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誌,這裡是劉嬸子家嗎?”
“隔壁。”
趙青鬆有點奇怪,這小女同誌說話,怎麼像帶火藥?莫非是……
是的,他記得她,畢竟大隊裡姑娘不多,像這麼粉面桃腮,細腰黑發的漂亮姑娘更不多。當時秦桂花上門逼婚的時候他不在現場,事後心裡總是有點微妙。
明明他比小賀更優秀,可這事鬨的,他有點憋屈。
他回來探親就是想找續弦,而她無論學曆樣貌還是年紀,都符合他的標準,要是沒把小賀錯認成他,現在……他連忙搖頭,將這個不合時宜的想法壓下去。
他和小賀,是兄弟。
來娣在心裡補充:哦,很快就不是了,你上輩子怎麼嫉妒人家,怎麼牙癢癢,我可知道呢!
見小女同誌都不帶正眼看他的,趙青鬆輕咳一聲,說聲“抱歉”,走到左邊的院裡,很快院裡就傳來趙老太介紹她兒子“豐功偉績”“光明前途”的聲音。
秦桂花雖然不稀罕趙老三當她孫女婿,但依然扒拉在牆角,貼著耳朵,聽到隔壁說彩禮一百六,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一百六十塊是啥概念啊,她們祖孫幾個一年到頭也掙不到這麼多錢,不,三年也掙不到這麼多!
再聽到趙老太承諾結婚時會給置辦一個五鬥櫃,還說啥安置了工作明年就能買自行車,秦桂花就“呸”了一聲。
來娣和盼娣對視一眼,她們奶奶啊,就是跟劉寡婦較勁兒呢。
本來,要說樣貌和身段,那秦寡婦肯定是村裡頭一份,想跟她相好的男人多的是,但她是天一黑就鎖門,乾活都把褲腰帶係得死緊,彆人從她這裡討不著好才去找的劉寡婦。誰知劉寡婦還真來者不拒,沒多久就有吃有喝,新衣服換著穿,每天看著那得意勁兒秦寡婦恨得牙癢癢。
還記得小的時候,劉家孩子經常騎在牆頭上吃肉啃骨頭,而她家富貴兒隻能蹲在牆根流口水,她這當娘的是又氣又心疼。
後來,劉寡婦的相好裡有兩個會打獵的,經常能搞到些野豬野雞補充營養,她兒子長得高高大大,從不生病,而小富貴卻因為沒吃過幾頓飽飯而身材矮小,病病歪歪,最後三十歲不到就病死了……就這,劉寡婦還奚落就是她假清高,活該,報應。
你說她能不氣?
鼻子都能氣歪好嗎!
來娣怕她又鑽牛角尖,連忙打岔:“奶,兔子呢,我咋沒看見小兔子?”
是這樣的,這隻兔子的求生欲很強,知道來娣隨時隨地想吃它的肉,所以隻要來娣一回家,它就亦步亦趨地跟著,乖巧的抱著小手手,歪著腦袋,耷拉著兩隻又白又長的耳朵,一蹦一跳,十分礙(可)眼(愛)。
可今天來娣都回來一會兒了,沒看見這個討厭的小家夥,還有點不習慣。
秦桂花和盼娣也是這時候才發現,她們家的兔子真的不見了!
這年代能在家裡養的活物不多,連雞鴨都是限量的,有的人家會偷著多養兩隻,為此常跟民兵隊的乾事鬥智鬥勇,許多老太太甚至將老母雞養在自己炕上……誰家的雞鴨要是跑出去了,那基本就是變成失蹤牲口。
想到這兒,來娣如臨大敵,要是彆的雞鴨也就罷了,這可是一隻身懷六甲的兔子。“我出去找,它熟悉我的聲音,奶和盼娣你們在家再好好找找。”
等她走後,祖孫倆都快把家裡掘地三尺,愣是連兔子影子都沒看見。
“肯定是劉三虎。”盼娣雙手叉腰,瞪著隔壁院子,“平時天天騎牆頭上,今兒卻反常的沒見人,我分析過去年咱們家的老母雞就是被他們家抱走的。”
說起這茬,秦桂花胸口呼呼直喘,去年她好不容易養的一隻老母雞,每兩天能下一個蛋呢,那雞蛋又大又圓,白花花的,就因為忘記關門讓它跑出去,然後就活不見雞死不見屍了!
“事後諸葛亮,當時你咋不吐?”看她不撕了那死老寡婦。
盼娣摸了摸鼻子,“那不是沒證據嘛。”
對不起,在她秦桂花的字典裡,就不需要“證據”兩個字,隻見她風一樣衝出去,一腳踹開劉家的門,劉寡婦和趙老太正商量著小兩口結婚買啥,劉寶珠正羞答答坐旁邊摳手指,忽然隻覺一陣風刮來,然後劉寡婦臉上就挨了一記鐵砂掌。
於是,倆慪了一輩子氣的寡婦,再一次乾起來。
……
趙老太知道她們恩怨,選擇作壁上觀,劉家人則是選擇性拉偏架,秦桂花饒是有盼娣幫忙也不是他們對手,很快臉就花了。
當然,輸人不輸陣,秦桂花身體落下風,卻是嘴強王者,對劉寡婦祖宗十八代全方位問候,以及她今兒要是敢吃她們家兔子,她明兒就能將她家雞鴨全藥死的狠話輸出。
劉寡婦是誰,當然是不會承認的,“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拿了你家兔子?”
秦桂花氣結,她是真沒看見,可她絕不認輸。“反正不是你也是你家這幾個小崽子,給老娘滾出來,識相的把兔子還回來,不然……”
“不然怎麼著?”劉家幾個牛高馬大的孫子氣哼哼站出來,看著秦桂花的眼神滿是輕蔑,流裡流氣的劉三虎還吐了口痰,要不是秦桂花閃得快,就吐她身上了。
是的,兔子就在他們手裡,但秦桂花沒證據,這事就是鬨到隊長跟前也沒轍,他們就是欺負秦家沒男人,不服也給老子憋著!
簡直欺人太甚!秦桂花牙齒咬得咯吱響,她恨不得撕了這幾個兔崽子,可事實就是再潑辣的女人也不是男人的對手,真動起手來隻有她吃虧的份,以前她不信邪,可真被揍得在炕上躺了半個月還找不到說理的地方之後,她屈服了。
正僵持著,忽然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誰說沒證據?”
劉家人回頭,發現是一個穿白襯衣工裝褲的陌生年輕男人,長得倒是挺好看,就是……愛多管閒事。
“喂,小子,勸你少管閒事。”劉家幾個孫子斜著眼睛警告。
就是趙老太也勸道:“小賀啊,雖說來娣是你媳婦兒,但這事咱真管不了。”
兩個寡婦一年要乾多少次架,連她都記不清了,但那是以前,倆人勢均力敵,自從劉家孫子一個接一個蹦出來之後,秦寡婦明顯鬥不過劉寡婦了,這幾年明眼人都知道劉家就是在欺負秦家,院牆都被他們家占了那麼多。當年說啥二溜子翻牆,其實就是他們家劉大虎看上秦愛蘭,想占人便宜翻過去。
在這年代的農村,男人就是絕對的武力。
可來人卻壓根不鳥劉家幾虎,連眼角都沒動一下,指指劉老三,“你虎口上粘的白毛就是兔毛。”
劉老三下意識將手縮到身後,在屁股褲子上使勁蹭了兩下,直到感覺蹭乾淨了才伸出來,“少他媽瞎說,信不信老子揍你?”
男人卻隻是淡淡瞟了一眼,“彆蹭了,靜電吸附隻會更強。”
果然,虎口處真的豎著兩根細細的白毛,可讓人感到奇怪的是,那白毛非常細,非常小,男人隻是站在門口,至少十五米的距離,他居然能看得見?!
那眼睛怕不是比天上的老鷹還厲害!
“不用轉移了,兔子就在廚房水缸裡。”
“你……你咋知道?”剛接收到劉寡婦眼色的劉老二比較傻,直接脫口而出。
賀連生看傻子似的,“你胳膊袖子上還帶著硝跡。”這附近的水質跟其他地方不一樣,裡頭含有的硝質特彆重,經常儲水的器具上都會留下一些黃白色的硝鹽結晶,但這種東西一般人沾不到,隻有把手伸進很深的器具,譬如水缸底部,才會沾上。
大家在這裡土生土長多年,自然明白,秦桂花頓時雙眼冒火,難怪一直沒聽見兔子叫聲,這他娘的藏那麼深的水缸裡誰聽得見啊!
眼見事情敗露,劉老大咬咬牙,衝其餘兄弟幾個使眼色,心說今兒不把這狗日的揍一頓,以後這屯子裡還有人怕他們嗎?他們劉家七虎在村裡的名聲,那可都是一拳一腳打出來的。
不就是一破瘸子嘛,讓他多管閒事。
誰知他剛動腳,還沒衝到男人跟前呢,忽然就覺一道白影閃過,忽然胳膊一痛,麻了麻,然後就聽“哢嚓”一聲,“哎喲痛……痛……痛死了!”
男人依然離他三米遠,仿佛剛才的白影隻是眾人眼花,但劉大虎剛才還捏著拳頭,肌肉鼓得雞蛋大的胳膊,忽然就軟踏踏的垂下,晃蕩著。
“這這這……大哥你胳膊折了!”老二尖叫一聲,隻覺身下一熱,一股黃色熱流湧出。
劉家人也是第一次看見,動動手就生生卸下胳膊的人,劉寡婦一把抱住大孫子,“心肝肉”的叫,恨不得被卸胳膊的那個是她。
秦桂花趁機溜進廚房,果然在空水缸裡找到她們家兔子,寶貝的抱進懷裡,“小賀你可來了,要是晚來幾分鐘,奶就要被這窩子黑心肝的玩意兒欺負死了我……”
她在村裡生活這麼久,這是第一個幫她們家出頭的男人,雖然以前也有大隊乾部站出來說兩句公道話,但最後都鬨不過劉家的胡攪蠻纏,其他人則更是懼怕劉家七虎的拳頭,不敢多管閒事。
賀連生隻是淡淡點點頭,但也沒有離開,依然不遠不近地站著,狀似無意,其實卻是緊緊盯著劉家兄弟幾個,以防他們再找秦奶奶麻煩。
此時此刻,他第一次理解了秦奶奶說的,她們一家子沒個男人,村裡是條狗都能欺負她們一下,他要是不娶來娣,這家人將徹底淪為全村笑柄,永無翻身之日。
而這時候,女孩再漂亮些,就是原罪。
找了一圈沒找到兔子的秦來娣,隻能原路返回,誰知剛走到自家門口,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
“老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