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的波濤在一望無際的海面上翻湧,巨大的船體隨著波濤上下浮動,雪白的海沫打在漆黑的船舷上。正午時分,日光將揚起的風帆染成金色,又透過舷窗打進隱蔽狹小的艙室。
艙室裡關著兩個人。一人已過而立之年,身形頗為富態;另一人年齡不及弱冠,清秀俊逸的臉上尚有幾分稚嫩。
他們被麻繩像捆粽子一般捆住,衣著破破爛爛。
“老弟,我們也算是生死之交。若是你能僥幸逃過一劫……”他摸了摸肥胖而蒼白的臉龐,眼神灰暗:“就去看看你嫂子,她在家養孩子不容易。”
“好。”少年道。
“我真後悔,怎麼就非要走這條路,怎麼就碰上……大娘才剛剛學會叫阿耶,我一走,她們娘倆該怎麼活?誰來養他們?”
“老弟,我家就住碼頭往裡兩條街,那個門口有石獅子的宅子……我不求你照拂他們娘倆,替我回去一趟就行。”
他扭動繩索,勉強將勒的發紫的手伸進懷裡,掏出一個穿著蕾絲裙的布娃娃:“把這個帶給大娘,告訴她,這是阿耶從西洋給她帶回來。”
“以後阿耶就不能陪著她了。”
少年接過布娃娃,清澈乾淨的眼睛看著他:“我都記住了。如果我能活著回去,一定給王兄辦到。”
“遇上這些海盜,真是造孽。”商人吸吸鼻子,轉頭對少年:“還沒問過老弟,怎麼這麼年輕就出來跑商?”
少年笑笑。
誰能想到,他是剛穿越過來的大冤種呢?
他名叫顧季,原是二十一世紀的考古學博士。沒想到就在短短幾個天內,他的人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首先,倒黴的他在拿到博士畢業證後突發疾病去世,再一睜眼,直接穿越北宋康定元年,公元1040年。
對於穿越他接受良好,畢竟按照道理,他馬上就要綁定係統一路升級走上人生巔峰。
然後還沒等來係統,他就先看到了原主的記憶。
原主來自泉州港,年僅十九歲,家中僅有原主和妹妹兩個孩子。一年前,身為海商的父親在海上遇難。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原主決定子承父業,也要去海上碰碰運氣。
於是給家中母親與妹妹留一點錢,他就帶著父親的遺產起航。沒想到第一次航行就遇上海盜打劫,整個商船全軍覆沒。
海員沒一個活下來,商人則被關在海盜船裡,讓家眷拿錢來贖。家中並無分文的原主接受不了這個打擊,沒幾天就死在船艙裡。
看完原主的遭遇,顧季差點一口血吐出來。
在穿越過來的這些日子裡,許多商人被贖走,當然更多的已經扔進海裡喂鯊魚去了。
如今隻剩下家住泉州港的他和家住杭州港的王通兩人,如果今天日落前再沒消息,他們也將死在海盜的屠刀之下。
“我阿耶便亡於海難,”他向王兄淒慘的笑笑:“我真後悔,若是我也死在這裡,家中便隻剩阿娘和阿妹相依為命了。”
“王兄若是回去了,也彆忘了去我家裡看看。”
“你彆放棄,會有船來接你的。”王兄含淚安慰他。
他也沒想到這個看著文質的小少年竟然有如此淒苦的身世,又是家中唯一的依靠……
這可恨的海盜!
顧季輕輕點頭。
然後在內心腹誹:“阿爾伯特,你到底什麼時候到啊?”
“快了,你再過一炷香就能在地平線上看到我了。”腦海裡傳來一個聲音:“再等等!”
沒錯,這就是顧季的離譜係統。
如同古往今來的所有穿越者,顧季也得到了一個係統。它是一艘死而複生的沉船,搭載著“大航海係統”。
這艘船與顧季頗有淵源,因為這是他親手發掘的的博士論文——一艘來自風帆時代的西班牙戰船,阿爾伯特號。
於17世紀在中國南海沉沒。
穿越過來的阿爾伯特號感應到了身為係統的重要使命,立刻前往東海尋找宿主顧季。奈何從南海到東海著實是一段不短的距離,欲哭無淚的顧季已經眼巴巴的等了好久。
海盜們的殺人順序是按照家住遠近分的。泉州的商人距離近,贖人期限也就短;杭州的商人距離遠,贖人期限也就長。
按照這個道理,住在泉州顧季早就該被扔進海裡喂鯊魚。隻是靠著他日複一日給海盜們畫餅,言之鑿鑿“會有來自西方的神秘大船”攜重金來贖自己,才僥幸存活到今天。
也正是如此,王兄才有信心他能活下去。
但也隻有顧季知道,阿爾伯特號是空船一艘,除了壓艙石什麼都沒有。
“你可快點吧。”顧季透過舷窗看著西垂的落日,在心裡暗暗祈禱:“要是今天日落還趕不到,你就隻能去海裡撈我了。”
“宿主放心,我一定能趕到。”阿爾伯特號的聲音裡還帶著呼呼的風聲:“你現在在海平面上已經可以看到我的桅杆了!”
顧季往窗外看了一眼,隻看到一個小小的黑點:“順便把炮彈也填上——”
“嘭!”
他還沒囑咐完阿爾伯特號,就看到兩個海盜破門而入 。踹來的鐵門直接打在顧季身上,一陣骨頭碎裂般的疼痛讓他幾乎沒有知覺。
幾乎氣也喘不過來。
“都拖出去。”為首的一個海盜說日語。
中古在東亞地區的海盜,遠非後世為人所熟知的加勒比海盜能比。這些海盜的國籍模糊、武裝力量強大,幾乎可以說是海上的軍閥。
“啊啊啊啊啊啊饒命!”
王兄嚇破了膽,掙著繩子跪在地上對海盜們不住的磕頭。他見過許多商人被割喉後扔進海裡的慘狀,眼淚模糊。
他被一腳踹到地上,捂住肚子滿地打滾。
兩個海盜走上前,拎住兩人的衣領往外扯。顧季也挨了打疼的兩眼發黑,但還是把王兄交給他的布娃娃塞進懷裡。
儘管上面已經粘上了腥味的泥點。
“走!”
被勒著的顧季勉強保持呼吸,被拖行到船頭的甲板上。夕陽的光線已經柔和了許多,但對於長期關在艙室裡的他來說還是很刺眼。這些海盜已經殺了全船幾百個人,如今終於輪到他們。
顧季勉強睜開眼去看,阿爾伯特號的黑點已經在海平面上越來越大。
十幾個長刀出鞘的海盜團團圍住他們。
“你這個騙子。”皮膚黝黑的海盜頭子重重踹了顧季一腳:“哪裡有什麼船來接你?和他一起去死吧!”
“船已經來了。”顧季喘息著說,清秀稚嫩的少年面容貼在肮臟的甲板上,他指向阿爾伯特號的方向:“在那邊。”
“哪邊?”
海盜們迎著夕陽的餘暉看過去,海面上有逐漸擴大的黑點。一個身手利索的海盜爬上桅杆:“好像是一艘番船!很大,奇形怪狀的。”
海盜頭子一愣。他原本看著顧季年齡小卻性格溫吞單純,不像是尋常人家出來的孩子,就勉強信了顧季的說辭。
沒想到他所說竟然是真的。他咧開嘴,贖顧季要三千貫,可是一筆大錢。
他回過頭來越過顧季,看向王兄:“那就先讓他來吧。”
“不要,不要,求您發發善心……”王兄雙腿癱軟跪在地上,看著逐漸逼近的海盜頭子,眼神慢慢變得絕望。
“這群殺千刀的東西!你們遲早要死在這裡——”他崩潰的罵道。
“唰”一聲,寒刀出鞘抵住他的咽喉。
他霎時間止住罵聲。
“老弟,”他眼睛裡的希望慢慢熄滅,肥胖的身材面對尖刀癱軟成一坨。“彆忘了去我家裡看看……”
“等等!”
顧季眨了眨眼睛,躺在甲板上向海盜頭子開口,聲音微微嘶啞:“放了他,我的船也能贖他。”
“贖他?”海盜頭子用劍尖挑起王兄的下巴:“一人三千貫,兩人一共六千貫,可不能少的。你船上能有這麼多錢?”
“當時說,贖我隻要一千貫——”王兄眼睛裡迸發出希望和驚訝。
“現在是三千貫了。”海盜頭子笑道。
很顯然,他覺得顧季是個可以使勁宰的冤大頭,因為贖每個人的價格本來是按照家裡貧富定的。在這個時候,六千貫足足能買到一艘裝備完全的大船,再雇一百個船員給他賣命。
“沒問題。”顧季一口答應。
反正阿爾伯特號上一分錢都沒有。
“哈哈哈哈哈!”
海島頭子開懷大笑,顧季也露出淡淡的笑容。海盜們本以為從這兩個人身上一分錢都賺不到,卻沒想到突然天降六千貫。
他們給顧季和王兄解綁,反正這兩人也不可能造成什麼威脅。
顧季乖乖站在一邊,身旁是瑟瑟發抖的王兄。
在海的那一端,一艘造型奇特的大船漸漸靠近。隨著阿爾伯特號的陰影逐漸擴大,海盜們的興奮之情也越來越濃。
隻有海盜頭子好像注意到什麼,喃喃道:“船上的人呢?”
從這艘船的甲板看去,阿爾伯特號的甲板要稍高一點,但也不見任何的人影晃動。除此之外 ,船身還伸出黑黢黢的一排圓管,不知做什麼用。
“抓好。”他悄悄對王兄說。
王兄一愣,下意識緊緊握住桅杆。
船身的陰影遮擋住太陽的光輝。
“阿爾伯特號,開火!”
一聲令下,阿爾伯特號一側16發24磅火炮一齊發射,在極近的距離內衝向海盜船。
“砰!砰!砰!砰!”
熊熊烈火和滿天的碎屑一起飛濺,幾乎以摧枯拉朽的架勢摧毀了整個船身。船艙裡的海盜被燒傷的尖叫聲此起彼伏,極度傾斜的甲板也讓一些海盜滑進海裡。木頭不堪重負斷裂的脆響如樂譜一般。
硝煙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