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季眼睛瞪的大大的,把所有驚歎都吞進喉嚨裡,而雷茨卻恍然未覺自己說了什麼離譜的事情。
“為什麼……是軟禁呢?”顧季弱弱的問。
“因為父親總想著逃跑啊。”雷茨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母親就把他關起來了。”
顧季渾身一震,眼中閃爍著好奇和恐懼的光,甚至無法清晰的表達出他想說什麼:“那他為什麼要跑,就是你母親——”
“父親是被海盜賣來的。”雷茨回憶道:“母親說,有一天族群裡的阿姨們去海面上捕獵,正好看到有一艘海盜的大船。於是她們就唱起了動聽的歌……飽餐一頓後發現船上還關著一條人魚。”
“她們吃人嗎?”
顧季緊張的縮了縮脖子,懷疑自己聽錯了。
雷茨看了他一眼:“有些人魚喜歡吃。不過我的家人都不喜歡吃,我們都隻吃海裡的魚。”
顧季爬上床,抱住自己的小被子。他好像沒那麼害怕了,但又很害怕。
“阿姨們把父親帶回族群。她們一起唱歌,最終父親被母親的歌聲蠱惑,於是就被母親綁回家。後來他想回家鄉,但他的尾巴太柔弱了,遊到半路就差點被鯊魚吃掉……於是他就和母親生活在一起。”雷茨回憶道:“不過有時候父親鬨著要走,母親就會把他關起來,房間裡會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聲音,然後第二天就會出現好多漂亮的小珍珠。”
“後來我被孵化後,父親就教我織布刺繡。他會很多花樣,還教我用珍珠做Samite。”
顧季沒想到還有海妖版的“霸道總裁強製愛”,聽的津津有味的同時還有一點毛骨悚然,畢竟雷茨的族群確實是吃人的海妖沒錯……他突然想到什麼,問道:“你家住在哪裡?”
“不清楚。”雷茨搖搖頭:“從家往北遊一個時辰,能看到海角有一座很大的城市,城市裡還有圓頂的建築。我離家時,大家還都住在那裡。”
海角,圓頂建築……君士坦丁堡?
顧季在心中暗暗猜測。雷茨給他的睡衣也有拜占庭的設計風格,他應該住在這附近。
燈下,雷茨一邊與顧季說話,一邊低頭在顧念的繡繃上加工。昏黃的燈影映照著雷茨翠綠色的眸子,好像貓眼寶石一般閃著光,勁瘦的腹肌在呼吸間微微起伏,銀白色的鱗片若隱若現。
顧季回憶剛剛說的話,好像覺得有點不對勁,但又不知是哪裡。他突然反應道:“你父母是一個物種嗎?”
雷茨抬眼問道:“你也覺得不是?”
顧季蒙了。
“我從小就在懷疑,”雷茨用銀白色的獠牙叼住繡線,解釋道:“我父母好像是一種魚,又好像不是。父親有藍色的大尾巴;母親是紫色的小尾巴。而且父親長得和宋國人比較像,母親就完全不一樣……我就和母親比較像,但沒有繼承她的金發。”
“所以我從小就很好奇,明明他們都是人身魚尾,但總有些奇奇怪怪的不同……父親就會織布,被弄哭的時候還會掉珍珠,但母親就不會,母親隻會唱歌,所有聽到她歌聲的人都會被她蠱惑。”
“我問母親,她說從來沒見過父親這麼脆弱的人魚。”
顧季好像懂了,心中升起一種奇怪的情緒。
遠在船塢的阿爾伯特號聽聞此言,也崩潰的流下眼淚
怪不得他們一船一人在月黑風高之夜猜了一晚上,也沒猜出來雷茨是什麼品種;怪不得他們猜不透為什麼純女性的海妖族群裡,會有雷茨這樣的雄性人魚;怪不得他錯把雷茨當成嬌滴滴的鮫人,還挨了一尾巴……
……這玩意兒原來是鮫人和海妖的混血啊!
“你父親是東方來的人魚,是生活在南海的鮫人。”顧季抹了把臉,平複一下心情:“你母親應當就是西方的海妖了。也許這兩者算不上一個物種?”
雷茨眨了眨眼睛,好像悟道什麼。
顧季看著燈下刺繡的雷茨,又回想起在狂風暴雨中爬上船的雷茨,再想到狩獵人類的海妖……他覺得有點割裂,又好像這些都是融為一體的。
隻不過是他從未探索過的神秘海域。
“你真的不要怕我。”雷茨看著抱著小被子爬在床腳的顧季,皺了皺眉:“我從來都不吃人的,父親說,吃人是野蠻的魚才會做的事情,文雅的魚不可以做。”
“不過你要是碰上我母親般的人魚,還是要小心一點,她們最喜歡你這種鮮嫩的少年,說不定還要帶回去養起來。”
顧季好像更害怕一點了,不過還是相信了雷茨不吃人,畢竟雷茨想吃的話,他早就沒命了。
他轉移話題道;“我要再過一旬左右出航,去杭州、敦賀、汴京……都在北邊的海域。你要和我一起去嗎?這次船上的人會更多,可能會比較吵。”
“每個地方都有東西吃嗎?”雷茨捏起兩塊顧念心愛的芙蓉酥,丟進嘴裡。
“當然,我們可以去吃不同的特色小食,”顧季暢想著未來:“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在船上也不用隻吃魚。明天我可以帶你去街上逛逛,還……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
雷茨穿上一定很漂亮。
“什麼禮物?”雷茨好奇道。
“要過一旬才能拿到,你一定會喜歡的。”顧念堅定的回答。
雷茨把繡繃放在床上,顧季湊過去看,卻見雷茨一手撐起眼眶,翠綠的眼睛在拉扯間泛出晶瑩的水珠,沾濕了纖長的睫毛,然後一滴一滴落下來。
“啪嗒、啪嗒。”
淚水落下床褥上,成了一顆顆潔白光滑的珍珠,被雷茨穿起來繡在繡品上。
顧季吃驚的看著繡繃,大老鼠和癩蛤蟆已經完成了華麗大變身,成為栩栩如生的小兔子與翠鳥。翠鳥的羽毛上鑲嵌著珍珠,比得上白日裡在雲芳閣見過的任何繡品。
“你們都這麼取珍珠嗎?”他吃驚的問道。
“可以這麼取。”雷茨眨了眨泛紅的眼睛:“小時候母親想要珍珠做發飾的時候,她不舍得把父親弄哭,就把我打哭。所以其實隻要能哭出來,怎麼取都行。”
顧季默然。
他正要說什麼,來安慰一下雷茨悲慘的童年,卻聽門外傳開兩下敲門聲:
“叩、叩。”
顧母擔憂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阿季,你屋裡還有彆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