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宣目睹著一切，他看了眼還在沾沾自喜的郭珩，怎麼說呢……

如此取勝方式，放在紈絝子身上，那是毫無違和感，畢竟吃喝玩樂，投機玩賴，是他們的人生標配。或者十三四歲的少年，中二期不懂事，對誰都不願低頭，想方設法就是要比彆人強，那也能理解。

再怎麼樣，放在幾歲的孩子身上，都是十分違和的。

阮霂好一會兒沒說話。

突然的變動讓他目瞪口呆，他猶豫著不知道該說什麼，“郭家兄長，你……”一句話沒說完，突然想到什麼一樣，扯著嘴角祝賀對方：“恭喜你贏了。”

霍宣挑眉……

他垂眼看向阮霂，小孩唇角微抿，雖然扯著嘴角，眼睛卻沒像平時一樣眯起來，看著有點可憐。

門口傳來動靜，一個嬤嬤推門走進，看到滿地狼藉，驚呼出聲：“哎呀，這是怎麼回事？”

霍宣認出對方是郭珩身邊的郭嬤嬤，聽說她是郭家老夫人為孫子千挑萬選出來的，還賜了郭姓。郭珩從出生就由她照顧，一直沒出過差錯，如今就連文氏與她說話都算客氣。

郭嬤嬤年紀其實並不大，目測不過三十來歲，性情溫和，就是驚訝時尾音是綿軟的。

“珩少爺，你有沒有受傷？”郭嬤嬤第一時間去查看郭珩的情況。

郭珩有些心虛，“嬤嬤，我沒事，應該是我扔地上的九連環……”

“珩少爺，”郭嬤嬤溫和打斷郭珩，“珩少爺，就算是玩鬨，碰壞了東西也要和主人道歉，要不然會被人說家教不嚴，老夫人知道後肯定是要生氣的。”

“嬤嬤待會先把這裡清理乾淨，免得珩少爺踩到碎片受傷。等到宴席散場，你要親自去和霍夫人道歉，請求她的原諒才行。彆擔心，嬤嬤會陪你的。”

郭珩眼神一下子黯淡下來，窩進郭嬤嬤懷裡，“好，我會等著好好和母親道歉的。”

郭嬤嬤似乎笑了笑，很輕，也很溫柔。

霍宣砸吧砸吧嘴，覺得沒趣兒，怎麼到哪都有這樣的人。

郭嬤嬤安撫好郭珩，又看向阮霂，“表少爺，你也和珩少爺一塊吧。彆擔心，珩少爺是霍夫人親生的孩子，隻是玩鬨弄壞一件九連環，夫人不會怪罪你們的，也不會讓旭夫人把你接回去的。”

阮霂瞳孔震動，然後他微微低下腦袋，“我知道了，會一起的。”

郭嬤嬤笑著應了一聲，顯得很高興的樣子。

霍宣卻皺起眉頭，她是郭珩的嬤嬤，關照好自家主子就好了，怎麼還管彆人啊？阮霂已經夠乖了，就算不願意也承認了郭珩的獲勝，難道還不夠？

這個嬤嬤說話也挺有意思哈，聽著是在安慰人，暗示意味卻很明顯，她所說的“不會”，都會加個前提，要是你不照我說的去辦，這就是要發生的事情。

而且，她和郭珩說話，一直在強調文氏是“霍夫人”，不聽話就會被霍夫人懲罰。

“啊啊”媽媽呀，這裡有個人想PUA小孩。

“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聽竹應聲進門，她有事去了前院，才進院就聽到小少爺的聲音，細聽還帶著情緒。

他們家小少爺出聲，八成就是有事情。

聽竹進門，就看到了郭嬤嬤和兩位小少爺，以及一地狼藉。

她皺起眉頭，問在場唯一的成年人：“郭嬤嬤，你怎麼會在這裡？出什麼事情了？”

這個院子，不是誰想進就能進來的。

聽竹沒想到自己隻是出去一會兒，屋裡就多出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奴婢聽見一聲脆響，擔心珩少爺受傷，就想也不想闖進來看情況。”郭嬤嬤囁喏著解釋了一句。

今日府中擺宴，全府上下都來去匆匆，慌亂間沒注意到有人進來確實有可能。隻是如果是不知者倒還罷了，明知故犯者實在讓人惱恨。

“小少爺不喜陌生人靠近，郭嬤嬤，我安排你在前院等候的時候，應該叮囑過你無故不要過來。”聽竹審視的看向郭嬤嬤。

郭嬤嬤吞吞吐吐的不知如何作答，眼神不自覺看向郭珩。

“嬤嬤是來看我的，”郭珩站出來，小小的身體擋在了郭嬤嬤前面，“她是我的奶嬤嬤，聽竹姑姑你好好和她說話，”

“珩少爺，郭嬤嬤想見你可以先和我說過，夫人從來沒有阻攔你們見面，而不是像現在枉顧主子命令，隨意闖入內院。”聽竹語氣溫和，態度不卑不亢。

郭珩到底還是個小孩，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反駁。隻是當他觸碰到郭嬤嬤的手，手心冰涼黏膩，還微微帶著顫抖。他突然升起了無限勇氣，“這件事情我會和母親說，不用你管，你也不過是母親手下的一條狗，有什麼資格管我？”

聽竹為內院管家，級彆還在吳嬤嬤之上，她已經很久不曾被這樣對待，不過她並未因此惱怒，“是，珩少爺記得和夫人說明此事就好。”

“不用你管！”郭珩惱怒極了。

“啊啊”霍宣揮舞著小手，衝郭珩叫嚷，你這個小家夥怎麼還是非不分啊？這事兒交給大人們去解決就好了，就郭嬤嬤這樣的，不講規矩，當著小五爺的面就趕顛倒是非，實不可信。

再這樣下去，損害的可是你自己啊。

可惜，沒有人能聽懂小嬰兒在說什麼。

聽竹去檢查小主子的尿布，確定沒濕，輕柔拍了拍他的背。

得，好不容易有力氣管點閒事，卻因為語言不通無法行進下去，小五爺很是挫敗，不過很快他就想通了，啥都乾不了那就啥都不乾，反正世界也不會毀滅。

突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霍宣垂眼看到了阮霂。

“小五弟弟，你怎麼了？”

小孩平日愛笑，笑的時候眼睛會微微眯起來，看上去很好脾氣。但是經過剛才的事情，他明亮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層灰塵，看上去黯淡無光，眼底還帶著點悲傷。

阮霂是個聰明小孩，他應該早就知道了吧，關於自己被拋棄了這個事實。

到底是自己的小夥伴，兢兢業業給自己讀了好多天書，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現在被人這樣對待，自己又無法替他找補回來，一時間霍宣如鯁在噎。

“啊啊”霍宣攥住阮霂的手指晃了晃，彆聽她說的那些話，你又沒辦法選擇自己的出生，犯錯的是那些大人，你是無辜的，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狗血換子事件，站在阮家夫妻的角度，興許他們的所做所為都在情理之中，父罪及子，親生孩子的遭遇又實在稱不上好，他們氣惱憤怒都情有可原。況且，最後他們並沒有直接把阮霂趕出去，讓他自生自滅，反而是送到文氏這裡來，在外人看來，已經稱得上“善良”了。

對此，霍宣嗤笑一聲。

他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但是阮霂能被送到這裡，多半是阮氏自作主張。阮家夫妻知道真相後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對養育幾年的孩子拳打腳踢，他們恐怕恨不得讓阮霂去自生自滅。

他們難道不知道稚子無辜，隻是不在乎罷了。

真要計較起來，這件事情其實很難去界定對錯，不過因為最後收拾爛攤子的是霍宣和漂亮娘，站在他們的立場上，說幾句對這件事情的看法，應該不算逾矩。

在霍宣看來，阮家人把過錯全算到阮霂頭上，就是拎不清。

不過事情已然發生，被迫也隻能接受。

這世上沒有人能選擇自己的出身，從今往後，你隻要為自己活，把自己照顧好就行了。

這樣也不錯啊，雖然沒機會像他一樣啃父母、啃哥哥，但這世上本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不是誰都和他一樣有這麼好的運氣的。

人，得知足。

安慰著，安慰著，就變成了小五爺的自我炫耀，小臉上的笑容都燦爛了幾分。

阮霂不知道霍宣在想什麼，他隻是覺得小五弟弟手掌熱乎乎的，讓他冰涼的心熱乎了起來。

“啊啊”霍宣打了個嗬欠，眼角沁出兩滴眼淚。

“五少爺要睡了，兩位少爺和嬤嬤去偏房等候吧。”聽竹開始清場，等他們走出去後，聽竹讓人把地上的碎片掃到簸箕裡，決定一切等到夫人回來再說。

“聽竹姐姐，我們不是故意的。”

聽竹抬頭，就看到阮霂又走了回來，局促的站在門口，他張張嘴想替自己爭辯幾句，到最後卻隻說了這句話，對象不是“我”，而是“我們”。

“霂少爺不用擔心，這樣的九連環，五少爺有整整一箱子，這並不是什麼大事。等夫人回來後，與她解釋清楚就好。”聽竹柔聲安慰阮霂。

兩位少爺平日都很懂事但到底還是小孩，有時候就是會控製不住力道，拿給他們的玩具自然不能太珍稀。

當然了，聽竹眼裡的不珍貴，指的是有可替代性，按價格來說其實並不便宜。

玉製九連環，表面圓潤光滑，入手溫潤，實在是難得好東西。也就是文老爺財大氣粗，送來一盒子供外孫子賞玩，其他人想得到一個都難呢。

感情，摔碎的還是他的東西。

霍宣砸吧砸吧嘴，深覺自己在場最冤！

……文氏回來的不算早，送走全部賓客，她才帶著兩個客人姍姍來遲。

看見那兩人，霍宣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