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泱儘可能不讓自己的臉上表現出任何慌亂和無措的表情。
儘管他的手指幾乎要嵌進南渡腰間的皮肉裡。
【察覺到您過長時間未應答,係統將在二十四小時後進行二次詢問,請注意查收及時信息。】
衛泱的手指一鬆,整個人才像是脫力一般,大口大口地呼吸起來。
不能再,不能再繼續待在這裡。
“我沒有這麼想過。”他轉身要走,卻被南渡從身後抱住,“之前的事……是師尊對不住你。”
衛泱整個人像被大雨淋了一場,眼眶都是濕潤的。
“你一句對不起……”衛泱沒有回頭,隻是說話時已然帶上了顫音,“你一句對不起就可以了嗎!”
“九十八世,我等了九十八世!我以為終於有一次可以是真的!”
衛泱幾乎歇斯底裡:“可是你呢!”
“我問過你的……”衛泱說,“我分明問過你的……”
隻是南渡明明知道,卻依然選擇了含糊其詞。才讓他毫無保留地相信,才讓他一錯再錯。
“你和那些人,你們都是一樣的,為了你們的任務,為了你們的願望,把我當做一枚可以隨便擺布的棋子,”衛泱沒有回頭,可他的聲音裡似乎已經帶上了哭腔,“沒有人問過我喜不喜歡練劍,沒有人問過想不想修魔,你,你們,所有人都在推著我往前走!”
“可是師尊……我是一個人,我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有自己的愛與恨,可是你們把我當什麼呢,你們把我當什麼呢……”
“衛泱……”
南渡試圖去摸衛泱的臉,被他偏頭躲開了。
“之前的事……你生氣也是應當的,”南渡無聲地歎了口氣,“但是衛泱……一件事我沒有騙過你。”
他頓了頓,語氣莫名鄭重:“衛泱,我上次問你要不要合籍的話,是真的。”
衛泱渾身一震。
“尊上,左護法回來了,他說查到了……”
不合時宜的推門聲打斷了的談話,緊抱在一起的兩人唰的一下分開了,現在的談話自然也不適合外人在的時候進行,剛好……衛泱似乎也沒辦法立刻毫無芥蒂地答應南渡。
他抬步要走,不知想到什麼,又望向南渡。
“係統在篩查日誌期間,除非主動詢問,”南渡似乎猜到了他的意思,“否則我不具備開啟時空隧道的權限。”
南渡說完,忽然又笑了笑:“再說了,你還沒回答我。”
他這一笑仿佛春風拂檻,未儘的甘霖壓住憤怒的餘波,將衛泱積聚的那些灰塵都給蕩了一蕩。
衛泱緊了緊手指,努力轉過頭去,不再多言。
可等他已經走到殿門的時候,驀地一停,忽然又大步流星地走回來,將還站在原地的人打橫抱起,一連穿過三道門扔在主殿的床上,拿被子將南渡一裹,命令道:“睡覺!”
說完,又偏頭補充了一句:“等我
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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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呢?”
因為上次把人弄丟的事,殷卯這回聰明了不少,當即道:“放心吧尊上,還在房間休息呢,屬下每隔半個時辰找一個進去添香,用的都是最小心謹慎的,不會驚動人的,剛剛回話說,仙君……”殷卯看了眼衛泱的臉色,改口道,“夫人現在還睡著。”
“哦。”
衛泱淡淡地點了點頭,似乎是要進去,想了想南渡徹夜未眠,怕吵醒他,於是又退了回來:“那我先去偏殿。”
“若是他醒來……”衛泱一頓,像是忽然想起了南渡到底是因為什麼徹夜未眠,剛剛罵了一大圈,怎麼偏偏把這件事給忘了,衛泱話鋒一轉,怒道,“就算是他醒來,你也不要告訴他!”
“好的尊上。”
等殷卯真的點了頭,衛泱卻又輕咳了兩聲,加了個補充條件:“我是說,那個,如果……他不問的話。”
*
偏殿到處都是公文,衛泱看得昏昏欲睡,在一圈書頁裡翻了半天,不小心翻到了殷卯塞給自己的話本,想起自己兩次使用它的囧境,又給扔了回去。
心煩意亂。
衛泱揮揮手召來殷卯:“他醒了嗎?”
殷卯點頭:“醒了。”
“那他……”
“在打坐。”
“打坐?!”衛泱氣得一把將公文扔了下去,紙頁飛了滿屋。
打坐打坐,打什麼坐,以前裝裝樣子也就算了,他們都已經坦誠到這個地步,現在還做這些乾什麼?
難不成真要飛升?
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那就隻剩下一種解釋——南渡不想見他。
衛泱的手肘撐在桌子上,語氣嚴肅:“我問你,一個人若是對另外一個人……咳,那個……有求娶之意,那是不是應該,至少,首先,有所表示呢?”
“這是自然!”殷卯一拍桌子,“三書六禮,三媒六聘,怎麼能委屈了人家姑娘!”
“不是姑娘!”衛泱說完,又自顧自賭氣地彆過腦袋,連殷卯都知道的道理……
連殷卯都知道的道理!難道南渡那樣空口一說,就指望他巴巴地同意嗎?
甚至連找都不來主動找他。
衛泱隨意拿了本書遮住臉躺了回去,打定主意不要再主動理南渡,沒過片刻,忽然又站起了身。
他剛打開房門要往主殿走,就見花棠急匆匆地往這裡趕:“尊上,出事了!”
“鹿鳴山亡靈破陣出逃,朝著青州過來了。”
衛泱面色一沉:“我……”
“我跟你一起去。”
三人一回頭,才發現南渡不知何時立於簷下,他的手裡似乎拿著什麼,一見他們卻又收起來了,望向衛泱,重複道:“我跟你去鹿鳴山。”
衛泱本想拒絕,可一向還留在這裡的沈之珩以及南渡那個係統……手指一緊,便點了點頭。
左右不過是驅逐個
亡靈的事,不至於有什麼危險,衛泱於是帶著南渡一同去了鹿鳴山。
但是很快,他就後悔了。
亡靈四散得厲害,衛泱不得已隻得親自入陣,剛剛試圖催動功法,亡靈就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一樣,紛紛朝著一個方向湧去,那是——南渡!
衛泱眼神一變,拿起匕首割破掌心,重新取出笛子,以身為餌試圖引誘亡靈換個方向,亡靈嗅到鮮血的味道,倒轉方向朝著衛泱撲來。
衛泱後退一步,以手結印,試圖將他們帶到已經治好的結界,結果剛剛後踏——
那道結界像是從憑空伸出一雙巨手,白光一閃,衛泱竟然當場消失在了原地!
“尊上!”
“衛泱!”
縫隙合攏之前,如同赴棺的蝴蝶般,一道白色身影跟著閃身而入。
*
衛泱幾乎是落地就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殺氣。
利爪朝著他的側臉擦過,衛泱偏頭一躲,繼而垂眸——
鹿鳴山植被稀少,而那裸露的山脊上,全是密密麻麻紅著眼發狂的妖獸,幾乎是貪婪嗜血的,注視著這唯一一個活人!
衛泱抬手又劃了一刀,試圖召集亡靈,可那些黑色身影還沒來得及起身,就被利爪拍碎。
這不對勁!
妖獸不可能突然發狂,也不可能瞬間有這麼強的戰力,一定有人在他來之前,就對它們做了什麼。
不惜用南渡作誘餌,給妖獸下藥,甚至不顧衝破封印後百姓的下場,就是為了引他過來……殺了他。
亡靈幾乎在瞬間就被撕毀殆儘,衛泱的神情開始變得冷峻,一把扔掉玉笛拔出逐光,提劍衝了上去。
不能讓它們出了封印。
南渡……還在外面。
妖獸越來越多,幾乎殺完一波就會有另一波補上,失血過多令衛泱的眼前陣陣發昏,幾乎要靠著逐光才能站穩身體。
轟——
衛泱抬起頭,看到巨象的長鼻撞斷大樹,塵埃四濺,碎石滾亂,巨樹像是坍塌的樓宇般向他砸來,衛泱勉力起身躲過,可就在這時,兩隻雙頭鷹繞到伸手,眼看著就要朝著他的後頸撕下!
一隻手突然攬住了衛泱的腰,鬆木香味衝淡血腥,月照如同霜雪般斬下,衛泱回頭,看到南渡的臉。
他終於如釋重負地暈了過去。
*
等衛泱醒來的時候,是在一處山洞裡,周圍很黑,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他看不到南渡,隻聞到濃鬱的血腥味。
衛泱猜想應當是身上的傷太多的緣故,伸手試圖點個火照明,卻發現居然一絲靈力都使不出來。
“醒了?”冰涼的手指搭上他的額頭,南渡的聲音在身旁響起,“這裡應當是我師尊布下的絕境地,靈力是沒法用的。”
衛泱冷哼一聲:“靠近酉州的地界布下絕境免得妖獸侵襲,又將其儘數趕到青州留陣殺我,蒼梧仙尊真是好算計,萬一妖獸出逃,難道青州的百姓就不是百姓?
”
“衛泱!”
“訓斥我做什麼,他又不是真的是你師尊,”衛泱不滿,“而且,是他要殺我。”
額頭不燙,看樣子並沒有起燒,南渡鬆了口氣,又伸手碰了碰他的臉頰:“你不會死的。”
衛泱被順了毛:“師尊跟著來這裡做什麼?”
“不是都說了嗎,”南渡道,“我不會讓你死的。”
“是不會讓我在最後的劇情之前死吧。”衛泱說完才覺得後悔,這個話題始終是亙在他們之間的一根刺,不管怎麼說,總歸是人家來救自己,衛泱換了個話題,“師尊是怎麼從妖獸群裡出來的?”
“謝箏之前給過我一種迷藥。”
什麼時候又背著他偷偷見了謝箏,衛泱生氣地握了下拳,結果牽動傷口,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那我們怎麼出去?”
“我不知道。”南渡搖了搖頭,“這裡靈力隔絕不見白日,山脈縱橫地勢險峻,酉州城又在背山處,若要出去……”
若要出去,南渡至少要帶著衛泱這個傷號翻過一整座山再跋涉上百裡,彆說他能不能做到,就算能,衛泱自己估算了一下,以他的傷勢,恐怕也沒有那麼多血撐過去。
“師尊走吧,”衛泱打斷他,“你知道的,我本來就不會死。”
南渡很直接地打破了他的算計:“但是基礎任務點已經完成了。”
基礎任務點完成之後,衛泱就隻剩下獻身平亂那一個最終劇情,由於原著是個開放結局,可能飛升也可能死亡,天道將不再對他進行額外保護。
衛泱原以為南渡不知道。
“可是我們出不去,花棠他們也找不到這裡來,”衛泱看不清南渡的臉,隻能大略望向他的方向,“你和我等在這裡,隻能一起死。”
“況且……”傷口很疼,血腥味頂在喉嚨,衛泱幾乎要很用力才能說出這句話,“對我來說,本來不過就是早一點晚一點進輪回的事,不是嗎?”
南渡沉默了下來。
時間有點久,衛泱幾乎以為南渡已經走了,卻突然聽到他開口:“衛泱。”
他說:“你昨日說的話,我想了一下。”
衛泱呼吸一頓。
“你說得對,我之前做的和那些執行者們本質上沒有什麼不同,”南渡道,“但……有些話,我還是想要告訴你。”
“我不是因為任務才一定要收你為徒的,也不是因為任務和你上.床,你刺自己那一劍的時候,我想過放棄任務的。”
衛泱用力地閉了下眼睛。
“你來救我的時候,其實我很開心,在你輪回的九十八世裡,衛泱,”南渡道,“我執行過九千六百零四次任務。”
“你遇見的沈沅,就是我曾經的身份之一。”
衛泱的指甲掐進掌心裡,他猜到了。
從他聽到南渡和係統的對話時就猜到了。
孤城閉不是什麼人都會,而能接觸到他折扇的人,隻有南渡一個。
他隻是不想提起,這件事和那一劍一樣讓衛泱覺得自己是個笑話,他還曾經為了讓南渡吃醋煞有介事地渲染,可想想南渡當時戲謔的語氣,簡直可笑。
“但其實我隻接手了那個人三天,”南渡繼續道,“飛快地進入一個世界,當做主角成功路上的絆腳石,然後死去,這些占了我任務的大多數。”
“這些大多數基本都是惡人,沒有人會為我辯解,也沒有人會擋在我身前。”
“我不是不懂,那種無論怎麼選擇都會落入重複的命運,無論做什麼都會走向既定結局的痛恨與無力,我比你要更早也更深地體會過。”
“可是衛泱,凡人一生汲汲營營,修真者為了成仙面目全非,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逃脫不了的宿命,你說過,自在道飛升不了,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完全做自己還能得見大道的。”
“但是,”南渡定定道,“如果可以,我比任何一個人都希望你能自由。”
衛泱抬手遮住了眼睛。
傷口很疼,也許是因為肺腑的震動,連心臟也跟著一起被牽扯起來,衛泱不清楚是因為南渡的剖白,還是……九千多次。
那南渡得多疼啊。
“我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這些,也沒有要跟你賣慘的意思,這些是我自己的選擇,我有我不得不去做的事,我隻是想告訴你——”
“衛泱,在你覺得輪回在任務裡是個虛假的時候,我這麼多次的生命,都是由此構成的。”
“不得不按照任務對象的人設和任務節點來安排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我和你一樣,都是困在命運裡的人。”
“師尊……”衛泱摸索著去扣南渡的指尖,“師尊……”
“可我很珍惜它們,”南渡的手指在衛泱手背上蹭了蹭,“能在這裡遇見你,於我來說已經是莫大的歡喜。”
“我並不覺得他們虛假,你跟我在床前的每一次私語是真的,買過的蜜餞是真的,受過的傷也是真的,”南渡轉向他,“就像那場皮影戲,就算隻有熒幕上隻留下兩道影子,但是他們存在過,不是嗎?”
南渡湊近他,認真地捧起衛泱的臉,輕輕地吻了一下。
溫熱的觸碰是一片黑暗裡,唯一清晰的知覺。
“你看,雖然看不到,但是這個吻,也是真的不是嗎?”
衛泱深吸了口氣,猛地攬住南渡的脖頸,更深地吻了上去,唇齒交纏,黏膩的水聲回響在山洞,衛泱的額頭抵著南渡的額頭:“你不該跟我過來的,師尊,你不該……在這個時候跟我說這些的。”
滾燙的眼淚砸落到他們交疊的指尖上,衛泱啞聲道:“我後悔了。”
“我後悔了,師尊。”
他不該跟南渡賭氣,不該帶著南渡來這裡。
“如果我死了你會去到下一個世界嗎,”衛泱幾乎已經要去摸逐光,聲線顫抖,“我怕他對你不好,卻又怕他對你太好……”
“不會有彆人了,”南渡替他抹掉眼睛,語氣寵溺,“而且……我說過你不會讓你死的。”
“你知道月照劍為什麼叫月照嗎?”
“我母親……”南渡頓了頓,又笑了,“算是我任務中的母親吧,她說這是把保命的邪劍。”
“滿月之時,月光照徹,月照可以燃燒主人的壽命越級破境。”
手裡的溫熱空了一瞬,明亮的月光灑在洞口,衛泱望向那道長身玉立的身影。
月光緩慢地籠罩在他的身上,衛泱這才發現洞裡那濃鬱的血腥味並不僅僅來自他自己,南渡的肩頭腹部全是傷口,一身白袍幾乎已經被血浸透。
不是說……是給妖獸喂了迷藥來了這裡嗎?
“師尊!!!”
衛泱掙紮著試圖起身,卻見南渡抬起月照,一劍劃向了自己的手腕。
天雷震動,那人像是被吸食了血液一樣迅速衰敗下去,衛泱隻看到他蒼白到近乎透明的臉。
“其實還有一件事,”南渡望著他,開口道,“衛泱,我說我要飛升,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