎著,“啊嗚”一口吃掉了幸蘭遞過來蘋果泥。
這邊,張氏還在和文皇後說家裡的情況。
“爹娘和家裡都好,你不用擔心,要不然你哥能放心讓我來京?”張氏說,“郭家也好,兩個孩子每日都來府上讀書,隔幾日公爹還會把他們叫到書房考教,聽說每回都有進步呢。”
文皇後笑著笑著,眼睛就有些發澀,“是我讓爹娘受累了。”
“說那些做什麼,這是你能決定的事兒?再說郭家外甥外甥女都很乖巧,爹娘喜歡著呢。”張氏可不是來惹文皇後難受的,趕緊轉移話題,“倒是嫣然……”
“她怎麼了?”
“去年冬月她生下一個女兒,姑爺十二分不喜,要我說這才是頭一胎,哪能這麼著急?奈何那家人強勢,四叔四嬸性子綿軟,甚至姑爺把嫣然的兩個貼身丫鬟抬了妾室,他們還憋著不說呢。”
文皇後皺眉,“在家裡的時候,作天作地,怎麼出了門子軟弱成這樣?要納妾儘管外面去找,竟是挑妻子的貼身丫鬟,也虧得他能乾得出來。”
“婆母十分氣憤,叫四嬸過來商量這件事,四嬸卻儘是幫著女婿推脫,婆母氣憤,後來就沒再管這事兒了。”人家親爹親娘不領情,你一個當大伯母的,就算是族長夫人,也不能上趕著去管出嫁侄女這些事兒,沒得管來管去管成仇。
文皇後表情有些不好,這麼多年了,四嬸子還是沒有一點進步。
後面,姑嫂兩個又說了好些話,文皇後留張氏在宮裡用過午膳,續了兩杯茶,才著人送她出宮。
霍宣挺喜歡這個大舅母,主要人家會說話,變著花樣誇人都不待重樣的,讓人聽著就歡喜。
短短的相處時間,他嘴角的笑容就沒落下去過。
下午,霍宣練習走路,走了兩刻鐘,便覺得不耐煩。
劍蘭和幸蘭便陪著他在榻上堆房子,打磨光滑的木塊,拿在手裡沉甸甸的卻又不壓手,這是外祖父文立親手做的,甚至還自製了說明書,最後能組合成一座小房子。
這是張氏今日進宮時帶進來的,霍宣很喜歡。
申時,霍宣出殿散步,遠遠就看到了霍四,霍宣不做他想,扭臉就往屋裡跑。
這會他完全忘記了自己是個才學會走路的小娃,腦袋裡什麼都有身體卻跟不上趟,以至於雙腿打絆眼看就要朝地板摔去,隨後就被劍蘭一把拉了起來。
這時候霍四也趕上來了,他笑嘻嘻湊進霍宣,“小五,看見四哥你跑什麼?”
霍宣偷偷翻了一個白眼,你不知道我跑什麼就是你最大的問題。
後面半個時辰——
霍宣練習走路,霍四就在旁邊教他喊“四哥”。
聽見這倆字,霍宣就頭疼,他“啪嘰”一聲迎面趴在地上,開始消極怠工。後來好不容易被聽竹送來的糕點治愈了小心靈,霍四又在旁邊躍躍欲試。
霍宣瞬間沒有食欲了,等他迷迷糊糊睡著,夢裡霍四都在教他喊“四哥”。
睡醒差不多就要吃晚膳,霍宣一度以為自己要解脫了,卻在下一刻被拉回了現實。
不僅霍四沒走,其他三個也都來了。
霍宣雖然打定主意要和他們好好相處,但是說實話,他們兄弟並沒有很親近,半月見不到面都算正常,平日情感交流實在稱不上頻繁。
他們如今這麼在意霍宣先喊誰,大抵隻是因為年輕氣盛。
隻是霍宣現在被架著,先喊誰都不是了。
霍宣絞儘腦汁,幾天後,趁著四個人全在,他喊了聲“哥哥哥哥”。他不偏不倚喊四個,這回大家都該滿意了吧?
當然不滿意。
一開始四位皇子都試圖糾正五弟,這一糾正就是好幾年,到後來他們都習慣了。
霍宣滿六歲時,才開始帶著排序喊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