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 52 章 難言之隱(1 / 1)

另一名更夫點頭道:“說的也是, 鎮國將軍府可不是好惹的人家,人家不想給,說不定隨便尋個由頭就把你打發了, 他若倒打一耙,說你是偷狗賊, 看到重金懸賞才跑來假裝撿到,你又能奈何。”

“算了, 算了,彆想這等發大財的美夢了。”

……

兩人的聲音漸漸遠去,宋三郎嘴角很輕的牽動了一下, 抬腿拐入自家胡同中。

回到家時,小孩已經睡下, 秀娘盤腿兒坐在床上正興致勃勃打絡子, 洛京城新流行的樣式, 叫“如意同心結”竹姐兒今日才教給她的。

見宋三郎回來,秀娘忙收了絡子, 歡喜地迎上來, “三郎手裡拎的什麼?”

“今日去了趟侍郎府, 張大人給的香料與茶葉。”宋三郎將手中拎著的一堆東西放到桌上道:“待會兒你收起來吧。”

秀娘喜道:“侍郎大人送東西給你,是不是代表他很器重你呀?”

宋三郎一邊解開袍服係帶, 一邊道:“目前來看,應該是尚算信任。”

秀娘接過他褪下來的衣裳, 笑眯眯仰頭看著他,“三郎越來越本事, 人家都感覺有點配不上你呢。”

宋三郎就笑:“那如何才叫配得上?”

秀娘嘻嘻笑道:“就像人家話本子裡說的那樣唄,琴棋書畫,焚香點茶, 紅袖添香什麼的,男人們都喜歡那樣的,三郎不喜歡?”

“喜不喜歡重要嗎,你所說這些女子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她們又不會喜歡一個木匠。”宋三郎笑了笑又道,“倘若哪日三郎落難,除了娘子難不成還有第二個能對三郎不離不棄?”

秀娘抱住他,悶悶道:“我知道夫君不是那樣的人,夫君也同秀娘保證過不會那樣做,但就是會控製不住擔心,覺得夫君一直在變得更好,秀娘卻還是從前的秀娘。”

宋三郎摸著她頭:“即便是你口中所羨慕的那些女子,又豈不知她們亦同你一樣擔心,擔心失寵,擔心她們的夫君喜歡上更年輕更美貌的女子,這些都再正常不過。”

“夫君要告訴你的是,假如娘子所有的歡喜都來自夫君的寵愛,這種擔心便永無止境,無論夫君如何做都不能消除你的擔心,直到……”

宋三郎頓了頓,抬起秀娘的下巴,凝視著她道:“直到你夫君的耐心全部耗儘,你我夫妻走向陌路。”

“那麼,這是你想要的嗎?”

秀娘的眼淚出來了。

宋三郎將她頭攬在胸前,“多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情,你自己開心,便也能叫夫君心情愉悅,就像剛才夫君一進門,看到娘子認真打絡子的樣子,就覺得娘子很美。”

“真的麼?”秀娘啞聲道。

宋三郎認真道:“你看胖虎,它有討好過誰麼?頂多就是餓的時候朝辰哥兒撒撒嬌,我們全家都很喜歡它,它始終在做它自己而已,它本來的樣子也正是我們喜歡的樣子。”

秀娘淚眼汪汪地抬起頭來,“狗娃子不一樣討人喜歡麼?”

宋三郎“撲哧”笑了。

“狗娃子討好主人是它的天性,它討好主人之時是發自本能,是快樂的,順應本性而為,人家不委屈,你能麼?”

秀娘捶了他一把,嬌聲道:“誰要討好你,對了,我昨兒買了好茶,我去泡了,咱們也嘗嘗這一兩銀子一斤的好茶到底啥味兒。”

“快去吧。”

秀娘興致勃勃去泡茶,宋三郎搖頭笑了笑。轉身去耳房洗漱,他其實剛在侍郎府喝了一肚子的茶來著。

……

翌曰一早,吃著早飯的時間,宋三郎同家裡人說了小白狗的事兒,他道:“鎮國公府出價一千兩,他壓根兒就沒打算真給錢,不缺錢的人家撿到不想得罪他,缺錢的普通百姓撿到得不到錢。”

頓了頓,他道:“此事我來安排,家裡人莫要走漏風聲就好。”

老太太見兒子似是早有打算,不由開口:“三郎,那鎮國公府不是我們這樣的人家能招惹,你待如何?”

三郎道:“娘且放寬心,此事不需我們插手,陳宴安想要建理工學院,想必正缺銀子,回頭兒給他送過去。”

老太太聞言鬆了一口氣,大郎一家感激地看向三郎,有了這狗 ,想必茂哥兒拜師的事更有希望些。

二郎一家亦感激地看向三郎,睿哥兒在陳大儒那裡讀書,三郎把狗送給陳大儒這是為了睿哥兒好啊。

吃過早飯,宋三郎上衙去了,宋景辰跑後面園子裡去看他同哥哥昨天才挖好的大河。

宋景茂這幾天總看見辰哥兒帶著小白狗玩兒,知道弟弟挺喜歡那條狗的,跟到園子裡陪著小孩玩兒一會兒水浮子,問他:“辰哥兒是不是很喜歡那條小狗?”

宋景辰正忙活著裝船呢,往小船造型的水浮子裡裝了樹葉、花瓣,還有小螞蟻,哪有空搭理宋景茂,聞言頭也不抬地道:“喜歡呀,可是哥哥不喜歡小白,哥哥看到它會傷心的,它又沒有哥哥重要。”

宋景茂一下感動了,攬過小孩道:“哥哥會找一條比小白更可愛更好看也更聽話的小狗送給辰哥兒。”

“啊啊啊……哥哥好討厭,害我把船帶翻了,你賠我,你賠我!”宋景辰氣得不行。

宋景茂忙安慰他,“好好好,賠你,賠你,哥哥再幫你裝一船就是了。”

“不要!哥哥挖的河太短啦,我要你挖很長很長的河。”

“好,很長,很長。”

“要從這頭到那頭。” 宋景辰指著菜畦子對面道。

宋景茂:“都聽辰哥兒的。”

宋景辰:“還要你給我修個碼頭。”

“嗯,再修個碼頭,那要不要在大河裡放些小魚。”

“要。”

“要不要栽些樹木花草在河堤上?”

“要。”

“涼亭呢?”

“都要。”

宋景茂笑道:“那咱們的工程很大呢。”

宋景辰小脖子一梗,理所當然道:“那當然啦,哥哥是乾大事的人,不能大材小用。”

宋景茂被他逗笑了,摸了摸弟弟的頭,他終於明白為什麼三叔如此寵愛弟弟了,弟弟實在是太招人喜歡了。

傍晚時候,陳府。

陳宴安正在書房裡扒拉著算盤算賬。

他創辦的理工學院一不能讓人升官,二不能讓人發財,沒人願意學,發掘這方面的人才實在太難了,不光是不收學費,還要倒貼銀子才有人肯來。

書院賺那點兒銀子全都補貼到理工學院都不夠用,太難了。

可再難,他始終相信那位先賢曾經說過的話——比起科舉,算學,農經、地理、水利這些才是真正能改善老百姓生活的東西。

那人還提出過很多讓人驚歎的奇思妙想,隻可惜他老人家隻實現了一項,那就是硝石製冰。還有太多待後人去開發創造。

“老爺,外面一位叫宋文遠的大人求見。”家裡老仆進來通傳。

“宋文遠?”陳宴安反應了一下,才想起宋文遠是宋三郎,吩咐請人進來。

宋三郎隨人進了府,繞過一處水榭,沿著廳前長廊走了一段,便是陳宴安的書房了,書房門敞著,三郎拱手一禮,“三郎拜見先生。”

陳宴安對宋三郎無感,但他惦記宋景辰呀,是以對宋三郎挺客氣,抬了抬手道:“無需拘禮,進來坐吧。”

宋三郎謝過,陳宴安忙著呢,沒空同他繞圈子,開門見山道:“你找我可是有事,還是我那小徒弟有什麼事?”

宋三郎拱手道:“是文遠找先生有一事相求。”

陳宴安聞言,抬頭抹了他一眼,道:“你有何事?”

宋三郎從懷中掏出一卷畫軸,道:“前幾日文遠無意中得了一副陳白先生的字畫,隻是此人存世作品太過稀少,文遠拿不準真偽,聽聞先生對陳白頗有研究,特拿來請先生給看看。”

說著話,宋三郎走近幾步,將畫遞上去。

一聽說是陳白的書畫,陳宴安的胡子就是一抖,忙小心翼翼的接過來,放平到書案上,一點點打開卷軸,隻打開了一半兒,陳宴安呼吸就急促起來,待他全部攤開,激動地手指直抖,難以置信地,他又仔仔細細地查看了足有兩盞茶的時間,終於長出了一口氣。

克製住心中激動,陳宴安沉聲道:“確是陳公的真跡無疑,你既然知道老夫喜歡陳白的書畫,想必也聽說了老夫的收藏之中隻差這一副的傳聞,你開個價吧。”

陳宴安選擇直來直往,宋三郎也不矯情,他道:“不瞞先生所說,文遠為投先生所好,找這副畫實為不易,個中辛苦花費以及機緣巧合自不必多說,我隻一事相求。”

陳宴安已經預感到宋三郎所說之事必然不簡單,眯了眼睛道:“但說無妨。”

宋三郎一拱手,“文遠的侄兒想拜在先生名下。”

陳宴安:“……”

就這?

宋三郎道:“我那侄兒前些日子在鎮國將軍府受了些委屈,小孩心裡過不了這道坎兒,發誓要出人頭地,文遠亦是從年輕時過來的,想著甭管孩子的初衷是什麼,願意上進總是一件好事。”

稍頓,“隻是他資質不算上佳,二次考秀才不中,若是找個普通的先生教他,怕是挫折太多,孩子自暴自棄,這輩子再也起不來,所以想拜托先生給這孩子一個機會。”

陳宴安一拍桌子,“成交!”

“辰哥兒,睿哥兒都是老夫的徒弟,也不差他一個,隻不過你這副畫老夫不能太占你便宜,原本這幅書畫至少值五千兩以上,倘若有人故意拿捏老夫的痛處,不止這個價格。”

“這幅畫老夫就給你三千兩吧,不過老夫最近手頭有點兒緊,就先賒賬吧。”

宋三郎心中好笑,心說你就是打白條唄,你那理工書院隻要一天不倒,你天天都得勒緊褲腰帶,哪天把你祖上留下的這座大宅子賣掉都不稀奇。

吐槽歸吐槽,宋三郎心中佩服陳宴安這樣為了理想全力以赴的人,因為他曾經也如同陳宴安一樣,是天邊那顆孤獨且無人能理解的星星。

隻不過他同蕭衍宗一樣,都是被理想殺死的人,而陳宴安還在執著。

昨夜,秀娘喝茶喝多了睡不著,曾問她,為何祝英台的父親母親那樣疼愛自己的女兒,卻不成全女兒呢,以至於釀成悲劇。

他當時回答的是:不是她的父母想讓她死,是寫話本子的人要把她寫死,死了的才是千古絕戀,活著的就如同你我一樣每天過日子,人們隻喜歡看他們愛得死去活來,不想看他們每天柴米油鹽。”

他還有句殘忍的話沒說——焉知祝英台的母親不是現在的祝英台,誰還沒有向命運抗爭過,隻不過現實總會教你做人。

宋三郎朝陳宴安一拱手,道:“先生為發揚先賢聖學而慷慨解囊,文遠雖不如先生,也願意略儘綿薄之力,陳白先生這副竹頌,就當是我那侄兒的助學金了,如此也防止開了這個口子,先生以後不好做。”

宋三郎這話一出口,陳宴安不由上下打量他一番,嘖嘖嘖笑道:“你能得了張璟的青眼,果然不是運氣,連老夫我都有點兒喜歡你了,從頭到尾,你替老夫想得很周全呀。”

宋三郎一抱拳,“沒辦法,兒子侄子都在您手上,如何敢不討好先生一二。”

聞聽此言,陳宴安忽地哈哈大笑,朝外面吩咐道:“來人,備上好酒好菜,我要與文遠痛飲。”

說著,他親熱地摟上宋三郎的肩膀,道:“來來來,文遠,聽老夫同你說說老夫的理工書院……”

陳宴安吧啦吧啦一大通,最後道:“在張璟手下做那八品小官有什麼意思,不若過來跟老夫混,與我一同把這理工書院推向整個大夏朝,咱們做那名垂千古之事……”

宋三郎忙擺手道:“先生實在太過抬舉,文遠不敢當。”

陳宴安胡子一翹,“有何不敢當,老夫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宋三郎繼續擺手:“真不行。”

陳宴安一拍桌子:“你不行誰行!”

宋三郎:“誰行我也不行。”

陳宴安皺眉道:“說實話,你是不想乾,還是不行!”

宋三郎:“我有難言之隱。”

陳宴安:“啥???”

宋三郎:“我娘子跟著我吃苦多年,好容易做上了官夫人,雖說是從八品的小官,到底也是朝廷編製內的,在她眼裡有面子,現在娘子家的七大姑八大姨,都知道她是官太太了,我若不做官了,豈不是叫她沒臉?”

陳宴安:“……”

竟然無言以對。

宋三郎又道:“文遠還有一事拜托先生。”

陳宴安:“何事?”

宋三郎:“幫我賣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