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烈女村》(1 / 1)

白燭燃儘,一夜天明。

天蒙蒙亮,又帶著一點薄霧朦朧的灰,壓抑中透著些許涼意。

星印等少林弟子都相繼離開桃花山莊,段如霜、金瑤和金猛也都跟著方均不回了衙門,祈福觀禮的人才都依依散了。

星天戰自回桃莊後,一直都沉默不語,神情恍惚,殷儲一個人為那些傷勢較輕或重的人一一探傷,也是累得苦不堪言,但也任勞任怨。

超度禮後,星天戰又像是靈魂抽離了身體,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情緒一般,他抱著星沫蒼月殘破的屍體回到了房間,誰也沒再打擾,包括星沫初雪。也許是怕星沫初雪過度思念,內心流離失所,所以武月貞把她帶到東廂苑,軟聲細語的說服她任由自己抱著她躺在床上,讓她在自己懷中儘情休息,起初她還有些不適,

卻沒想到,反而在武月貞的懷中安然睡著了,她從未在彆人的懷裡睡過覺,這種溫暖,就是母親的感覺嗎?

忽然之間,她好羨慕皇甫雲、皇甫雷那些有娘親疼愛的孩子。

她知道武月貞是同情和心疼自己,原本這種同情該是讓人討厭的,但……此時此刻,她很需要。

無魚、香燕、武義德、包括皇甫青天等所有受了傷的人,都得到了醫治,該休養的休養,該陪伴的陪伴。

北廂苑中,鳳綾羅陷入昏睡之中,一夜過去,還沒有醒過來的跡象,皇甫雲不免有些心急。昨日歸來,殷儲為鳳綾羅探傷的時候,鳳綾羅身體被蛇毒侵蝕留下來的黑紫色痕跡,被皇甫雲看到了,他也注意到了殷儲當時的眼神,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但殷儲太忙

了,皇甫雲來不及細細追問,就要給其他人醫治去了。

眼下殷儲一夜未睡,以他的年紀,自然經不起折騰,超度禮還未結束,就去休息了,皇甫雲正等著他醒來去找他詢問一番。

大家都散了後,重雲才有機會去找武義德,想讓他跟自己一同前去闞雪樓,但卻早已不見他的身影,常歡告訴他,大概是超度禮一結束,就迫不及待的去找未傾隱了吧。想到這,重雲便也不急著去闞雪樓了,先給武義德和未傾隱一點相處的時間,再去告訴她紫魄死亡的真相吧!至少,她晚一點知道,就能多做一點時間的朋友,重雲自欺

欺人的想著。每一個時辰,都是無比的漫長,她甚至記得紅色朝陽,是何時從那地平線上一點一點泛出光芒的,從抹不開的光暈,再到片片緋紅,就像一滴鮮血,緩緩地低濺在天空上

,被碾成傷口的樣子。

未傾隱坐在闞雪樓樓頂,面色蒼白,雙眼空洞,天際蒼茫,清冷斑駁,這小小的洛陽何故都望不到儘頭了?

秋風吹起她的頭發,一眾小倌站在樓下,均是擔憂的仰頭望著她,時不時的竊竊私語,埋頭議論,有人喊她的名字,她也全然沒有聽見。

武義德一路上正想著第一句話該說什麼,不知如何面對未傾隱時,便看到小倌們都聚集在闞雪樓門口,一時不解,急忙上前問道:“安滿,你們都聚在這乾什麼呢?”“是你啊武公子!”安滿眼中滿是擔憂,見到武義德後,像是見到救星一般扯住他的衣袖,“有人看到,昨夜傾隱姐坐在樓頂上,以為隻是坐一會罷了,可誰成想,今兒個早上,她還在上面呢!想必是坐了一夜,這天又冷,染了風寒就不好了,而且,我們也怕她墜下來,喊了很久她也都跟聽不見似的,真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正好武公子你

來了,你趕快勸勸老板娘吧,她一定聽你的。”

武義德不做猶豫,縱身一躍,便飛到了未傾隱身旁。她的臉上滿是疲憊和蒼涼,武義德想,她一定已經知道了紫魄死亡的消息。也是啊,百姓們之間早就已經傳開了吧,闞雪樓坐落鬨市,即便行人隻三三兩兩,消息也不會

閉塞。

而且,自己方才來的路上,就看到一些百姓一邊笑談魔頭之死,一邊惋惜著為此犧牲的英雄們。“傾隱,我活著回來喝你剩下的秋露白了。”武義德沒想到,他千想萬想,這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見她毫無反應,不由得歎了口氣,“看來,你已經知道紫魄的事了,我不

知道還能說什麼,能讓你不這麼難過。”

武義德的內心還是很失落的,他竟然還妄想自己在未傾隱心裡的位置能超越紫魄。

看她仍舊沒有反應,武義德無比心疼,而她面色蒼白,衣裳單薄,又坐了一夜,這會兒肯定已經吃不消了,便拍了拍她的肩膀:“傾隱,先下去再說吧!”

感受到手中的冰涼,武義德嚇了一跳,不禁皺了皺眉:“你的身子好冰冷!傾隱,你若是再不應話,就彆怪我無禮了。”“曾有人為我卜卦,說我命裡注定會遇到兩個男人,第一個男人邪魅著紅衣,是給我第一次重生機會的人,看到希望卻得不到愛。”看到武義德不解的表情,未傾隱衝著武義德苦笑一下,“可公子他已經死了,白之宜奪走了他的臉,他還沒有看到過,我為他建起的闞雪樓!”說罷,便起身順著台階跳了下來,武義德也隻好隨她一起跳下,跟

著她一起進了臥房。

未傾隱看著那隻血粼粼的蝴蝶,就放在桌子上,自從白狐把它送來,她就一直不敢觸碰,甚至不敢在這個房間裡待著,因為連呼吸的空氣,都帶著鋒利的刀子。她本以為,紫魄死了,即便自己的心會死,但再也不用擔驚受怕。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自己難過的就要窒息了。如果紫魄還活著,就算他再毀掉自己的另外一隻耳

朵,至少這份愛很情仇,還可以一直糾纏下去,不死不休……

武義德看到那隻蝴蝶,便猜想該是東方聞思送來的,隻有她才會這麼善良,將紫魄的蝴蝶贈予未傾隱,隻是不知道這癡情人,會承受著怎樣的痛苦折磨。

他看到未傾隱徑直走到架子前,撫摸著上面的鳳冠霞帔:“嫁給紫魄,本是我餘生歸宿,可我沒有機會了,但……”

老天爺還是給了我一個穿上它的機會。未傾隱將它取下一絲不紊的穿在身上,站在落地銅鏡前,又華美的轉了一個圈,“好看嗎?”

“好看!”有那麼一瞬間,武義德的確看得呆了。

她輕輕的摸著自己的臉,柔聲道:“隻是我的臉色不大好,襯不出這血紅嫁衣的美。”

“傾隱,終有一日,你會有機會穿上它,然後享受無儘的幸福。”未傾隱沒有應話,而是自顧自的坐在銅鏡前,拿起一把玉梳輕輕地梳著自己的秀發,奈何青絲還在,紅顏已老,若是失去公子,就是失去前半生,那麼失去紫魄,就如同

失去了整個後半生。

桃花山莊,北廂苑。

原本皇甫雲讓月柒守在殷儲房間門口,等他醒了就來通知自己,沒想到殷儲卻跟著月柒一同過來了。“殷先生,綾羅的身子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她整個身子都是黑紫色的?就好像中了毒一般。可是上次的蛇毒不是都清除的差不多了嗎?”皇甫雲一見殷儲進來,就急聲問

道。看到鳳綾羅還沒醒,這會兒也沒其他的事情,殷儲才說道:“雲少爺,我實話告訴你吧,水漣漪在她身體留下的蛇毒沒有徹底清除,想必醫聖也告訴你了,那蛇毒是清除不

儘的,連你大哥的眼睛都未能恢複,更何況是這一身的蛇毒呢!再加上她修煉《玄音煞》遭到的內力衝擊,和這一次遭受的重創,蛇毒已經擴散到了心脈,無藥可醫!”

皇甫雲被殷儲的這番話嚇得面容瞬間毫無血色:“我大哥受過七桃扇的毒,卻也沒喪命,我知道七桃扇的毒比水漣漪的蛇還要毒,所以我相信綾羅還有得救!”

“昨日,我用銀針封脈,暫時將毒隔離在心脈之外,但是,鳳綾羅將再也無法動用內力,也無法繼續修煉《玄音煞》了。”殷儲說道。皇甫雲知道這些對於鳳綾羅來說,一定是一種折磨,想到她會崩潰,自己也於心不忍:“不能修煉《玄音煞》自然是好事,可以她的性子,怕是輕易接受不了。她不能放棄

武功,她可是鬼鳳凰啊!”

殷儲歎道:“現在星天戰一蹶不振,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等他心裡好受些,也平靜下來了,也許他出手,鳳綾羅還有得救,畢竟,萬不得已,他還有悱惻蟲!”

“對,我大哥眼睛中了蛇毒那一次,就是星叔叔用悱惻蟲吸食出來的!”皇甫雲蹲下身子,握住鳳綾羅的手,眼中滿是懼怕失去的慌亂,“綾羅,你一定不能有事啊!”

“雲少爺,你暫時不用擔心,隻要蛇毒沒有侵入心脈,她就不會有事!”殷儲說道。

皇甫雲有些疲倦的點點頭:“我明白!”

“雲少爺,老爺找你有事!”丫鬟蝶兒前來通報。

見皇甫雲有些猶豫,月柒說道:“雲少爺你快去吧,這裡有我守著呢!”

鳳綾羅昏睡,自己留下來陪著也是什麼都做不了,於是囑托月柒照顧好鳳綾羅後,便去找皇甫青天了。衣裳再美,總要有些紅妝來點綴才會錦上添花,隻可惜,沒有珠寶首飾了,連帶著那些上好的胭脂水粉都給了闞雪樓的丫鬟們,在武義德有些驚訝的目光中,未傾隱咬破

了自己的手指。“略施粉黛”後,未傾隱再一次走到落地銅鏡面前,蒼白的面容用鮮血暈染出了紅暈,點絳珠唇如同燃燒起來的火焰,灼熱而又刺目。這鳳冠霞帔穿在自己身上,原來是這

樣好看,這是她得到這件嫁衣後,第一次穿上。雖然從前嫁過人,可也不過是嫁給富商做妾,哪有這件她珍藏的鳳冠霞帔來的乾淨。未傾隱本想再梳上一個好看的發髻,但,這樣已經足夠了。唇角輕輕勾起,眼神透露著無限的高傲,就算失去一切又怎樣?她還是闞雪樓的未傾隱,十大美人之首的未傾

隱。

“哪一個女人不想穿著這樣美麗的鳳冠霞帔,嫁給自己心目中最愛的男人呢?”未傾隱瀟灑的轉過身來,對著武義德溫柔笑道。

武義德很難將眼前這個風情萬種的未傾隱,同方才在樓頂萬念俱灰的她當做是同一個人。

隻見她走去桌邊,將酒壺的秋露白分彆倒進兩隻酒杯,輕輕舉起:“義德,慶祝你凱旋歸來。”

“是星沫蒼月跟紫魄同歸於儘。”武義德接過酒杯,很怕看到未傾隱會露出怎樣的表情,急忙將酒一飲而儘,也算是壯壯膽子了。未傾隱的身子微微一震,但她卻意外的沒有理會:“那邊櫃子上,放了一壇上好的金絲酒,是前些天柳家姬笑綿命人送來的,我曾答應請你喝的,你把它取來,我們一起痛

飲。”

武義德知道她雖然表面上雲淡風輕,但內心一定已經翻江倒海了,一夜的時間,也許她已經想了很多很多了:“你當真想喝酒?”

“失去心愛之人,不都是想一醉解千愁嗎?”

“好,我願與你同醉。”

未傾隱笑著點點頭。紫魄他好酒,可惜這上好的金絲酒,他再也喝不到了……

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武義德猛地回頭,未傾隱不見了,桌上紫澈的屍體也不見了。

武義德聽到馬蹄聲,順著窗戶往下看,未傾隱騎著她的白馬羽毛狂奔而去。

“不好!”武義德暗叫一聲,便順著窗戶跳了下去,可是身邊無馬,他焦急不已,忽然看到皇甫雲騎馬而來,便急忙橫在中央,想要攔下。

皇甫雲及時拉住韁繩,馬蹄險些踢到武義德:“義德表弟?你這是作甚?趕快讓開,我正要去棺材鋪!”

“雲表哥,快帶我去輪回崖,傾隱可能要尋短見。”

“什麼?”知道重雲要去闞雪樓,常歡不放心,便想同去:“你要告訴她是你把紫魄命門的秘密暴露的,以你的性子,就算是未傾隱想殺了你,你也不會還手,我不放心,所以我必須

要跟著你一起去!”“傾隱不會殺我,她也不會痛罵我,更加不會與我決裂,但她的內心一定飽受煎熬,也許她會哭,也許她會覺得生無可戀,所以我必須要陪著她,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解開

她的結,但終究是要面對的,你在終究會有所不便!”

常歡柔聲道:“好,既然你已經做好了準備,我就不給你添亂了!”

“不管結果如何,我都會告訴你,你等著便是!”說罷,便回身而去。

一路來到輪回崖後,未傾隱利落的跳下白馬,本不想回頭,卻聽到羽毛的嘶鳴。

她回身,原本的決絕,透露著些許不舍,她撫摩著白馬,在它耳邊輕聲說道:“回去吧,羽毛,重新找個主人,找一個永遠不會丟棄你的主人。”

羽毛似乎聽懂了一般,將頭低的很低,摩擦著未傾隱的手心,似乎在做挽留。

她拍了拍羽毛的馬背:“好了好了,彆撒嬌了,我不要你了,我在趕你走,我不是一個好的主人,我現在要丟棄你了,你還不快走?要我拿鞭子抽打你才肯走嗎?”

未傾隱的聲音帶著點哭腔,羽毛對她來說的確很重要,它是坐騎,更是自己的朋友。可是,羽毛和紫魄之間如果隻能選擇其中一個,那麼她會毫不猶豫的選擇紫魄。

羽毛一聲悲愴的嘶吼,她看得出,羽毛舍不得她,可是她又有什麼辦法呢?她隻能更加絕情的趕走它,隻有趕走它,它才能繼續活下去。

羽毛一邊悲鳴一邊跑遠,武義德和皇甫雲也在此時趕到,武義德跳下馬,看著未傾隱不舍的目光,歎道:“你這又是何苦?羽毛是不會遇到比你對它還要好的主人了。”白色的身影在她的眼中逐漸消失,未傾隱才收斂目光,她對武義德輕輕的笑著:“從前不會,但,你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