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換個東西(1 / 1)

雖然隻是過了一夜,但小豬仔卻仿佛長大了很多,看起來都精神多了。秦來娣先把被壓死的豬崽拿出去,以免被母豬吃掉,再將豬圈裡裡外外清掃,避免細菌感染。

母豬的產褥期護理,彆的不說,乾淨衛生是最基本的,屯子裡也沒辦法做到無菌,但至少要把屎尿血漬及時清理乾淨,然後再用淡鹽水把地面和牆壁清洗兩道,最後重新鋪上乾淨的稻草,來娣才有空歇一歇。

當然,好在昨天出手避免難產,兩頭母豬都不排斥她,更沒咬她。

來娣跟著何老學的是中醫,不是獸醫,但她在冷河鎮那幾年,鎮上沒有專門的獸醫站和飼養員,村民找上衛生所,她隻能趕鴨子上陣,一來二去倒也有些經驗。

王麗芬和李本分在邊上看了一會兒,對這樣的工作態度自然是沒話說的。

到中午來娣回家吃飯的時候就發現,地瓜糠皮湯裡多了幾粒米,炕桌上擱著一袋大米,足足有十五斤重呢!

“你這丫頭,我說要粗糧吧,還能多換三十斤,你偏要白米,這才多大點兒。”

秦來娣呲溜一口香噴噴的白粥,“奶,這白米咱們可以有彆的用處喲。”這年頭粗糧是主食,白米才是真正的稀罕東西。

“啥用處?”秦桂花和盼娣一齊看向她。

來娣看向門口,先跑去把大門關上,這才悄咪咪道:“明兒我進城去一趟。”

畢竟鬼點子最多的老三,“你想拿到黑市去換點彆的?”往日裡這丫頭也會去賣雞蛋賣黃豆,倒不意外。

“奶放心,我保證不會讓你們餓肚子。”

秦桂花保守慣了,嘮叨起最近哪個大隊的誰誰誰偷摸去賣糧食被抓到,判了個投機倒把,被拉去公社學習班,還有更嚴重的被拉去農場勞改,有一個直接發配北大荒的,一家子跟著丟臉啥的。

秦來娣也有點拿不準這幾年的情況,這些記憶對她來說太久遠了。

倒是盼娣小聲說:“我跟三姐去,明兒正好禮拜天。”

秦桂花雖然潑辣,但也講道理,尋思著來娣年紀不小,現在也結婚了,以後小兩口的日子得他們自己過起來,她不可能再像老母雞一樣將她護在翅膀底下,“成,那你倆小心點,先帶五斤去吧,要是被沒收也不心疼,隻要人彆折進去就成。”

來娣機靈,盼娣仔細,姐妹倆也能互補一下。

晚上,秦來娣把被褥搬到豬圈,豬圈隔壁還有間小矮房子,白天她已經鋪上厚厚的乾爽的稻草,現在是夏天,直接睡上去也不冷。也不知道老賀頭今天去到哪裡,有沒有吃飽穿暖,嗯,當然可以肯定的是,這木頭肯定不會想她。

對他而言,自己這新婚妻子隻不過是一面之緣的小妹妹而已。

東想西想,一夜起來無數次,終於熬到第二天一大早,喂好豬食,又喂了豬奶,安置好一切之後,秦來娣趕緊回家洗把臉,姐倆悄悄往背簍裡藏好白米,直奔村口。

專職飼養員也不是不能休息,白天人多的時候,拜托另一位社員幫忙照看一下就行。

“來娣這兒,盼娣快來!”村口有個年輕姑娘衝她們招手。

秦來娣怔了一會兒才認出來,這是自己的兒時玩伴劉寶珠。

劉寶珠還是自家鄰居呢,僅一牆之隔,劉家也是寡婦帶大的一根獨苗,雖然獨子也死得早,但跟秦家不同的是,到了劉寶珠她媽這兒一口氣生了七個兒子,腰杆子十分粗壯,秦家就是一窩七仙女,還被劉寡婦戲稱為“尼姑庵”“女兒國”,秦桂花為這沒少跟她乾架。

但不管兩個寡婦奶奶怎麼不對付,傻大妞秦來娣小時候倒是經常跟劉寶珠一起玩,一直同班到初中,來娣心疼奶奶不願再上學,劉寶珠卻安穩念到高中畢業,要不是大學停止招生搞不好還能考大學呢。

“你們也去公社?咋不早說,咱好一起。”劉寶珠好奇地往她們背簍裡看了看。

來娣在看見她那張臉時,視線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閃了閃。

這張臉,她怎麼會忘記呢?

當年她隨軍後劉寶珠專門給她寫過很多書信,打過幾通電話,甚至還去冷河鎮看過她。哭訴劉寡婦逼著她嫁給一個四十多歲的鰥夫,來娣心疼自己好閨蜜,主動留她在家裡住了一段時間,順便也能幫忙帶孩子打掃衛生。

就是在那段時間裡,好閨蜜寶珠認識了趙青鬆手下的一個副連長,一來二去就處出感情來了。

可讓秦來娣生氣的是,從一開始她就提醒過寶珠,這男人在老家是有妻子的,讓她注意避嫌,甚至還從中勸說阻止過好幾次,可她就跟豬油蒙了心一樣,一個勁往上湊。

結果呢,最後人家老婆聽到風聲,從老家帶著倆兒子來了,把劉寶珠這“狐狸精”打了一頓不說,還把秦來娣也恨上了,往後一起在家屬院生活的多年裡,沒少被她戳脊梁骨。

劉寶珠倒是拍拍屁股走人,又找個男人還嫁得不錯,改開後去深市做生意,賺得盆滿缽滿。可秦來娣這個“引狼入室”“牽線搭橋”的好友卻為她背負了一輩子的罵名,直到趙青鬆死前都還在埋怨,他之所以一直升不上去,都是她害的。

因為這事鬨得他在家屬院名聲也不好,民主表決總是落人一頭,提乾考察這關才過不去。

雖然秦來娣這輩子也不可能再跟趙青鬆在一起,但她也不打算再跟劉寶珠做朋友,這是底線問題。

劉寶珠像往常一樣熱情的嘰嘰喳喳,見她臉色冷冷的,心裡也很納悶,“來娣你咋啦?”

來娣鳥都不鳥,正好路過一輛拖拉機,招手就上。

劉寶珠看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難道,她也做過那個夢?可不對啊,要是做過那樣的夢,她沒道理把趙青鬆推開,讓她撿漏啊。

秦家姐妹倆可沒這麼多心眼子,每人五分錢的車費,不用半小時就“突突”到縣裡。

紅星縣雖然是山區,但城區所在地還是非常平坦的,一進入縣城就感覺出一股不同於山村的熱鬨,馬路上偶爾能看見幾輛自行車的身影,還有幾家國營飯店、理發店、供銷社之類的。

盼娣有點緊張,“姐咱們不是說好去公社嗎,咋跑縣裡來呀?”還有那五分錢的車費也太貴了吧!出門之前奶奶怕三姐亂花錢,悄悄給了她兩毛錢,讓她要保證不被三姐騙去,現在倒好,剛到村口就被三姐哄走了。

嗚嗚,三姐太狡猾啦!

“人越多的地方越有商機。”根據上輩子看過的小說,肯定是工人階級越多的地方越能方便賣東西啊。

縣裡她們也隻是大姐夫家辦酒席的時候來過幾次,但盼娣小學霸的記憶力不錯,能清晰地記得黑市在哪兒,“姐,咱們該去左邊,咋往右邊呢?”

“噓,咱不去黑市。”黑市上競爭太大,她們生面孔討不了好,也不熟悉治安隊和打辦的人是什麼時候從哪個口子進來,她們去了搞不好是炮灰。

盼娣這孩子有個好處就是,她雖然不是很懂,但她知道閉嘴,一路上也沒再打破砂鍋問到底,隻是默不作聲地跟著,十幾分鐘後倆人來到縣醫院家屬區所在的胡同口。

能在家屬區分到房子的,大多數都是雙職工,有雙份工資。來娣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把東西拿出來,一邊讓盼娣幫忙望風,一邊東張西望。

剛準備主動出擊,就有兩位老太太主動走過來,“小姑娘你們賣啥的?”

畢竟,她們的穿著打扮一看就不像城裡人,肯定是鄉下來倒騰東西的。

“白米,大娘要嗎?”

現在新米還沒收上來,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誰家都想吃口白米,這不,老太太們一看就眼睛發亮,“多錢一斤?”

秦來娣實在是想不起這個年代的物價了,隻能估摸著說:“兩毛。”

“謔!這也太貴了吧!”

來娣知道自己喊高了,但看她們神色又不像是高得離譜的樣子,於是忙找補道:“我這不要票,算下來比糧站還便宜呢。”

老太太們一琢磨,好像也是,最近糧食緊張,尤其是細糧,那叫一個供不應求,頭天夜裡捏著糧票去排隊,結果早上糧站開門一會兒的工夫就賣光了,她們連細糧的影子都沒看見。

現成的,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啊。

“你有多少?”

來娣掏出一個白色的布口袋,先把米給她們看了一下,聞了聞,“這袋子裡是十斤,但我沒秤,兩位大娘都要的話就各出一半的錢,回家自個兒分去,咋樣?”

隻有米的話,即使被抓也能搪塞過去,可要是帶著秤,那就是光頭上的虱子了。

老太太們掂了掂,十斤是足足的,很滿意,這才低頭湊錢。

來娣把錢數清楚,才將米遞給她們,可惜接下來半個多小時再無人問津,路過的人倒是不少,但願意問價格的卻很少,一聽兩毛都嚇跑了,畢竟能吃得起這個價格的也沒幾家。

盼娣在一旁看得直歎氣,“姐,你說奶要是知道咱們帶了這麼多米出來,會不會打死我們啊?”說好的隻準帶五斤,三姐卻偷偷把十五斤全帶走了。

來娣卻不犯愁,壓根也沒打算撤,正老神在在呢,忽然有人來到跟前:“小同誌。”

這名短發女同誌,不知道為什麼,來娣一眼就能感覺出來,應該是一名女醫生,這大概就是同類職業的第六感吧。

“是你們有白米嗎?”

“對,自家的粳米,顆粒飽滿,米香濃鬱,姐要不要看一眼?”

女人隨便看了一眼,“不用不用,我還得上班呢,你還有多少?”

“五斤。”

女同誌迅速地掂了掂,“行,還是兩毛一斤是吧?”說著就伸進兜裡掏出一個手帕包,準備數錢。

秦來娣的眼睛忽然一轉,“我們不要錢,能跟您換個東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