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我將與你共存亡 “嘩!” 海……(1 / 1)

“嘩!”

海水在一瞬間將他淹沒。風暴中, 滔天巨浪卷來,顧季被一個浪頭就衝刷到十幾米之外,沉入泛著腥味的深海裡, 連阿爾伯特號的船影都看不真切。手中簽著的繩子被浪打斷,另一頭的商人已經不知道去哪了。

在最初的眩暈過後,顧季立刻踩水往水面上遊。

身為一名水下考古員, 他遊泳和潛水的技能都十分嫻熟。顧季抓住一塊木板浮上來,看到阿爾伯特號已經在二十米開外,而且隨著浪的衝刷越來越遠。

又一個浪頭打過來,顧季再被扔進海底。

額頭上隱隱作痛,顧季掙紮上海面伸手一摸,全是鹹腥的血。

王二, 不要了他的狗命自己不姓顧。顧季咬牙切齒。

“阿爾伯特號!”他在暴雨中喊。

風浪中, 阿爾伯特號上的人已經躲進了船艙,甲板上空蕩的好似鬼境一般。它奮力拋出兩條繩子, 但距離太遠,馬上就被卷進海浪裡。

不對。阿爾伯特號也要沉了。顧季的大腦飛速轉動, 自己在狂風巨浪的大海中, 堅持不了多久就會體力耗儘。要想辦法活下去……但他現在隻會被浪越推越遠。

“雷茨?”他被一個浪頭打進海裡,在最後的縫隙中喊道。

雷茨神出鬼沒,誰知道現在在哪片海域捕魚……顧季一邊大叫他的名字, 一邊奮力抓住一塊大木板, 試圖讓自己浮在水面上。

“嘩!”

一聲破水, 青綠色的大尾巴迅速在海面遊動。

隻覺得身體一輕,顧季就被雷茨抱住。雷茨將他打橫抱在胳膊裡,雖然公主抱的姿勢不太優雅,但保證顧季時時刻刻都浮在了水面上。

“船要沉了?”雷茨問。

顧季弱弱的點點頭。

從洶湧的海水中進入雷茨的懷抱, 雖然雷茨並不溫暖,但卻分外堅實有力,讓他一下子就安心了許多,好像有底氣一樣。

他抹了把臉上的血,對雷茨道:“但現在還沒沉,我去修船。”

船上,幾分鐘前。

“郎君!”

一個滔天巨浪打在甲板上,一切東西都看不清晰。布吉看著顧季掉下去的地方瞠目欲裂,被身邊人拖著才勉強回到船艙。

甲板上的海員都縮回去,正碰見船艙裡焦急等待的張長發。張長發悄悄問布吉:“外面怎麼樣了?剛剛船響了一聲,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

布吉沒有回答,而是一把將正要進船艙的王二少爺推向艙外,目光炯炯的大吼道:

“你個殺千刀的,郎君好心救你,你卻把郎君推下去了!”

此言一出,船艙中寂靜無聲。許多商人才知道顧季已經墜海,冰一樣恐慌的氣氛在眾人中蔓延。

王二少爺抓住門框穩住身形:“說話講點道理!我是去拉他,但船舷承受不住才斷掉的!我與顧小郎君無仇無怨,我推他做什麼?”

“讓我進去!”

布吉死活不讓,將艙門堵住,從腰上掏出一柄尖刀。

“有話好好說啊!”有被救上來的商人朝他喊道。

顧季掉下去的時候,除了趕過來救他的布吉個幾名水手,商人們大多數已經躲在船艙裡,根本沒看見是怎麼回事。

於情於理……誰都知道顧季和王家有點糾紛,但真的為了這個謀財害命?

布吉的刀毫不猶豫的刺出去,但就在刹那間,他被人推了一下,刀刺偏了。

他憤怒回頭,卻看到所有人都在往艙門擠似的。

“都回去,郎君讓所有人待在船艙!”他吼道。

“是船在傾斜!”張長發崩潰道。

阿爾伯特號船頭觸礁進水,已經在不可抑製的向前傾斜,讓所有人往船頭的方向滑去。反應過來的眾人都奮力拉住身邊的東西,趁傾斜角度不大往船尾走。

“各位!”王二少爺大聲呼喊:“我王二對天發誓,要是我害了顧小郎君,就讓我身首異處!”

他喘了口氣,看著驚魂未定的眾人道:“我航海快十年了,多少有幾分指揮船的經驗。大家都不要擠在這裡,先去看看船底究竟有什麼事才關鍵。”

王二少爺確實航海經驗多,這一番話也讓人信服。

布吉道:“我不能讓殺了顧郎君的凶手進船艙!”

王二目光灼灼,對布吉咬牙道:“小兄弟,你一定是看岔了。但顧小郎君斯人已逝。現在大家逃命才關鍵,這件事之後再說。”

布吉還想爭辯,但被身後的商人拉開了。畢竟在這種危難關頭,大家都想要一個可靠有經驗的船長帶自己逃出生天。

王二艱難的擠進艙室:“承蒙關照,來兩個人跟我下船艙看看。”

顧季的船員們一動不動。

半晌,布吉咬牙道:“我和你下去。”

海中。

雷茨皺眉的看著顧季,魚尾巴將他緊緊拖住:“你怎麼掉下來的?這船真能補上?我帶你上岸吧。”

“我總要試試。”顧季堅持道。

雷茨出乎意料的沒有爭辯,將顧季挾在身邊,朝阿爾伯特號遊去。

雷茨遊的快而穩,簡直像是感受不到風浪一般。顧季縮在雷茨身邊,不可思議的問阿爾伯特號:“你怎麼能觸礁呢?”

不外乎其他,這件事確實很詭異。現在在礁石密布的海域沒錯,甚至顧季身旁就有兩三塊暗礁。但阿爾伯特號的海圖上也標記出了所有的礁石,再加上係統的演算和導航,不應該出這樣的事故。

“這塊礁石海圖上沒有。”阿爾伯特號弱弱道:“我判斷是觸礁了。”

阿爾伯特號扔下一個“救生衣”,顧季抓住。現在他能浮在水面上,隻要牽住雷茨就可以保持穩定。

“你還能堅持多久?”他問。

“三個小時。”阿爾伯特號道:“但你要儘快……還有一個小時會降溫。”

不比剛啟航的時候,現在已經入秋了。目前海域的水溫在15°C左右,但等到晚上的氣溫會越來越低,他如果一直泡在水裡,失溫就會越來越快。

“我知道了。”

顧季遊到阿爾伯特號的旁邊,猶豫一下對雷茨道:“你抓住我,我要潛下去看看。”

比起爬上船,他還不如在船底看的清楚。再說了,身邊還有雷茨這個救生魚。

“你不能在水中呼吸。”雷茨道。

“是,但我可以憋——”顧季話還沒說完,就感到雷茨突然湊近,將嘴唇貼在他的嘴唇上。

生死關頭,顧季的腎上腺素飆升,隻感到口中有一口氣渡過來。在雷茨分開他之後,他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他睜大眼睛。

雷茨卻直接把他的腦袋按進水裡,向阿爾伯特號的船底遊去。

顧季下意識憋氣,卻突然看見自己頭旁邊好像有一層水膜一般,嘗試後發現 ,自己竟然可以正常呼吸。

“一次隻有一炷香的時間。”雷茨道。

一柱香的也夠了。顧季立刻忘掉了雷茨親他的事,全心全意撲在阿爾伯特號身上。一人一魚向下淺去,很快來到了船出問題的地方。

“這可不是礁石。”雷茨道。

“是沉船。”顧季的臉色凝重了幾分。

船上。

商人們縮在船艙裡,既擔心被風暴卷走,又擔心船沉了逃不出去,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王二和布吉幾人下到貨艙,幾名身強力壯的年輕商人跟著下去了。隻留下張長發和王通這樣身材肥胖行動不便的人,在船艙裡哭爹喊娘。

王通自從海浪剛剛打過來,就已經嚇得腳軟了。他上一次出海遇到海盜,差點丟了老命。這次好不容易跟一條安全的船,結果又出了事故,顧季也墜海了。

他抱著女兒的洋娃娃抽噎。

“彆哭了。”張長發拍拍他,哽道:“哭哭啼啼算什麼男人。”

“那我還能乾嘛?”王通反問。

“拜佛吧。”張長發歎一口氣,雙手合十:“海上的各路神仙菩薩,求求您開恩……”

王通立刻有學有樣:“顧小郎君,你在天有眼,還是保佑我們吧……”

貨艙裡。

王二打頭,布吉等人舉著油燈跟在後面。剛剛下到貨艙,幾人便是眉頭一皺。

阿爾伯特號船頭的第一間水密艙破了,水已經漫過了艙室的一半,還在緩慢往上漲。

毫無疑問,船出了大問題。

“怎麼水漏得這麼慢?是裂了嗎?”有經驗的商人問道。油燈之下,隻有眾人凝重的呼吸聲和水聲,還有惴惴不安的心跳聲。

如果是船破了,水應該湧上來很快的。

“還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布吉猜測。

此時艙中的水已經有接近一人深。眾人立刻決定分頭行動,先去看看其他水密艙有沒有出問題,再讓一個人潛下去看看這個水密艙的情況。

去到其他水密艙的人很快回來,報告了消息:前三間水密艙都破了,但程度不同,最大的問題應該就出在第一間。正是因為船前段破裂進水,船體才會傾斜。

而因為船體傾斜,所以水也並沒有漫到後面的水密艙中。

“幸好。”

大家都稍微鬆了一口氣,比較按照阿爾伯特號的規格,隻要不超過4間水密艙同時破裂,船就不會沉。現在他們需要做的,隻是把船儘可能修好就行。

“誰水性好,下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千萬不要被礁石卡住了。”一位年輕商人道。

誰也沒注意到,站在最前面的王二公子的臉色慢慢發白,渾身顫抖。

布吉道:“我是船副,我下去。”

他扔掉衣服,暗暗祈禱顧小郎君在天之靈保佑,隨即一個猛子紮下水。

在天之靈的顧小郎君正在船底歎氣。

怪不得係統探測不到……阿爾伯特號是撞上了王氏的沉船!

王氏一共沉了三條船,但由於有部分水密艙未泄露,又被礁石擋住,因此不是所有部分都已經沉入海底。比如被阿爾伯特號撞上的這一艘,就是沉在了礁石上,隨著海浪起伏,小半個船頭刺入阿爾伯特號的前半部分。

其中,第一間水密艙幾乎全破,二、三間水密艙開裂。

顧季湊近去看,還能看到王氏商船上沒能逃下來的人的屍體。他打了個冷顫,忽然想起什麼問阿爾伯特號:“你之前說水密艙出問題了?”

“現在看不出來,”阿爾伯特道:“因為船身是傾斜的,但實際上水密艙不可能隔水,已經在縫隙裡滲水了。”

顧季來不及思考為什麼水密艙會滲水,對著面前的沉船大腦飛速運轉。如果把沉船挪開……首先,怎麼能挪動這麼大的東西?其次,一旦這沉船挪開,阿爾伯特號會大量進水,不密閉的水密艙會很快全部灌滿。

到時候就不是三個小時沉沒了。

“能不能找到修補水密艙的東西?”阿爾伯特號問。

“叩、叩。”

正當顧季思索時,船中有聲響傳來。雷茨幫他在幽暗的水底點起一盞熒光的燈,透過縫隙和燈光可以看到艙內有人影閃爍。

定睛一看,顧季叫道:“布吉?”

布吉聽著隱隱約約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向下一看,竟然在微弱的光中看到了顧季。

難道自己已經死了?還是小郎君顯靈……

布吉還在發愣,顧季敲敲船底道:“我還沒死,現在船上的情況怎麼樣?”

布吉在水底不能說話,猛敲船板。

顧季才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很傻的問題,他把自己知道的情況和布吉說一遍,布吉表示船的情況確實如此。

“水密艙其實已經漏了,船會沉,堅持不了多久。”顧季看布吉的眼睛,對他慢慢道:“彆把這個事情告訴乘客們。告訴他們我還活著,很快他們就會得救,千萬不要引起騷亂。”

“彆讓船員之外的任何人進入貨艙。讓兩個人到甲板上接應我。彆擔心,我會想辦法修好水密艙。大家都會活著。”

布吉表情從驚恐到擔心,但最終轉變為對顧季的信任。他重重點了點頭,離開馬上就要被淹沒的貨艙。

水下,雷茨又過來親了顧季一口。

雖然知道是因為要給自己呼吸的氣泡,但顧季心裡還是覺得怪怪的。尤其,當雷茨同嫣紅靈巧的小舌頭碰碰他的嘴唇時。

顧季捂住嘴,雷茨卻一副平平無奇的樣子。

努力讓自己不去管雷茨,顧季開始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辦。水目前隻漫到第三間水密艙,自己要找什麼東西能將剩餘的艙室密封……什麼東西呢?

他猛的轉臉看向雷茨:“你能做到密封嗎?就像在我頭上套的這個氣泡一樣,隔絕水。”

雷茨又啄了一口他的嘴唇,道:“你很好親。”

接著說:“可以,但對死物的施法很耗費精力,我最多隻能堅持三天,而且要在旁邊守著。”

離目的地還有很遠的一段路,雷茨的能力絕不是長久之計。雖然能臨場應急,但他還是要找到修補水密艙的材料。

為了謹慎,顧季的船上帶了一點桐油、石灰等修補材料。不過在船塢中造出的水密艙都有問題,顧季實在無法信任這些材料的安全性。

是誰在讓水密艙出問題?張長興有這麼多年的造船經驗,肯定不會出現大問題,更何況張長發也在船上。如果是利益相關……王氏。

如果真的是王氏的問題,那麼他們的船上會不會有備用的材料?

“第四節水密艙馬上就要進水。”

雖然不知道沉船後,材料的密封性也很難保持,顧季也決定試一試。他和雷茨浮上水面,此時距離風暴開始已經過了小半個時辰,海面上慢慢平靜了一些,隻是天邊的黑雲仍未消散。

顧季對雷茨道:“你能去密封第四節和第五節水密艙嗎?我去沉船裡找找桐油。”

“你會被浪卷走的。”雷茨不同意。

“從阿爾伯特號上扯一條繩子,我係在腰上。現在浪已經小一點了,不會有事的。”顧季堅持道。

雷茨深深看了他一眼,顧季將散落的頭發捆起來,擦擦頭上已經泡得發白的傷口:“我不能讓阿爾伯特號沉下去。”

他接過阿爾伯特號扔來的繩子綁在身上。

“那你遇到危險時,立刻喊我的名字。”雷茨最終答應了:“而且這之後,我會找你要補船的報酬。”

他的綠眼睛裡閃過奇怪的光。

“悉聽尊便。”顧季與他雙眸對視,堅定道,“萬死不辭。”

雷茨給了他一個大大的親親,擺著尾巴遊回船上去了。顧季看著雷茨離開的背影,帶著氣泡紮進海中。

船上。

布吉從貨艙裡遊上來,缺氧的眩暈讓他歇了一會兒。當他將眼睛睜開的時候,看到幾個人正憂心忡忡的圍著他,卻唯獨少了王二。

他將船的情況簡單說了一遍,沒提水密艙出了問題。果然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布吉抹了把臉道:“這裡修船的工作由水手完成就好,各位還是先回一樓船艙吧。”

一樓船艙。

張長發和王通祈禱了許久,也沒見布吉等人從船艙下面上來,隻看著王二少爺面色陰沉的走上來,嘴唇發白看不出血色。

“王二少爺,這是怎麼一回事呀?”張長發湊上去問。

王二理都沒理,便從他的身邊路過,直接到甲板上去了。和王二一同被搭救上來的商人們,也有不少紛紛跟著上甲板。

“這是怎麼回事?甲板上風浪那麼——”張長發怪道。

“風停了。”王通在旁邊捅了捅他道。

甲板上的狂風暴雨確實平息了不少,但天色也越來越暗,天邊的黑雲好像也離他們越來越近。兩人惴惴不安的看著外面的天色,布吉卻從船艙裡面爬上來了。

“各位。”他喘口氣道:“小郎君還活著,正在檢修船隻。水密艙隻破了三個,大家放心,船不會沉。”

“請不要驚慌,在船艙裡安心等待。”

說罷,布吉就開始安排船員往各處工作。

“顧季還活著?”張長發的嘴巴都張成O型。甲板上的王二聽了,確實渾身一陣。

不管如何說,布吉的話就像是強心針一般,讓商人們的心裡安定了許多。船艙裡本來全是低聲求神拜佛的聲音,如今則是一片劫後餘生的慶幸。

“那人怎麼還出去了?”王通倒是皺眉道:“萬一一會兒再有風浪,多危險。”

他注意到了王二的離開,自然也有人注意到。

一位年輕的商人站起來,他是常年搭乘王氏商隊的客商:“二少爺乾嘛去了?我去把他叫回來。”

他走出船艙,往甲板上去。王通並不認得這些人,但因為聽說顧季被推下船,卻一直關注著他們。看到他們向外走去,天生的敏感讓他探頭向艙外看去。

“看什麼呢?”張長發也探出腦袋。

在兩人的目光中,王二少爺竟然在和幾名手下一起,手忙腳亂的解救生艇上的繩索。

“他瘋了?”張長發不理解:“都說了船不會沉,這樣的小艇放在海面上,兩個浪頭就要沉下去。”

顯然,同樣的疑惑不僅僅張長發有。正在扯救生艇的一名王氏夥計,也小聲抱怨起來:“二少爺,都說了大船不會沉,還不如就留在這兒吧。”

王二狠狠瞪了他一眼:“閉嘴。不想走就回船艙,你死了沒人救你。”

夥計愣住了。他面色訕訕,卻好像突然想到什麼,失聲叫道:“這不會就是少爺賣給船塢,那些假材料做的船吧?”

“那水密艙根本沒用,船會沉的——”另一名夥計也想起什麼。

“閉嘴,廢物!”

王二少爺將兩人踹到地上,狠狠踢了兩腳。

甲板上的聲音不大,但卻毫無疑問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沒人聽不見剛剛說了什麼——造船的材料有問題?船將要沉了?

所有人雙手顫抖,如墜冰窟。

水密隔艙裡。

密閉性果然有問題,第一、二個水密艙已經被淹沒,水蔓延到第四個水密艙。但幸好由於船身傾斜,第五個水密艙還算是乾燥。

守在這裡的船員們得到命令,不能讓任何人進來。但他們看著逐漸上漲的水位,卻不由得心裡發慌。

小郎君在哪?他們真的能活嗎?

雷茨悄無聲息的出現在第五個水密艙,將水封住。船頭還在逐漸下沉,但當水淹沒第四個水密艙之後……下沉就會停止。

阿爾伯特號將能在海上苟延殘喘一段時間。

海裡。

顧季第一次完成這麼艱難的潛水任務。

他上一世時常下海,但都有默契的搭檔、全套的潛水設備和醫療急救,還有科考船進行配套工作。而他面對幾百年前的沉船,要做的隻是清理發掘工作。

雖然很累……但比起現在真是恍如隔世。

畢竟他現在的安全設施隻有雷茨的潛水罩,和腰上綁著的麻繩。要做的工作是從剛剛沉下去的大船中,繞過不幸遇難的幾十具屍體,找到沉重的物資帶上來。

顧季沉默而迅速的在沉船中遊走。

“你要在半個小時之內上岸。”阿爾伯特號沉重道:“不然你會有失溫的危險。”

“我知道。”顧季很冷。他繞過一個艙室,裡面是一具十歲出頭的男孩屍骨,還保持著死亡時的驚恐。

這個孩子可能隻是跟著父親來船上見見世面。但當船翻沉時,他連打開艙門的機會都沒有。

越往下走,這樣的屍體就越多。王氏的船並不像阿爾伯特號一樣有大面積空艙,反而搭載了富有的豪商,和他們的仆役。

而住在最下層的仆役,根本沒有逃生的機會。

繞過底部層層疊疊的屍體,顧季終於來到貨艙。在破碎的貨艙中,大多數貨物都不能保持完好,絲綢和陶瓷碎片散落一地。

他扒開貨物堆翻找,但找了半個艙室都沒找到需要的補給。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顧季,”阿爾伯特號的聲音很嚴肅:“雷茨給你的氧氣是有時限的,你也不能在水裡待太久。我讓你回去的時候,你必須回去。”

“好。”顧季手上翻找的動作不停。

“我當初沒能把席爾瓦爵士送回家,我可能也不能把你送回家了。”阿爾伯特號低落道:“我做船真的好失敗啊。”

“每當有一條生命在我身上逝去時,我都會記下來,然後在每個午夜為他們祈禱。在做皇家海軍的戰船時,船上死過幾十人,席爾瓦爵士沉船時,又是一百多人……我記得他們每個人的音容笑貌。”

“他們死了的時候,我都會原諒他們在船上吐過口水的事,也原諒他們在船上亂扔垃圾。我會向他們道歉,為什麼我不能再堅固一點。”

“顧季,但你不要死。”阿爾伯特號堅定道:“如果真的到了要沉船的時候,就把剩下的所有積分都兌換成時間,然後讓雷茨帶你走。”

“說不定他能找到活下來的方法,到時候……你還記得我就好。”阿爾伯特號有點感傷的抽噎起來。

“閉上嘴吧。”阿爾伯特號的哭聲如同魔音貫耳一般縈繞在心頭,顧季從貨物堆裡舉出一箱東西:“這好像是石灰。”

接著,他又在旁邊翻出一小桶桐油,和補水密艙所需的其他材料。

“你做到了!”阿爾伯特號立刻止住哭聲,差點就要跳起來轉圈圈了。顧季仔細看了看密封,這些東西都不能受潮,封口都比較好。

“把我弄上去吧。”顧季將幾桶東西或提或掛在身上,兩條繩子在腰上纏緊,從沉船裡走出。

雷茨的呼吸面罩時間不多,隨著阿爾伯特號的拉扯,顧季向沉船中的遇難者道彆,慢慢浮出水面。

“呼。”

他緩緩喘了兩口氣。布吉正帶著兩名船員正船側焦急的等他,看到水面上真有人浮出來,布吉簡直要高興哭了。

“把我拉上來!”顧季叫道。

“好嘞。”阿爾伯特號應聲,在布吉的合力之下將顧季拽出水面。顧季帶的東西很多,往上拉他時非常的小心。

“快快,打開係統。”一邊往上升,顧季便虛空打開係統,花費50積分點亮了“水密艙”科技樹。這種已有科技本不需要點亮,但獲得之後可以得到水密艙的具體製作步驟。

顧季看著到手的詳細教程,終於感到幾分安全。

被吊上船後,顧季幾乎立刻便癱軟在船舷旁邊。看著一個小時前他掉下去的船舷缺口,他隻覺得劫後餘生感慨萬千。

不過感慨隻用了一瞬。他從眩暈的耳鳴中掙紮站起來,聽到了什麼聲音。

往船頭看去,二三十人正糾纏在一起。

“這是怎麼回事?”顧季問。

“王二賣差材料造船,他們都知道水密艙是壞的。”布吉歎一口氣,露出一點不符合年齡的成熟:“現在他們都要上救生小艇。”

“什麼……”顧季愣住:“他們瘋了嗎?”

懷疑他們的精神狀態,並不是虛詞。

這並不是在風平浪靜的海面上,救生艇能帶著人逃出生天。之所以顧季從來沒發過準備救生艇的指令,就是因為這種天氣,救生艇根本不靠譜。

在這樣的風暴中,十幾個人緊緊巴巴坐下救生艇,還不如抱著木板玩漂流,至少被拍碎在礁石上的概率還低一些。

因此他寧願賭,自己能帶著阿爾伯特號逃出險境。

但有些人不是這麼想的。

一炷香時間前,甲板。

王二的話很快招致所有人的關注,大家都明白了他的意思:王二做黑心商人,賣了不好的材料給船塢,結果船塢用來造船,現在船要沉了。

唾罵聲響徹雲霄。

“你個王八蛋!”被王二一腳踢在地上的夥計做起來,指著王二的臉大罵:“你敢做不敢當嗎?今天船上的人要是死了,做鬼也要纏著你。”

說完還不解氣,一拳將王二捶倒。

商人們不僅罵王二,更擔心自己的安危。之前下過貨艙的幾位年輕商人衝破了船員的阻攔,在貨艙看到第四個水密艙已經進水的事實。他們慌慌張張又往上走,大喊自己親近的人:“水密艙真漏了!”

人們的巨大恐慌落在實處,四處奔逃,找船員去下放救生艇。雖然這片海域確實危險,但至少現在風浪不大,乘坐救生艇……說不定能走出這片海域,找到什麼彆的船。

總比在這裡等著船沉好。

王二還沒從夥計的拳打腳踢中逃出來,便聽遠處不知是誰叫道:“還有救生艇嗎?救生艇根本不夠坐!”

任誰也沒想到,阿爾伯特號會發生這樣的事。

顧季並沒有白星航運公司的信心,也不敢克扣阿爾伯特號上的救生艇。但問題在於,阿爾伯特號荷載200人,本來配備了200人的救生艇。

但從泉州出發時,船上隻有不到40人。剩餘的救生艇擠占空間,因此顧季就隻留下3艘小艇,能裝45人,供船上的人逃生綽綽有餘。

可問題在於,他們半路又救上來20人。

如果所有人都坐救生艇,必然會有人沒機會上船。也正是如此,王二才早早來找救生艇逃命。

“蠢貨!”王二少爺還手扇了打他的夥計一巴掌:“還不看看現在該跟誰一起走!”

那個夥計回頭看了看,無數人都在狠毒的盯著他們,馬上就要撲上來搶了。他好像當頭被澆下一盆涼水一般。

如果在危機關頭,誰有權利先逃命?首先肯定是顧季和阿爾伯特號上的客商,接著是水手們,接著是被救上來的人……最後才是王氏的黑心商人們。

不,他們根本沒有上船的機會。

反應過來這一點,所有王氏的夥計都趕緊割斷繩子,搶占救生艇上的位置。這種行為當然惹了眾怒,商人們一擁上前,便在船頭打了起來。

“肅靜!”一聲嘶啞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最外圈打架的王通回過頭,驚喜道:“顧小郎君?”

眾人聽他所言,果然看見了船舷旁邊衣著破破爛爛的顧季。顧季真的劫後餘生,又出現在大家眼前。

“諸位聽我說。”顧季清了清嗓子:“風暴還會來臨,這時候上救生艇並不明智。我已經找到了修補船的東西,阿爾伯特號絕不會沉沒。”

“不論如何,”他雖然蒼白消瘦,但卻目光炯炯:“我會與阿爾伯特號共存亡。信我的留在船上,我保證大家平安回家。當然如果想乘坐救生艇離開,我也不攔著。”

“隻是有一條。”他跌跌撞撞向前走了兩步,直指王二:“他留下。其他人不管是我船上的,還是王氏的夥計,去留隨意。”

布吉立刻上前,將想留下和想乘救生艇的分為兩排。此時的天空已經昏暗,黑夜馬上就要到來。大家都知道此時乘坐救生艇也很危險……

而顧季如此堅定的態度,又讓很多人有了一些信心,開始猶豫。

如果船真的能修好呢?那還是在大船上更安全。

隻有王二在船員的製服下瘋狂掙紮。他心知自己不僅拿了假材料,還把顧季推下水,顧季必然不能饒了他。但無論他怎麼懇求咒罵,也沒人願意幫他。

王氏的夥計更是和他劃清界限。

人被分成兩組。阿爾伯特號上的船員和商人都比較信顧季,幾乎沒人要離開。最終,一共有14個人堅持上救生艇,根本不用搶。

看著救生艇慢慢放下去,顧季離開甲板,和船員們趕往底層貨艙。

“你怎麼才來。”雷茨百無聊賴的躺在水密艙裡幽怨道:“我快擔心死你了。”

顧季這一遭也算是死裡逃生,看著雷茨一頭蜷曲的亂毛感到了幾分安全,顫抖的手揉了揉雷茨的頭發。

雷茨綠寶石般的眸子中,閃爍的目光更加奇怪幾分。

萬幸,沉船中的材料都保持完好。在係統的指導下船員們立刻攪拌好塗料進行補救,又找到一塊備用的大木板,準備堵住一號水密艙的口子。

首先加固四號之後的水密艙,確保船不會沉。接著,就是一間艙室一間艙室的處理。先讓雷茨保持這間水密艙的密閉性,接著把水抽乾,然後堵上木板和加固塗料,等著過幾個時辰乾透。

“我終於活了。”阿爾伯特號感慨。

這是個有點漫長的工程,但沒人不儘心儘力。在確保阿爾伯特號不會沉之後,顧季就先撐起一口氣回到一層艙室。在踏上艙室的一瞬間,顧季便覺得氣氛悲傷而凝滯。

外面的風浪又刮了起來,狂風呼嘯,所有人都躲回艙室。

“顧小郎君,怎麼樣了?”王通渾身濕透,瑟瑟發抖的湊上來問。

“船不會沉,但船頭下沉還要等一段時間才能修好。大家安心。”顧季肯定道。他有點不詳的預感:“剛剛下去的救生艇怎麼樣?”

聽了他的保證,眾人才稍稍鬆一口氣。但後面的話卻又引發一陣沉默。

顧季快走幾步,探頭去甲板上看,卻正看到放下去的救生艇已經被拍碎在礁石上,碎木頭和血肉模糊成一片。

無一存活。

他感覺眼前有點暈。

王通過來扶住顧季:“剛剛放下去,沒想到一個浪頭,然後那邊有暗礁……”

顧季沉默。雖然已經知道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但十幾個鮮活的生命就這麼在眼前流逝。尤其他們之間的大部分,還是王氏船上的幸存者。

他眩暈的感覺還沒消退,便感到什麼東西拽住了他的褲腳。

“顧小郎君,是我鬼迷心竅。”王二看著顧季冷若冰霜的眼睛,心裡泛起一陣陣害怕:“大家都是劫後餘生的人,您給我一次機會,我將王氏的三分之一,不,一半財都給您……”

顧季面無表情看著他。

“求求您,放我一條生路。”王二痛哭流涕哀求,甚至抓住張長發:“張叔,我們認那麼多年,看在我父親的份上,幫我求求情——”

“我聽布吉說,”顧季啞著嗓子道,脫力的倚在艙壁上:“你要是推了我,就讓你身首異處?”

王二沒想到顧季提起來這個。他隻是不想讓顧季活著回去,和他搶生意。他悔的腸子都青了,但在正主面前也無法抵賴,張開嘴卻說不出話。

顧季搖搖晃晃走回臥室。

恰好是公元1040年,第一位姓席爾瓦的騎士受封。他的盔甲和長劍為家族爭得了無上的光輝,一直得到精心的保養和嗬護,視為家族的象征。

阿爾伯特號踏上大海之初,17世紀的席爾瓦爵士帶著祖輩的榮光孤注一擲,選擇了航海這條無比艱難而充滿危機的道路。

這些盔甲和武器被帶上船,又沉入海底。

而時光兜兜轉轉,千年的光陰過去,又回到了公元1040。

顧季經曆墜落、失血,又在海裡長時間的潛水,體能已經到了瀕臨崩潰的時候。他還是拿上這柄騎士的重劍,搖搖晃晃來到一樓船艙。

每個人都在冷眼旁觀,王二跪在原地哭的肝腸俱裂,眼睛裡滿是絕望。

“你對不起每一個活著站在這裡的人,”顧季盯著他,顫抖的吐息都是冷的:“更對不起每一個在今天死去的人。”

他舉起劍:“那麼,兌現你的諾言吧。”

“嚓!”

鮮血崩裂,灑向整個船艙。但即使膽小如王通,也沒有任何憐憫的情緒。

在所有人的注視致意中,顧季的劍砸落,暈倒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