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季本以為顧母會哭鬨一場,但沒想到家裡異常的安靜,誰都沒提起這件事,下午大家按計劃一起出門逛街了。
熙熙攘攘的市集中,到處飄散著食物的香氣。摩肩接踵的人群擠在石板路上,酒家紛飛的彩旗飄在高空最終。
顧念猶如隻小倉鼠一般,誓不放過任何一種好吃發東西,把兩個腮幫子都填的滿滿的。
她一邊咬著蜂糖糕,一邊嘟嘟囔囔對顧季道:“上次吃這些東西,還是爹還在的時候。你出門之後,娘就不讓我吃了。”
顧季默然,給顧念的荷包裡塞了半貫錢,撐得滿滿當當:“以後想吃什麼自己買。”
“這才是我的親哥哥。”顧念滿意道。
說罷,她生怕顧季覺得自己無情,又低垂下眼簾。
雖然不知道哥哥在這幾個月裡經曆了什麼,但顧念清楚殼子裡已經換了人,並且發自內心的感到高興。
因為她恨原主。
顧念比原主小了好幾歲歲,再加上男女大防,兄妹倆算不上親近。當顧念發現,自己比哥哥聰明能乾,家中的資源卻總是傾斜向哥哥……陌生就變成了妒忌和討厭。
同樣,原主也討厭更聰明伶俐的妹妹。
顧季不會知道,真正讓兄妹倆從相看兩厭到彼此仇視的,卻是在父親死後。
疼愛她的父親曾承諾過,顧念出嫁時給她五百貫嫁妝。她從來不相信蠢笨的哥哥能賺到錢——如果原主生意失敗,不僅他們家要吃糠咽菜,而且她的嫁妝可就沒了。
她拒絕原主出海,除非把她的嫁妝提前給她。
顧念甚至貼心的提出,如果哥哥失敗,她可以獨自贍養母親。
原主聽後卻勃然大怒,他不接受年幼的妹妹分走大筆家產,和母親一起將顧念打的半個月沒下來床。
在顧念臥床養傷時,原主帶著顧念繼承的家產出海了。
果真沒能回來。
顧季不知道妹妹的彎彎繞繞,悄悄吐了吐舌頭,正好聽阿爾伯特號道:“你怎麼找了這麼多人上船?敲敲打打就夠煩人了,真是要嚇死人家!”
“你從哪裡學的這些腔調?”顧季默然。他又看了看天色,這應當是張長發帶著眾商人去看船了。
“隔壁特彆漂亮的畫舫教的,它說上面的漂亮姐姐都這麼說話。”阿爾伯特號繼續道:“好哥哥,他們是來乾什麼的?”
“是來給你送錢的,你忍一忍吧。”顧季暗自翻了個白眼,將夾子化的阿爾伯特號屏蔽。
三人一路走一路逛,從雞鴨魚肉、小吃果子,到家用雜物、首飾擺件都買了不少。顧母直呼嫌貴,顧季則惦念著買宅子,直接去了牙商那裡。走進鋪門,牙商王誠正在櫃台後喝茶。
“顧小郎君,稀客稀客!”牙商王誠看到他們來,臉上的褶子當即笑成一朵花:“想買什麼?我這裡的價格都是最公道的。”
在永安港被阿米坑過一遍,顧季深知要擺出一副成熟穩重的樣子,才能彰顯自己漂泊江湖的老套。可惜原主就長了一副乖乖少年的樣子,顧季板起臉來倒有點故作老城。
“我要找一座三進的宅子,離港口和市場不要太遠。”他嚴肅道:“再雇兩個仆婦,一個要能乾活的婆子,另一個要小姑娘,跟在我妹妹身邊。”
“千萬找品行端正的,彆在家裡惹事生非。”
“好嘞!”王誠沒想到有這樣的大單,立刻殷勤道:“絕對按小郎君的意思辦。我今日搜羅搜羅,明天送到府上讓小郎君挑選?”
顧季還沒說話,顧母就皺眉攔住他:“家裡人又不多,如何需要兩個仆役?”
顧念小嘴一嘟,直接白了她一眼:“怎麼,你有人幫你乾活,我就不能有個丫頭?”
顧母又想抽顧念,但被顧季急忙攔住。他笑了笑對王誠道:“妹妹調皮,勿怪。明天白日裡送來便可。”
他責怪的看了一眼顧念,但心裡知道顧念話糙理不糙。之所以也要給顧念買個丫頭,就是擔心一旦出現兩人不對付的情況,不至於讓顧念落入一對二被動挨打的境地。
而根據顧母和顧念的脾氣,他覺得這種情況很有可能出現。
“曉得!”王誠立馬把要求的記下來,然後恭恭敬敬將他們送出門。
看著還不對付的母女倆,顧季拉住兩人打圓場道:“家裡多個人,多個幫手不也挺好?要不你們兩個在家我也不放心。彆吵了,我們去雲芳閣看看?”
雲芳閣,是整個泉州最著名的衣料和首飾鋪子,最得富貴小姐們的青睞。
泉州港的另一邊,王氏船行。
此時店裡沒什麼人,大少爺昨晚去尋花問柳,直到下午還沒回來。兩個夥計百無聊賴的打了個哈欠,十分想回去躺一會兒。
“你說,那些商人會同意漲運貨錢嗎?”其中一人問道。
“誰知道呢,不過要我說,大少爺真是淨出餿主意。”另一人心虛的看看門口,確定少爺沒回來才繼續道:“就為了給那花魁贖身,竟然要提運貨錢。要是讓老爺知道了——”
“還是慎言吧!”一人打斷他的話頭:“老爺臥病在床,還不知道怎樣了呢!”
“吱呀——”
店門被推到最大,隨著一位肥胖的中年商人,十幾人一起擠進王氏船行,將本來空曠的廳堂裡擠得滿滿當當。為首的商人用帕子擦擦熱汗:“掌櫃的呢?”
一名夥計連忙去叫掌櫃的,另一名捧著茶到他跟前,將他們請到屏風後的椅子上坐下:“張爺!王爺!什麼風把你們都吹來了?快坐快坐!”
來人正是張長發一行人。
張長發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接過涼茶一口悶下去,卻沒給夥計個好臉色。
夥計訕訕退回去。
沒過一盞茶的時間,掌櫃的就從後面笑意盈盈的走出來,雙手抱拳頻頻鞠躬:“真是有失遠迎!各位是為了運貨錢的事——”
他本以為大少爺好手段,隨隨便便就多收了不少錢,但看著張長發等人的臉色不太對,當即止住了話頭。
張長發站起來:“掌櫃的說的沒錯。我們不跟王氏的船隊走了,把之前交的運貨錢退了吧。”
“什麼?您是說……”掌櫃的不可置信。
“我們都不跟王氏的船走了。”張長發身後的李爺也不耐煩的站起來:“您也知道是為什麼,直接退錢,莫要連者點誠信都丟了。”
這一句話把掌櫃的疑問封在了喉嚨裡。他悄悄讓夥計去取錢匣,又囁嚅陪笑道:“這生意就不做了嗎?準備出海這麼就,就不再考慮考慮?王氏也是有難處嘛……”
“我管什麼你的難處。”張長發想了想也瞞不住,乾脆就說出來:“我們跟顧氏的船走,不耽誤王氏發財了。”
顧氏?
掌櫃的想到剛剛回來的顧季,面色一白。誰想的到,王氏船行能被這樣一個少年郎搶了生意。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便聽夥計從後面焦急附耳道:“掌櫃的,昨晚大少爺拿錢出去了,賬上錢不夠!”
連這些錢……
回頭看了眼裝不滿一半的錢箱,掌櫃的面色又白了幾分。他嗬斥夥計趕緊去找大少爺,但錢箱的空虛已經被張長發看見。
“王氏船行,不會連退錢都拿不出吧?”張長發怒道。
此事本就是王氏不地道,若是連退款都沒有,他們就徹底彆再想做生意了。掌櫃的抹抹額頭上流出的汗:“各位,彆急,彆急,都會有的。”
廳堂裡沉默無聲,唯有銅錢和對賬的黃紙作響。
隨著錢箱逐漸見底,從花樓請回來的王大少爺終於到了鋪子。
“大少爺,我等的錢什麼時候能退回來?”沒拿到錢的商人壓著脾氣,不耐煩的看著王大少爺:“若是您給不出這錢,那我就隻能找到府上要了,也不知王老爺給不給。”
“您再等等,您再等等……”王大少爺看著排隊來退錢的商人,臉都要扭曲了:“要不然運貨錢按三成算吧……或者兩成半?”
他咬牙切齒:哪裡冒出顧家的船?壞他的好事!
如此朝令夕改,沒有一個商人再用正眼看他。
“大少爺,要不然去雲芳閣把給如煙姑娘打首飾的錢退回來——”
夥計的話還沒說完,就重重挨了王大少爺一掌,扇的他眼冒金星,扶著櫃台捂臉喘氣。
寂靜無聲。半晌,王大少爺吼道:“還不快去!”
雲芳閣裡。
顧念還沒來過這等繁華的地方,摸著隨便哪個東西都愛不釋手。雲芳閣不是尋常百姓能來的地方,輕紗幔帳香霧繚繞,環佩叮當與姑娘們的笑語響在一起。
顧母緊張的步子都邁不動,顧念卻來去自如。他看著牆上流光溢彩的料子:“哥哥,我想用這個做裙子。”
店小二陪笑道:“小姐真是好眼光,這是剛從蘇州府運來的好料子呢,半貫錢一匹!”
顧母沒來得及阻攔,顧季便道:“好。”
“這個藍色的緞子也要。”
“好。”
店小二本覺得顧季三人衣著普通,沒太在意。但看到顧季花銷如此大方,自然對顧念殷勤服侍。屋裡還有不少料子,不過男客就不能進了。
顧季讓顧念和顧母進去,囑咐顧念道:“給你和娘都各挑幾身,彆讓娘不舍得花錢。”
顧念表示保證完成任務,蹦蹦跳跳拉著顧母進裡屋了。
雲芳閣倒也可以做男式的袍子,但顧季自從穿過雷茨給他的鮫紗之後,看著這些料子都覺得一般。不管是再好的綢緞,哪裡能柔軟透氣又防水防汗?
隻是……也不知道雷茨去哪了。
顧季百無聊賴的抬眼,卻被櫃台上的衣服吸引住了目光。那是淺藍色織金的襦裙和褂子,用最細的金銀線在裙擺上勾勒出流雲和海浪的圖樣,在陽光下流光溢彩一般。褂子的袖口則完全是雲朵的形狀。
衣服上面則是一套金鑲藍寶石的頭面。
看著顧季的興致落在這上面,店小二連忙介紹:“這是繡娘新做的樣式,名叫鎏金雲海。這身是王大公子訂的,不過小郎君要是喜歡,也可以給心儀的姑娘做一身。”
在店小二的注視之下,顧季的臉悄悄紅了。
他在想:如果是雷茨穿這漂亮裙子,那一定挺好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