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宣的周歲宴, 文皇後費了不少心思，力求儘善儘美。

三月二十日一早，文武百官及其家眷齊聚皇宮。

宴席直接擺在宣德宮, 男女不分席，座位也專門安排家人一起坐, 文皇後想讓賓客在她兒子生辰之日舉家合歡。

這個朝代比霍宣想象的要開放得多, 先前還在平州時, 那些書生寫詩，用詞之大膽，就算是他都覺得有些輕浮，文家人, 包括文皇後和她身邊伺候的人卻都覺得稀鬆平常。

那時候，他就大概了解這裡的朝代風氣了。

不過想想也很正常，霍宣是理科生, 對曆史不算感興趣，封建王朝中, 他對明清相對更了解, 因為這兩個朝代是離他最近, 對現代社會影響最大, 影視藝術作品也最常涉獵, 而這兩個朝代也是對女性最苛刻的時期。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這裡就男女平等, 就算是上輩子, 社會上也沒有實現真正的男女平等, 何況是封建社會。

如今社會生產力底下, 男女體力之間的差異，注定男性要比女性承擔起更大的社會責任，例如養家, 例如護國，多為男性承擔責任。

責任大權力就大，女性自然而然就會處於弱勢地位。

昭朝自也是如此。

不過相比他熟知的那兩個朝代，昭朝對女性的束縛要小許多。

在這裡，男女共席是很常見的情況。不過男女分席也不稀奇，一來男女有彆，二來女眷普遍不喝酒，硬是湊到一起反而兩不自在。

試著想想，男人們在席上說政事，吹大牛，女眷根本插不進話去。反之，女眷們聚在一起說起家長裡短，男人們大概率也不感興趣。

你聽不懂我說的大事，我嫌棄你囉裡囉嗦，倒不如分席省事兒，大家都高興。

前面舉辦宮宴，一直分席而坐，文武大臣在宣德宮，女眷們則齊聚紅袖宮。這回文皇後一反常態，男女合宴，究其原因，不過是想更熱鬨些罷了。

霍大成提前吩咐大臣們席上不談國事，大家聚在一起說說話，看五皇子抓周，欣賞歌舞表演，文皇後都給安排妥當了。

這種時候，自然是一家人坐在一起更好。

以防萬一，就連酒水，文皇後都隻準備了果子酒，根本喝不醉人的那種，就怕中間出差錯。

大臣們來得早，宣德宮很快就熱鬨了起來，霍宣在宸熙宮都隱約聽到了聲音。

是的，他還在自己的寢宮。

雖說是霍宣的周歲宴，實際上宴席和他的關係不大，主要還是大人們的交際場合。不過比起先前他隻在宴席上晃一圈就能回來睡大覺，這次還是有些不同的，作為主角，他出場時間要更長一些。

霍宣還沒出發，阮霂自然要陪著，此時正在讀《孟子》和他聽。

不一會霍宣就開始犯困，瞅了眼剛進宮就過來看他的李小壯。

剛才進殿的時候這孩子活力無限，笑容十分燦爛，這會兒卻趴在床邊，眼睛耷拉著，眼睛看就要合上，他家小霂哥催眠的功力一直可以的。

門口傳來動靜，提醒他們該出發了。

幸蘭走過來，給霍宣換上新衣裳，然後由劍蘭抱起他往外走。

按照流程，霍宣先要去宣德宮，讓大家瞧瞧五皇子現在長什麼樣，隨後就是抓周禮，這是霍宣今日最重要的任務，完事他就能撤了。

不過昨晚霍四說要領他去玩，也不知道完事他能不能直接回宸熙宮。

回神，他們已經到了宣德宮。大殿裡人來人往，霍宣瞧著都有些眼熟，以前說過話的他還能認出這是誰來。

說到底他畢竟不是小孩。

隨後，霍大成抱著他去和仁善長公主說話，身後還跟著文皇後和四個兒子。

仁善長公主，其實就是孫伯義的妻子。霍大成的目的終究還是達成了，封孫夫人為長公主，並以“仁善”二字作為她的封號。

這兩個字可不是誰都能擔得的，霍大成確實把孫夫人當成親姊對待。

霍宣覺得他爹選的這兩個字挺適合孫夫人的，她長得不算漂亮，甚至因為接連痛失兒子，讓她看起來比站在身邊的丈夫要老一些，但是孫夫人與人交流時所表現出來的從容和善，是能讓站在他對面的人真切感受到的。

和這樣的人相處感覺很舒服。

仁善長公主伸手想抱抱霍宣，感受到親爹把自己往前送了送，霍宣便順勢趴進了仁善長公主的懷裡。

“呦，乖乖。”

霍宣很給面子咧嘴衝她笑，把仁善長公主心都笑化了。

仁善長公主身邊站著一個小男孩，唇紅齒白的，看著有些瘦弱，小小年紀就泛著一絲文氣。他就是孫伯義的幼子孫英超，聽說前段時間已經拜在蔣知道門下。

霍宣對蔣丞相的觀感一直說不上好，在他面前總覺得自己被看穿了，他實在不喜歡這種感覺。

不過能當成霍大成的軍師，為齊軍出謀劃策從未出錯，這樣的人肯定不能小瞧。畢竟霍大成本身也不是碌碌之人，就連他也得承認蔣知道的能力，那肯定是不能小覷。

另外，霍宣覺得人活的太過通透其實不好。

前段時間龔長樂入朝為官這件事，朝堂上一直爭論不休，最後能定下來，就是蔣丞相極力推動的結果。

沒有人比蔣知道更清楚龔長樂入朝後他會面臨怎麼樣的處境，但是因為他窺見了天子的想法，便按照霍大成的意思去做了。

或許也正因為全都清楚所以他才幫助霍大成完成了這件事。

這是個能討上司喜歡的屬下，霍宣在當領導的時候也喜歡，這樣的人能讓他少浪費許多口舌，並且能以最少的代價達成目的，為公司取得最大利益。

但是日常相處，他並不喜歡這樣的朋友。

活的太通透，就容易對很多事情失去了好奇。

雖然他也覺得人應該理性的看待問題，但是凡事都講究理性的話也不好。

蔣丞相思想越通透，生活就越無趣，幸虧拜入他門下的不是自己，霍宣暗自感歎。

仁善長公主之後，霍大成抱著霍宣去和其他幾位夫人說話，他親熱的稱呼她們為“弟妹”。霍宣瞧著這幾位夫人，看著比霍大成還要顯老很多，就更彆提和文皇後比較了，但是她們的精神狀態都很不錯。

她們待霍宣很熱情，那是很純樸的歡喜，所以雖然她們捏他臉的時候，霍宣感覺拉得慌，沒辦法她們的手太粗糙了，霍宣也沒有出不情願，倒是把旁邊的文皇後一行人心疼的不行。

最後，他們去見了文青明張氏夫妻，兩位公主及其家眷，前者對霍宣大果然熱情關心，“乖乖”喊個不停，後者的反應就平淡很多。

那些外甥外甥女下手沒輕沒重，霍宣覺得臉很疼。

他沒忍著，轉頭就和霍大成告狀，他和錦佩錦盼兩位公主大抵是不能好好相處的，她們對文皇後表現出來的敵意如此明顯，他想忽視都不能。

最後，霍宣窩在霍瑜懷裡眼都不想抬。

霍大成回主座去了，現在抱著他的是大皇子霍瑜。

“我家豐兒七個月打就能走路喊娘，五弟今日滿周歲，卻還什麼都不會，皇後娘娘有沒有請太醫過來瞧瞧，可彆是五弟身體上有缺陷吧。”錦盼公主笑著說道。

“二姐！”

文皇後還沒有說話，霍瑜先開口嗬斥，他眉頭緊皺，想不明白二姐怎麼會在這個場合說出這樣的話來，這不是上趕著找不自在嗎？

小五昨日已經學會走路說話，她現在說這些除了讓文皇後不喜，沒有任何意義。

“錦盼也是關心小五，”文皇後表示自己不在意，她笑著和錦盼公主說：“你父親之前替小五請過太醫，診斷結果說是沒事兒，我原本也有點著急，誰知道昨日他突然會走路會喊娘了。”

“我也是真沒想到，到現在還覺得自己在做夢。太醫們果然有經驗，他之前說孩子到周歲才會走路說話的不在少數，這是極正常的情況。他還說因為發育問題，孩子太早走路反倒是不好。”

“不可能！”錦盼公主反駁，她家豐兒可是小神童，所有人都這麼說。

周圍沒有人理會她。

大家都很讚同文皇後說的話，主要大多數家庭孩子走路說話都不算早，那時候家裡貧困，孩子營養跟不上，都是周歲前後才將將會站呢。

聽錦盼公主那樣說，他們原本也有些擔心孩子趕不上人家，轉耳就聽見文皇後的話，既然是太醫說的，那肯定錯不了。

一時間，大家開始探討起育兒經來。

聽竹掐著點過來提醒：“皇後娘娘，時辰到了。”

文皇後和夫人們作彆，帶著霍宣去找霍大成，霍宣該去抓周了。

一張有護欄的軟塌，上面擺著各種物件，都是寓意極好，不管霍宣抓到什麼，身邊人都能攀上好兆頭。

照著文皇後的想法，當然希望兒子抓到寓意文雅的物件。

筆墨紙硯，琴棋書畫，隻算無功無過，她家兒子又不靠科舉出仕，這些都非是必要。

虎符官印什麼的，倒是個好兆頭，以後宣寶手裡不管有軍權還是能把控政權，以他的身份都算是極好的出路。

隻是孩子現在還小，文皇後並不想他風頭太盛。

所以，還是抓無功無過的便好，孩子鬨騰多了，望子成龍的文皇後現在也學會事前妥協了。

正式抓周之前，客人們還要往榻上放東西，連同文皇後之前準備好的都在上面，隻待五皇子去抓。

不過，這東西可不能隨便放，像珍珠，金銀稞子這些，小孩隨手抓到就往嘴裡放的都不行。

大家都知道這個禁忌，自然不會在大喜日子犯忌諱。

轉眼功夫，榻上就擺滿了物品。

霍宣瞧了瞧，有刻著李雲天將軍名號的木劍，此是他配劍的複刻品，當是那麼個意思。其他還有各種官印虎符，自然也不是真品，印章要是出差錯，抑或是被五皇子看上，要不回來，那就可樂了。

還是當爹的硬氣，直接把玉璽扔榻上了。

霍宣撇撇嘴，仗著是他親爹就這麼逗他，他要是抱著不撒手，老爹的表情肯定很精彩。

現在這張榻上所有的東西都是給他的周歲添禮，本就是不能再拿回來的，霍宣要是死不給，最後也是老爹沒理。

唉，算了，這玩意兒能不碰就不碰了吧。

他怕麻煩！

這些之外，榻上還有各種材質的頭釵，手鐲，這些是夫人們提前準備好的。

兩位公主也送來了重禮，不過卻是明晃晃的居心不良。

兩人都送了花，錦佩公主的是長在花盆裡五色牡丹。

錦盼公主的則是花束，經過修剪的繡球花、蘭花、晚梅，攢成大束花，插在漂亮花瓶裡，十分好看。

值得一提的是，花瓶的圖案，乃是霍宣最喜歡的的鯉魚躍龍門圖繪。

不得不說，不管是盆栽還是束花都費了一番功夫。

就算是再不喜歡他這個弟弟，兩位公主也絕對不會拿贗品出來糊弄人。如果那樣的話，可就是打親爹和嫡母的臉，她們自己和夫家大概率也會受到攻訐。

這盆五色牡丹實屬罕見，這束花也是有價無市，主要裡面有幾朵花不是應季花，很不容易尋到。至於這個花瓶，應該也是出自大家，雖然高矮胖瘦都不同，但是和霍宣寢宮那個屬於同色係，湊成係列擺在屋裡，看著應該也挺不錯的。

霍宣還在想那束花應該擺在那，就被他娘接過去，放在了榻上。

文皇後拍拍他的小屁股，“宣寶，去，撿你喜歡的拿起來。”

霍宣順勢爬了兩步，左右觀察。

文皇後有些緊張，她兒子的性格她是非常了解的，這就是個小人來瘋，要是被什麼扯走了注意力，彆的什麼他就看也不看了。

所以在那之前，得先把事情完成了。

眼看小孩直奔花束而去，文皇後心裡惱恨，覺得這兩姐妹壞心搗亂。

小孩就喜歡花花綠綠，她專門叮囑榻上不能放花花草草，其他人都很有眼色，就她們倆能耐！

這時候，文皇後還有抱著幾分僥幸，之前這麼多輪的訓練，宣寶都沒出過差錯，這次肯定也能順順利利完成。

兩息之後，文皇後就把僥幸收了起來。

她親眼看著兒子蹬蹬蹬爬到花束中間，然後一屁股坐下，咧嘴笑的跟個小太陽似的。

瞅見她在看他，還拍手呢。

“宣寶，你挑自己喜歡的東西放在兜兜裡，啊。”文皇後出聲提醒。

霍宣總覺得漂亮娘這句話充滿威脅，瞧瞧周圍這麼多人還等著開席，他無奈翻身去撿東西。

周圍人屏息看著這一幕。

霍宣先拿了木劍，然後在禮官吉祥話還沒說出來之前，扔了出去，然後再拿木刀，再扔。最後索性趴下，快速蹬腿，聽著東西翻滾“嘎啦嘎啦”的聲音，咯咯笑個不停。

文皇後銀牙都要咬碎了。

霍宣把握時間，隨手撿起一個透亮的和田玉鐲。

玉鐲，寓意一生吉祥如意，文皇後奇異的感覺還不錯。

隨後孩子把玉鐲丟到一邊，轉而去抓畫軸，畫軸比他身體還長，拿著很費勁。霍宣隻能滾著走，跨越重重阻礙才終於滾到文皇後跟前，“娘親，給，給！”

“給我？”文皇後氣息不穩。

霍宣點點頭，接著又把玉石、翡翠這些都推到文皇後身邊。

至於那些個小金錘，金手鐲，都被霍宣放進了金盆，然後費勁推到他爹面前，“爹爹，給！”

“啊？”霍大成十分激動，也不知道是因為發財，還是因為幺兒喊爹。

“五皇子真是孝順，這就知道給父親母親送金銀玉石了。”

周圍人說著誇獎話，但這還不算完。

霍宣把剩下的物件整吧整吧，給四個哥哥都分了一些。這些可不是白給的，以後你們吃肉，千萬記得給我喝口湯啊。

四位皇子前一秒還在哀歎，老爹和他們不一樣，小五剛才喊“爹爹”了。下一瞬間就又是震驚又是感動。

他家小五可真乖！

東西分完後，霍宣扶著花瓶起身，伸手拽一朵牡丹花，染上一手花汁，咧嘴笑的十分燦爛。

“花團錦簇，雍容華貴，五皇子定會前程似錦的。”蔣知道的話，得到了賓客的紛紛附和。

想到近來錦京城裡盛傳五皇子愛花，現在一看，果真如此。

抓周結束了，熱鬨卻還在繼續。

這場周歲宴，主賓皆大歡喜，甚至錦京百姓也因為有了新談資而高興不已。

隻霍宣有點苦惱，他怎麼覺得四位兄長最近總是在他眼前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