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顧季走近,發現此人確實是阿米,他還向自己鞠了個躬。
阿米露出一嘴黃牙笑道:“小郎君,你這大船真氣派!我來碼頭攬客,順便認一認你的船,明天好來送貨。”
顧季往阿米身上的黃色袍子瞥了一眼,又把目光移開:“麻煩你了。”
“不麻煩,我應該的。”阿米趕忙道。
他沒看到阿米從船上下來,自然也就無從推測他是否就是悄悄潛入船上之人。顧季眨了眨眼睛,和王通一起上船。站在甲板上往外望之時,卻看到阿米還在下面徘徊。
有點奇怪。
“是我不好,沒想到那阿米竟是這樣的人。”王通在他身後說,“我向您賠不是。”
顧季搖搖頭,阿米隻坑沒經驗的他,面對王通這樣的海商自然照常服務,王通不能提前看出端倪也正常。把王通勸回艙室,也離開甲板前往船長室,將阿爾伯特號的贈與合同收好,接著便往貨艙去找雷茨。
他要去問問目擊者的說法。
剛剛踏入貨艙的門,顧季就看到一條閃閃亮的大尾巴盤踞在銅板堆裡,裝銅板的箱子碎成木條散落在地上。雷茨猶如守護財寶的巨龍一般,手裡還在扔著幾個銅板。
“雷茨?”顧季小心翼翼踏進門,把從岸上帶來的幾個水果送給他:“剛剛有人來過嗎?”
雷茨舉起芒果聞一聞,點點頭:“一共,有三個人類。”
“那你還記得他們是什麼樣子嗎?”顧季心中升起一點希冀。
雷茨搖搖頭,表示陛下才不會管這些凡人。
顧季對雷茨的漠不關心並不感到奇怪。他歎口氣,走到貨艙狹小的舷窗邊往外看,卻發現阿米已經不在了。正打算離開貨艙,他卻突然感覺眼前一白,喉頭一緊——
“唔唔!唔唔!唔!”
他被堵住的嘴發出掙紮求救的聲音,內心無比惶恐。他清楚的感覺到自己從頭到臉完全被一塊布罩了起來,甚至在他腦後交叉勒緊……
這是發生了什麼?難道他要被獸性大發的雷茨勒死了?啊啊啊他還很年輕輕他還不想——
“哈,哈……”腦後的布被鬆開,顧季捂著胸口喘氣,回頭帶著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雷茨。
雷茨顯然沒想勒死他,聽到他的呼救就立刻把他放開了。此時雷茨手中正拿著一塊長方形的布料,試圖往顧季的頭上比劃:“這是怎麼戴上去的?他們為什麼帶的什麼工整?”
什麼戴上去?
顧季愣了一下,然後恍然大明白:雷茨是想做一隻頭巾。永安港氣候濕熱,不少人為了吸汗會戴頭巾,雷茨估計是第一次看到,難免感覺新鮮。
然後他就想給他親愛的臣民也安排上,但寬大的布料沒折疊好,差點沒把他憋死。
很好,多謝陛下不殺之恩。
顧季沉默,把雷茨手中的頭巾拿過來。他輕輕挽了幾下,回憶著小時候爺爺乾農活時頭巾的纏法,把頭巾係在自己頭上。
銀白色的鮫紗以汗巾的方式掛在少年的頭上,和外面人群的戴法很像,但又看上去好像有哪裡不對。
雷茨看上去還挺滿意,稍微整理了一下顧季耳邊的碎發,在他身旁吐氣如蘭:“你最好看。”
雷茨的身上沒有海的腥氣,卻有著海妖般蠱惑人心的淡淡香氣。顧季雖然知道雷茨隻是單純的誇自己長得不錯,但還是雙頰發紅。
“宿主,你害羞了?”偷偷窺探的阿爾伯特號問道。
顧季面上更紅,趕緊把頭上的頭巾解下來:“我害羞什麼,彆瞎說。”
看到顧季把頭巾解下來,雷茨好像有點遺憾。顧季看著雷茨卻心裡一動,順手就把手中的鮫紗打成蝴蝶結。
“雷茨,看這個漂亮的戴法。”顧季道。
雷茨好奇的回過頭來,顧季就試探的將蝴蝶結往他的頭上繞去。看著雷茨沒阻止,他就乾脆用鮫紗把雷茨蜷曲的黑色長發係起來,大蝴蝶結正好斜在頭頂。
顧季退後兩步。
銀白色的蝴蝶結,黑色的長發,白皙的肌膚,青綠色的大尾巴……這不就是迪士尼在逃美人魚本魚嘛!
他熱情的誇讚:“陛下,這樣戴超級漂亮,真的。”
雷茨看不到自己的樣子,於是憑空消失去船艙照鏡子了。顧季也回到自己的艙室裡歇了一會兒,直到晚上吃烤魚夜宵的時候,才和王通從船艙裡出來。
他們還沒考好兩條魚,就看見雷茨踏上甲板。
帶著漂亮的大蝴蝶結。
王通平時見到雷茨就害怕,但此時他的目光卻黏在雷茨身上一般。看看,移開目光;再看看,再移開目光。
好像挺好看的,又好像有點不對勁。
一夜過去,顧季心裡想著阿米來送貨的事,晚上翻來覆去睡不好覺。他不信在店裡坑他的阿米,送貨時不會再鬨什麼情況。想想昨天潛入穿上的不知名者,更是讓人鬨心。
於是顧季天剛亮就起床,在船上等著阿米的到來。
誰知道阿米沒等來,卻等來了拉姆。
“我記得,我說的是明天?”顧季正在甲板上曬太陽,看到拉姆在船下喊他,感到萬分詫異。
他回頭看了一眼,確定雷茨不在甲板上,然後才讓拉姆上船。拉姆身後跟著十幾個半大青年,都與拉姆類似,瘦瘦小小的。
“您是說的明天,不過我今天就把人找齊了。”拉姆低著頭道:“您看看他們行不行,不行我再去找。”
根據拉姆的指揮,十幾個少年在甲板上排成一排。
“他們中最小的十五,最大的十九。實不相瞞,我們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我敢向您保證,他們即使不是最有力氣的,但絕對沒有品行不正之人。”拉姆道:“他們也都會說漢話,父親……都是宋國人。”
顧季默然,點點頭。
既然有拉姆這樣的混血兒出現,那必然這情況就不是個例,而是群體的現象。拉姆今天找來這些人,永安港,還有東南亞的各個港口中必然還有無數的單親孩子。
不過這些人做他的海員卻很不錯,畢竟阿爾伯特號自己就會跑,不需要水手來操縱船隻,隻要有人能擺個樣子就行。
他一個個數過去:“1,2,3,4……,14?”
“怎麼隻有十四人?”顧季問。
他昨天說的是少則十五人,多則二十人。
“是十五人。”拉姆的黑眼睛誠懇的看向他:“還有我一個。”
“你弟弟妹妹——”
“昨天要是沒有大善人救命,我弟弟妹妹就沒飯吃了。我回去想了想,打小工的錢也終究不夠三人花用,再者我不會照顧孩子,留下來也沒什麼用……還不如跟您去掙一番前程,讓弟弟妹妹過上好日子。”拉姆眼神堅定:“希望您能給我這個機會。”
“你可要想好。”顧季道。在這個時代,孩子的夭折率太高了。就像阿爾伯特號經曆過的故事,可能一次航行回來,有些人就再也見不到了。
“我想好了。”拉姆道。
“好。”顧季環視這十五人,揚起聲音:“那麼,你們就是阿爾伯特號的船員了。你們想必知道,阿爾伯特號是一艘宋船,並不會常常在永安港停泊。你們今日上船,但我不能保證什麼時候回來。”
“你們的月錢是一貫,每月都會支付到你們手上。你們可以在任何一個港口下船離開,但在船上便要遵守船上的規矩,不可枉法,不可內鬥。”
“此外,海上的風險想必你們也知道。既然選擇在海上航行,就要做好再也回不了陸地的準備。”
“如果現在有任何異議,可以下船離開。”
無人下船。
這些人是被永安港排斥的異己,猶如無根之木。成為海員不僅僅是一份“高薪”的工作,更是他們更改命運軌跡的唯一途徑。
顧季見狀,便拿出一個冊子,把他們的名字一一記上,寫好合同簽字畫押,每人發了半貫錢。接著讓拉姆帶人去采買航行的物資,又和王通一起去安排海員的艙室。
在狹窄的船艙中,迎面正碰上雷茨。
“我……”顧季想了想:“我今天招了一批船員。到宋朝口岸,船上肯定是要有船員的。”
他本來想晚上告訴雷茨,但沒想到拉姆提早一天過來。顧季眨了眨眼睛,船上的人馬上就變多了,雷茨會離開阿爾伯特號嗎?
雷茨歪了歪頭:“我會隱身的。”
說著,顧季面前的魚憑空消失,又憑空出現。接著又憑空消失,又憑空出現。
真是,一條無所不能的魚呢。
雷茨決定繼續留下,顧季說不上是遺憾,還是什麼彆的情緒。不過船員們還等著入住,顧季還是趕緊去準備艙室了。
先前塵封的船艙重新啟用,每間住四個人,阿爾伯特號上有準備好的被褥。
“善人!”
顧季還在艙室裡沒出來,卻突然聽背後有人喊他。回過頭,果然是本該去采買航行補給的拉姆。
拉姆一路小跑過來,氣喘籲籲:“善人,阿米來了!”
阿米?
顧季想起今天阿米要來送貨,連忙跟著拉姆到甲板上。遠遠望過去,阿米一行人抬著十幾個木箱,長長一排向船的方向走來。箱子塗著防水的桐油,在太陽下閃閃發光。
顧季定睛看了幾秒,卻覺得哪裡不對勁。
他隻定了15箱貨,這麼還多了幾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