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宣沒有慌亂, 有過穿越這樣的奇遇,他覺得自己現在面對什麼事情都能心平氣和。
再說他雖然才一點點大,卻也有眼睛, 自己會看。
他現在所在的屋子,布置非常奢華,雕梁金瓦, 一水紅酸枝的實木家具,打磨的溜光水滑, 甚至能折射出光影。
床頭一排六層的博古架,古董花瓶,字畫文房,擺得滿滿當當,華貴又有格調。
門口兩邊的矮敦上放著兩隻圓鼓鼓仕女圖花瓶, 裡面插著還滴著水的新鮮花束,左右月季, 右邊向日葵,讓房間看上去多了幾分活潑。
這個房間,一看就經過精心布置, 除了他親爹親娘,誰還能對他這麼上心?
最主要博古架上那個鯉魚躍龍門的花瓶, 杏白的瓶坯, 上繪高高躍起的金色鯉魚,濺起一列水花, 旁邊配著應景的詩文, 分明是之前他從漂亮娘那裡得到的獎品。
霍宣出生後收到幾大箱禮物,就數這個偶然得到的花瓶得他眼緣,胖嘟嘟矮墩墩的, 霍宣都不知道它能拿來做什麼,也不清楚它價值幾何,隻是單純覺得它配色好,寓意也好,擺在屋裡看著就高興。
他的眼光還算不錯,擺在這間屋子也絲毫不違和。
霍宣踩著自己現在大概率正躺在宸熙宮的偏殿。
宸熙宮是後宮最大最華貴的宮殿,位於後宮正中間,曆朝曆代都是後宮之主的住所。文氏進宮後直接住了進去,霍宣因為大部分時間都在睡,好不容易睡醒又被霍大成抱去了前殿,隻來得及瞄幾眼。
宸熙宮的裝飾風格雖說和這裡不完全一樣,卻處處相得益彰。
早在他們還在平州時,老爹就去信說要重新修葺宸熙宮,現在看來確實費了一番功夫。
霍宣深吸一口氣,並未聞到刺鼻味道,不知道是因為久居其室還是確無味道,回頭他得好好注意一下。
他可是聽說過的,古代人對一些事物的認識不足,經常錯把一些致癌致命物質當成寶貝,例如朱砂,例如貢,和一些不健康香料,長期接觸這些,大人或許還能承受一時,他可不行。
小五爺如今可惜命的很。
霍宣的小腦袋瓜瘋狂運轉的時候,有誰推門走了進來。“五少爺醒了?”聽竹有些驚訝,“今日怎麼沒出聲喊人?”
她們剛隨夫人搬進宸熙宮,上上下下要忙碌的事情多到數不清。
昨晚五少爺睡後被抱到偏殿,打了她們一個猝不及防,隻能臨時安排兩個武婢守門,兩個奶娘睡在外間,負責守夜喂奶。
倉促安排容易出問題,聽竹也是剛剛才知道,五少爺這邊沒人守著。
兩個奶娘天剛亮就回屋休息去了,五少爺不依賴奶娘,吃飽就攆人,負責守夜的奶娘都是一早回屋,到時辰換另一班接替。往常這樣做當然沒問題,夫人和一屋子人都在呢,現在可不妥當。
聽竹趕緊放下手頭的活過來看看,她想著小少爺應該還沒醒,要不然早就自己招呼人了,沒想到進屋就看到他睜著眼睛滿屋亂轉呢。
“啊啊”他這不是在分析自己處境的嗎?
“五少爺等等,奴婢這就給你收拾,收拾好咱們就去找夫人。”聽竹說。
“啊啊”漂亮娘不講武德,竟然趁他睡著,把他打包扔到偏殿,彆想他輕易原諒。
“老爺這會兒也在,五少爺現在過去沒準還能沾口湯喝。”聽竹熟練的給霍宣把尿,洗屁股,然後取出幾件紅肚兜兜在他身上比劃,好不容易才選出一件來給他換上。
她說的湯,其實就是米湯。霍宣受夠吃奶這件事,口中沒滋味的很,瞅見文氏吃飯,總要鬨一陣脾氣,文氏沒法,便沾點米湯給他嘗嘗,每每這時,他就會像喝了仙藥一樣,表情美滋滋的。
文氏和她身邊伺候的便都以為五少爺喜歡米湯,經常拿這個話術誘惑他。
“……”
霍宣每回都覺得非常無語,現在也是,小五爺撒潑的本事都掏出來了,最後就得到口米湯,我還得高興是吧?
他整個癱在那裡,渾身都散發著喪氣。
聽竹不明所以,怎麼換了個衣裳,小五少爺就變成這樣了。
聽竹抱著霍宣走到正殿,霍大成和文氏都在,夫婦兩人穿著麻本係寬鬆袍子,自內而發一股子慵懶勁兒,正在用早膳。
霍宣往瞄了一眼,桌子擺滿了盤子,餃子、肉包、燒麥、餅夾肉,看出來了,主食這塊主打一個包羅萬象。其他還有各種湯水,單是稀粥就有甜鹹兩種,另外還有燕窩,銀耳羹,米糊糊。
這些都是常見的早食,但是分量是不是太多了,你們兩口子吃的完嗎?
霍宣朝親爹娘送去懷疑的小眼神,他可是知道的,這時候糧食產量可不高,幾畝地還抵不上現代一畝。
當然,相對應的人口密度也不像現代那樣大。不過,就算按照單位面積糧食能養活的人口數算,這時候的情況更不容樂觀。
現實狀況在這擺著,他們更應該愛惜糧食,“粒粒皆辛苦”沒聽說過嗎?
這指定不是他娘的過錯,在此之前她可沒有這樣的習慣,肯定是霍大成把她帶壞了。
霍宣未說一語,小眼神裡的嫌棄卻怎麼都藏不住。
霍大成不了解幺兒的性格,自然看不出什麼,文氏可是一眼就瞧出來了,小人兒怕不是又要作妖。
“你做什麼這個表情?”文氏喝了口甜粥,齁甜,她實在吃不慣,就往邊上推了推,“才剛睡醒,誰又惹你了啊?”
“啊啊”你惹到我了,為了個莽漢,竟然把可愛的兒子抱到偏殿去,你的良心難道不會痛嗎?
“噯?你這是生氣我讓人把你抱到偏殿去,你都已經是個三月大的娃娃了,也該自己睡了,省得每晚都吵得我醒好幾次。”文氏才不慣著兒子。
“啊啊”聽聽,聽聽這是什麼話,才仨月就嫌棄他了。
小五爺嘴一撇,眼睛立刻濕潤,淚花將將要盈出眼眶。他可憐巴巴的盯著文氏,把她的陰陽話都堵在了嗓子眼。
霍大成看到孩子要哭,趕緊放下筷箸,把霍宣接到了懷裡。
“怎麼了這是?自己睡一屋這麼委屈啊?”通過母子倆的對話,霍大成也算了解情況。
霍宣才不理他,都怨他,自己現在都不是漂亮娘的好大兒了。
霍大成愣愣看著小人兒對他翻了個小白眼,這是多不高興,小小嬰兒竟然都會耍脾氣了。
“相公不用管他,早起總要鬨一陣脾氣,咱也不知道怎麼就養成了這個習慣,按理說也該睡飽了,左右不管他一會就過去了。”文氏很有經驗,“今兒他睜眼沒看著熟人,正覺得委屈,你越哄越哄不好。”
她就說要讓孩子先適應適應,偏他猴急當晚就把孩子抱去了偏殿,雖然這話都在埋怨孩子,真實說誰都不用她點名。
這會兒文氏選擇性忘記了,昨晚是她親口吩咐底下人把孩子抱過去的。
霍大成當初指派工匠修葺宮殿,主宮這邊可以直接入住,偏殿那邊卻隻做了基礎的防水防蛀,給屋內家具重新刷上新漆,剩下的擺設都是文氏昨日臨時張羅的。
她手底下有人,有東西,隻動動嘴皮子,一點並不覺得累。再有那些個物件大都是從霍大成私庫扒拉出來的,後來還覺得不滿意,就把宣寶喜歡的幾樣也送了過去。
時間倉促,其實偏殿到現在還沒收拾好,他們倆迫不及待的把兒子攆了過去,這要是叫外人知道,不定怎麼編排呢。
文氏自覺臉皮子薄,那隻能把事情往臉皮厚的身上推。
霍大成不以為恥,他想自己媳婦兒有什麼錯,成親後他就沒在家待幾天,好不容易盼到團聚,還不興想想了?
兩人成婚之前相處過一段時間,為了抱得美人歸,霍大成當時可謂過五關斬六將。
在彼此互生好感的時候成親,又在最濃情蜜意的時候分彆,俗話說得不到的都在騷動,霍大成覺得自己想媳婦再正常不過了。
“你說得對,孩子習慣習慣就好了。”霍大成捏捏霍宣胖乎乎的腳丫,笑容滿面,“要不先把嬤嬤和聽竹指過去照顧幾天,還有那個誰,阮霂是吧,讓他也一塊搬過去住。”
啊?
“啪”霍宣整個人裂開了,果然男人都是見色忘義。
嘁,他也不稀罕,小五爺撇撇嘴,把自己的腳腳從便宜爹手裡抽出來,彆碰我!
文氏神情泰然,繼續吃自己的早膳。
話說之前在五裡驛站休息兩日實屬明智之舉,雖然沒有完全歇過來,但身體裡並無乏累。夫妻之間,房事乃是綱常,缺不得,不去求,順其自然最好。
她放下勺子,“相公說的有理,我原也是這樣打算的,隻是昨日太過匆忙了點,今日會全部安排好的。”
這是親兒子,她肯定得做些準備,才放心叫他離開自己的眼啊。
儘管,偏殿離她的寢宮距離不到百步。
霍大成氣定神閒點了點頭。
文氏吃了半碗粥,兩個燒麥,就撂了筷,她把霍宣接到懷裡,讓霍大成趁熱快吃飯。
然後,霍宣就看到霍大成唏哩呼嚕,劈裡啪啦,把桌上盤盤碗碗給打掃的一乾二淨,連同文氏剩下的半碗粥都沒有放過。
呃,這些原來是專門給他準備的啊!
霍宣意識到自己剛才錯怪人家了,不過小五爺並不心虛,畢竟之前他也不知道親爹是個飯桶啊。
說桶都小瞧他,霍宣覺得霍大成完全配得上“飯缸”這兩個字。
飯後,霍大成換了衣裳去處理公務,文氏轉頭就把昨晚在偏殿伺候的幾人叫了過來,仔細詢問霍宣一晚上的情況,確定孩子吃好睡好,整夜連聲哼唧都沒有,才算放下心來。
“嬤嬤,這段時間你帶帶劍蘭,我準備讓她來宣寶身邊照顧。”文氏吩咐吳嬤嬤。
她身邊離不開聽竹,嬤嬤年紀大了,現在尚且還能管得了,等臭寶再大點,能跑會跳的時候,她可就追不上了。如此還不如再選幾個人上來,文氏選出來的人就是劍蘭。
“對了,既然主公都說了,就把霂哥兒也搬到偏殿去吧,小哥倆也好做個伴。”文氏本來還猶豫該怎麼安置阮霂,轉眼就有了著落,倒是省了她的事。
“是,我這就去安排。”
吳嬤嬤下去後,聽竹捧著一個紅漆盒走了進來,她似乎有所顧忌,“夫人,真的要……”
文氏並不在意,“沒事兒,這藥原是我爹不想我娘再生,花大價錢求來的方子。除了特殊幾味其他全係滋補藥材,我娘服用這麼多年也沒見出錯,再說他們還能害我不成?”
要是有一日連爹娘都不站在她這邊,文氏覺得自己什麼都不用做,攤手等死就完了。
聞言,聽竹就沒再多說什麼。
文氏從紅盒裡取出一顆丸子,放在鼻尖聞了聞,藥味很濃。
景氏生幺子差點難產,就此背過氣去,文立大駭,不想夫人再生養,他們兒子閨女都有了,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趁著景氏坐月子,文立花重金拜訪了一位神醫,得到了這個避孕藥方。
這世上,婦人好懷難孕都自有定數,往往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景氏是易孕體質,五個孩子都是一擊中招,自從服用這個藥,後面再沒有顯懷。文氏肖娘,端看她兩次懷孕都在婚後不久,甚至新婚夜就懷上了,就知道她也是易孕體質。
離開平州城前,景氏把避孕藥方給她送過來,還附一盒藥丸,顆顆都有大玻璃彈珠那麼大。
時人講究多子多福,景氏也不例外,隻是在她心裡還是閨女更重要,生孩子哪是那麼好生的,稍不注意就可能一屍兩命,就算順利生產也會影響身體。她家娉婷已經生過兩胎三個孩子,怎麼也不能繼續生,起碼這兩年得好好養養。
再者說這子嗣貴精不在多,養出一個格外優秀的比養十個敗家子都有用,養兒防老,就瞅著這一個得用的,老人就喝不了西北風。
他們瞧著宣寶是個聰明的,精心養護長大,閨女不愁沒著落。
景氏也不是斷閨女子嗣,隻是覺得就算想要孩子也不急在一時,宣寶還小呢,真要是想要,大不了等宣寶長大點把藥停了就是。
這些道理,景氏是掰開了揉碎了告訴文氏,恐怕閨女誤會自己的本意。她一再弱化自己的態度,隻拿出建議,讓文氏自己去思考。
孩子早已經不需要他們抱在懷裡哄“乖乖,沒事兒”,有些事情需要她自己決定。
文氏以前沒把生孩子當回事,當年她生郭珩郭玲這對龍鳳胎,算是沒遭著罪。也就是在生霍宣時,她才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做力不從心,在床上躺了整整兩個月,都沒有把氣色補回來。
來錦京這一路上,文氏都琢磨母親的建議。
現在聽竹捧著藥匣子走進來,她的決定已經很明顯了。
文氏湊著溫水,把一顆黑藥丸子“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藥,哪有好吃的,文氏隨即就開始乾嘔,吞了兩顆酸梅才把嘔意緩過去。
霍宣才瞧明白,漂亮娘吃的是這世的避孕藥,他在心裡狠狠對著霍大成“啐”了一口。
哼,大豬蹄子!
不過既然這是外祖父尋來的,還會外祖母親自交給的漂亮娘,足說明這藥的副作用可以忽略不計。
這樣想著,他才微微放下心來。
吃過黑藥丸子,文氏去裡屋換衣裳,簡單收拾了下妝發,隨即便去前殿面見宸熙宮上上下下幾十口子,說是有話說,其實主要是為了給他們立規矩。
無規矩不成方圓,腳下這片地可是皇宮,稍有不慎就將萬劫不複,不說處處謹小慎微卻也得多留幾個心眼,以防不小心就被人算計了去。
文氏忙著搞事業,霍宣就躺在旁邊的吊籃裡自娛自樂,快到晌午,這邊散場時,霍宣已經斷斷續續睡了好幾覺。
吳嬤嬤把阮霂安置到偏殿,收拾妥當後便把人帶到正殿,和文氏一起用午膳。
“昨日席上,好些大人都想把家裡適齡女孩許配給咱們五少爺呢。”吳嬤嬤笑著趣事,彆看他們家少爺小,卻真真正正是個香餑餑,走哪都有人想搶。
“哦?主公是怎麼回的。”文氏好奇,心裡卻知道這事指定沒成,要不完昨日她就該知道了。
“說是得您鬆口,他自己個做不了主。”
文氏面露滿意,她可不想稀裡糊塗就把未來兒媳婦決定了,先不提宣寶歡不歡喜,第一眼怎麼也得合她眼緣吧。
畢竟這往後相處時間可不老少呢,要是婆媳相看兩厭,難為的不還是兒子。
瞧,她就是這麼為兒子著想的母親。
心裡這麼想,文氏可不會這麼說,他冷哼一聲:“他當爹的當甩手掌櫃,我為啥要勞累費心接下這不趁手的任務。到時候就隨他去,沒娶到媳婦也是臭寶自己沒本事,怨不得彆個。”
這語氣一聽就是口是心非,霍宣卻是當真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前世他活到三十都還覺得自己沒法承擔起家庭重擔。
原本他還擔心呢,現在講究先成家後立業,男子及冠就要議親成親,他發誓要躺平,人生理想就是做一個閒散王爺,根本無從談立業,取個媳婦要是和他臭味相投倒還罷了,要是逼著他去爭權奪勢可咋整?
這下可好了,父母都不想管他。
接下來一段時間過的飛快,等霍大成的登基大典確定下來,已經是八月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