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你快看看,我的腳趾甲都長這麼長, 快點給我剪剪吧。”
宋景辰扳起自己的腳丫子給他爹看,小孩唯恐他爹看不清楚,腳趾頭都快要懟到宋三郎的臉上。
宋三郎捏著小孩腳趾頭看了看,小趾甲才修過沒多久,圓潤齊整著呢,他知道小孩這是自己給自己找台階下呢, 也不戳破,順著小孩的話道:“是有些太長,爹給剪剪。”
“剪剪吧。”小孩順理成章地把兩隻小腳丫從洗腳盆裡伸出來,懸空翹著, 等他爹給擦腳。
宋三郎逗他:“辰哥兒自己擦乾吧。”
宋景辰:“要爹給我擦,爹擦得比辰哥兒乾淨。”
攤上個愛享受的小崽子, 宋三郎認命的拽過軟布伺候小孩擦腳,腳趾縫的水也知道細心地給擦乾嘍, 一看就挺有經驗。
沒辦法,宋家沒有下人,小孩必須自己親手照顧,其實一開始這種瑣碎他也未見得有多願意乾, 每一個父親都具備愛孩子的先天條件,但未見得他天生就有做一個好父親的能力,也是需要一點後天催化的。
宋景辰可愛,會哄人, 又會賣萌,宋三郎照顧兒子的過程中除了辛苦他更多是樂在其中,自然願意乾, 照顧得越多,對孩子感情更深厚。
宋三郎取來修剪指甲的工具,有專門給小孩子用的修剪刀,頭部扁平的,不容易誤傷,給略略剪短了一些。
“手也剪剪吧。”宋景辰伸出兩隻小手來。
宋三郎瞥了眼他的手指甲,“手指甲就不給剪了,太短你不舒服。” 宋三郎起身抱著小孩回屋。
爺倆躺床上,宋三郎陪著兒子說了會兒小話,他故意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不多時,便閉上眼,假裝睡著了。
宋景辰看不出他爹裝睡,自己一個人躺著無聊,外面太黑,出去他又不敢,乾瞪著兩隻大眼睛,百無聊賴地玩了會兒他爹的胡須,像隻小青蛙似的趴在大人胸口睡著了。
宋三郎聽著兒子發出均勻的呼吸聲,摸了摸小腦瓜,又抻了一會,等到孩子徹底睡熟,這才抱著放回小孩自己的小床上,給蓋好薄被,順手把紗賬落下來。
秀娘一挑門簾進屋來,她剛從大房屋裡回來,聽大嫂王氏講了不少關於徐家的八卦,看到兒子竟然這麼早睡下了,不由納悶道:
“今兒辰哥兒睡了半下午,我以為他可得折騰會兒呢,怎地這般早就睡著了。”
宋三郎壓低聲音,輕笑道:“哄哄就睡下了。”
倆人一塊兒去耳房洗漱完畢,夫妻倆上了床,秀娘把從大嫂那裡聽來的八卦說給宋三郎。
“我聽大嫂說是徐家那邊的嫡長孫犯了什麼很嚴重的案子,被關押收監了,你那位大舅急怒攻心就一病不起了,好像是花了許多銀子疏通,人沒撈出來,卻得了要被流放的消息,老頭兒身體一下子就不好了。”
“我估摸著老太太會去徐家看望。”說完,秀娘又補了一句,“老太太不是那種狠心的人呢。”
三郎一直在想著南城的事找誰合作最合適,秀娘一說,他也就一聽,隨聲應和著,並未太把徐家的事太放心上,起身熄滅了床頭燭火,房間陷入了黑暗。
不多時,耳邊傳來秀娘輕微的呼吸聲,想來是熟睡了。宋三郎頭枕著手臂,腦子裡把自己認識得幾個重要人物過了一個遍……
翌日一早。
宋三郎起來上衙,老太太要去徐家探望,王氏陪著一塊過去。
宋景辰以為老太太是要出去串門,他也要跟著去玩,秀娘哪能讓兒子去探望重病之人,這要過了病氣或是嚇著了怎麼辦,忙給拽回屋,答應小孩一會兒帶他出去玩。
徐家為了撈孫子,上下打點疏通處處都得需要銀子,祖宅已經賣掉了,一家子住在租來的小院子裡,老太太按照大嫂給的地址找到地方,一看見那破舊的小院門,想到自己從小長大的徐府大宅院,眼淚刷就流下來了。
王氏忙攙扶著她下車,讓李把式上前叫門,不多時,一個面色憔悴的青袍中年男子拉開門,見到門外所站之人,微微愣了一下,想到昨日母親出去拜訪那位姑姑,反應過來。
忙躬身一禮,“——可是姑母前來探望家父?”
老太太忙抬手扶住他,“你……可是望哥兒,姑母離開家時,你才不到一歲呢。”
徐承望啞聲道:“姑——母”
徐承望一聲姑母叫的真切,倒不是他真的對徐老太太感情有多深,甚至他都從未見過這位姑母,隻是眼下落魄至此,還有親人能上門探望,他太過百感交集。
徐承望與王氏一同攙扶著老太太往屋裡走,還沒進屋,就聞到一股苦澀濃烈的湯藥味道,徐承望朝裡屋喊了一聲,“娘,姑母過來探望父親了。”
李氏聽到動靜迎出屋來,紅著眼睛道:“妹妹來了。”
老太太忍者眼淚,“大嫂,我哥哥他……”
李氏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明昌一直等著妹妹呢,妹妹快進屋吧。”
老太太隨著李氏進屋,待看到病榻上須發皆白瘦骨嶙峋的老人,老太太再也控製不住,快走幾步撲到榻前,握住了對方的手,未語淚先流。
病榻上的人面如金箔,唇色蒼白,見到老太太,嘴唇蠕動了一會兒,發出嘶啞的氣聲,“明珠來了。”
費勁地說完一句話,他又朝李氏抬了抬手,意思是讓李氏扶他起來,李氏泣聲道:“明珠不是外人,老爺躺著省些力氣。”
老太太也跟著勸。
徐明昌是個要體面的,非要堅持起來,見家裡人不扶他,用力掙紮著要自己起來,李氏和老太太嚇一跳,忙緊著扶他坐起來,往他身後塞了兩個靠枕。
體位驟然變化,徐明昌喘著粗氣緩了會兒神,這才看著老太太道:“明珠能來,大哥很高興。”
緩了口氣兒,他又道:“這麼些年,大哥心裡一直想跟你……跟你說一聲對不起,可,當初說了那樣的話,大哥又拉不下面子來……”
老太太哭著打斷他,“是明珠自己任性,不關大哥的事。”
李氏、徐承望、王氏等人退出屋裡,讓兄妹倆說些貼心話
半刻鐘後……
老太太出來屋子,徐明昌的身體太過虛弱,老太太不敢讓他一次說太多話,更不敢讓他情緒太過激動。
老太太道:“如今是請了哪裡的大夫為大哥診治。”
李氏面露難色,徐承望啞聲道:“承望無能,為救正元出來,家產能變賣的全都變賣完了,親友能借的也都借了,也隻能請了大相國寺的郎中過來診看。
侄子的意思老太太聽明白了。
大夏朝的醫官最高級彆稱為“大夫”,其次是“郎中”,都是通過醫官署的考試的,屬於持證上崗,而其餘走街串巷的赤腳醫生則被稱為遊醫。
像是之前為辰哥兒看診的荀大夫便是從遊醫到郎中,從郎中到大夫,一步步考上來的。
這期間從遊醫到郎中用了三年,而從郎中到大夫卻是用了六七年的時間,同科舉一樣,他們是另一種形式的科舉。
一個醫官的巔峰是考入太醫局、翰林醫官院、太常寺太醫案等處,其次便是去一些私家的醫館、醫坊。
大相國寺附近的醫館乃是整個洛京城最大的私家醫館,醫館的郎中出診費不低,對普通人家來說已經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但對富貴人家來說,卻是不夠了,大病小情那都得是請資曆深的大夫出診。
而真正的權貴階層是不屑於請私家醫館的大夫出診的。
老太太沒有想到娘家人已經到了如此地步,又問了侄孫徐正元的事,提到兒子,徐承望痛不欲聲,言說元哥兒是被人冤枉的,但苦無證據證明清白雲雲。
老太太身上帶的銀子不多,三十多兩全都給留下,又告知大嫂她會請大夫過來給哥哥看診,之前給玉郎看病的郎中如今在太醫局頗有聲望,與宋家也算是舊識,應當能請得動。
另外,元哥兒的事,她儘力一試。
李氏抱住老太太痛哭,徐承望絕望的雙眸中閃現出一絲希冀,他現在已經不期望元哥兒的前程了,就算不能還孩子的清白,能保住一條命也是好的,十個流放,九個亡,那流放也就等同於送死了。
從徐家出來,老太太沒有回家,吩咐李把式直接去大相國寺,她要買些禮物,去拜訪曾給玉郎看診的鄒大夫。
雖說當年鄒大夫與玉郎交情不錯,可這麼多年不聯係,對方的身份地位更是不同以往,已經升任為太醫局的提舉大人,老太太心裡也沒底,可為了哥哥,也隻能厚著臉皮走一趟。
……
宋家。
秀娘本來答應小孩要帶他出去玩,結果薑氏給她送來一個新鞋樣,是眼下洛京城最流行的童鞋款式,秀娘來了興趣,隻顧著興致勃勃研究鞋樣子,沒把對小孩的承諾放在心上。
給小孩做雙漂亮的鞋子,不比陪他出去玩要好得多。
至於尊重小孩子的想法這種念頭,秀娘根本不可能存在,不止秀娘沒這種念頭,整個大夏朝怕是也找不出幾個人認為孩子的想法更重要。
小孩肯定要聽爹娘的話,爹娘為孩子好才是對孩子最好的愛。
實際上宋三郎照顧宋景辰的想法,也並非出於什麼先進的育兒理念,實際上他腦子裡一樣全是封建糟粕那一套,跳不出自身局限以及時代局限。
他之所以尊重小孩的想法,一是因為他就喜歡寵著宋景辰,不想讓兒子不開心。
二來,他是有意識在培養孩子的主見,你隻有把小孩說的話當回事兒,小孩才會把自己當會事,會有自己獨立的主見。
而宋景辰小孩也在長期與爹娘的鬥智鬥勇中,摸索出自己的經驗來,對付他爹娘小孩采取的是兩套策略。
小孩衝娘親撒嬌得到的正向反饋太少,慢慢他就琢磨明白了,對付娘親不能用撒嬌,要態度乖巧地反複念經,搞到娘親崩潰不耐煩了,你想要啥娘親都會說:好好好,娘真受不了你了,聽你的,都聽你的,快彆叨叨了。
對付他爹就不一樣了,跟爹撒嬌耍賴,十次有九次半都能被滿足,得到的全是正向反饋,宋景辰就明白了他爹最吃撒嬌這一套。
所以在趨利避害這一點上,小孩遠比成人玩得更溜,成人可以自力更生,小孩則隻能通過控製大人才能達到目的,他可知道怎麼做才對自己最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