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史老二的折子在確定了史家人成功離開江西,進入安徽地界後,這才一路往京城的方向送的。
看到這份折子的明旭並沒有說什麼,隻是放到了一旁,準備等江西那邊的事徹底結束了再計較。
不過隨著那份折子入京的還有林遐讓人送到京城的一些江西境內的情報。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林遐不會親赴江西,但他也不能什麼都不做。
於是他將跟著他出行的那些侍衛家丁都派了去,務必要找到可以將功贖罪的有用情報。
不管史家是逆黨還是附逆,賈家和林家都會被史家連累。雖然朝.廷會看在電母的份上對林家網開一面,可這並不是林家不自救的底氣。
江西兵變時,林遐洽巧與先生在襄陽遊學,雖離江西有些距離卻還記得史老二外放的地方就是江西。著人打聽了一回,林遐便與其先生暫彆,帶著人往江西去了。
在鹹寧救下了寧望雪身邊的一個侍衛,聽說寧望雪支身北上的消息後,林遐便滿心篤定寧望雪不會北上。
北上危機重重,叛軍又攻打了福建,此時的湖南有些冷不及廣東溫暖,也不及廣東水運發達。寧望雪又愛吃廣式點心,未必不會走個回馬槍。
思及此,林遐便安排了一部分人先行進入江西,他則帶著剩下的人去了廣東。
寧望雪若是去了廣東,之後一定會給她姐報平安,以她那人的性子怕是除了他姐親自去廣東接她外,再不會相信任何人的。廣州修有行宮,他姐若是去了廣東也必會去廣州,屆時寧望雪肯定會在他姐到了廣州後靠過去。
說不定寧望雪的落腳點就在廣州行宮附近。
沒錯,寧望雪就是這麼打算的。
但她路上耽誤了的時間比較多,所以便決定先看了花燈會,然後再到行宮附近租房子。
林遐緊趕慢趕的來到廣州,在行宮附近尋了寧望雪好幾天,也是想著花燈會這日寧望雪未必不會來看熱鬨。
還真就來了。還偏就看熱鬨的時候因為沒聽懂本地方言,旁人都躲開了她留在那裡。
當然,被砸傷的不止寧望雪一個人,熱心的百姓便抬著他們往醫館去。
幸好林遐多看了幾眼那個方向,然後在收回視線後又猛的轉過頭,仔仔細細的看了好幾眼才認出親媽來了都未必認得出的寧望雪。
林遐知道寧望雪防心甚重,也極為聰慧。所以在發現寧望雪失憶的時候,林遐便迅速做了一個大膽又荒唐的決定。
他打發了所有知道他們身份的人,將他們按計劃支使出去行事。而他和失憶的寧望雪留在廣州。對內,假扮未婚夫妻;對外,隻說是新成婚的小夫妻;對在襄陽書院教書的先生,隻說處理家事一年後再回襄陽;對家人,隻去信說世道不穩,待亂象平息再返京……
其實說是一年,但林遐卻不知道會不會真有一年的時間。因為他不知道寧望雪有沒有給他姐報平安,太上皇和當
今是不是已經派人來尋她了。不過不管怎麼說,如今沒人找上來,他們都可以邊等人來,邊等恢複記憶的那天。
林遐不似黛玉,他已經從父母那裡得知了寧望雪的身份。他想寧望雪那副樣子肯定也是在躲追殺,他這樣安排也算是配合她藏匿了。
雖然……這份配合全是謊話堆砌。
他們就在市井間過上一年半載的普通人生活,等她腦中的瘀血消了,記憶恢複了,他們就又是她口中曾說過的——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他們搬到了這裡後,過起了相較於曾經來說非常平淡的市井生活。林遐發現寧望雪沒了記憶以後,也比以前真誠了許多。想到以前她渾身都是假惺惺的樣子,林遐便覺得她活得很累。
林遐知道寧望雪將林家的那份養育之情看得很重,林家對她的撫養成了束縛她的鏈鎖,最大的一份人情債。仿佛她的生活裡照顧和保護姐姐已經成了償還林家教養之恩的唯一途徑。
如今什麼都不記得了……真的很好。
寧望雪有了錢,倒不似最初那會兒心慌不安了。可她仍覺得自己應該有些掙錢的門路,以後才不會坐吃山空。
她看到那些努力工作養活自己的自梳女時,便覺得女人就應該是這樣的。隻是目前為止,她好像也不能像那些自梳女一般出去做事。
單身男女住在一塊會引來閒話和側目,所以他們雖然是有婚約的未婚夫婦但卻可以對外宣稱是新婚小夫妻。林遐這麼說的時候,寧望雪並沒有意見。
事急從權,就不要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了。
於是左鄰右舍的人便都知道新搬來的鄰居是從江西那邊躲避兵變的小夫妻了。
男的是秀才,每天都要讀書。女的做得一手好繡活,瞧著也是規矩大方,和和氣氣的。
如此這般,就過了兩個多月,就連寧望雪都覺得這樣的日子沒什麼不好的。
做做繡活或是幫人抄抄書信掙些私房錢,偶爾一副買房置產模樣的聽一回誰家的房子賣了多少錢,誰家的上等田賣了多銀子。偶爾腦子裡蹦躂出一些紅花白花的算數題,雖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卻還是會拿出紙筆記下來或是咬著筆杆子計算一翻。最過偶爾出恭的時候,會盯著恭桶發呆什麼的,總會讓寧望雪擔心自己以前有什麼特殊愛好?比如說喜歡吃屎?
呸呸呸!
白天幾乎什麼都想不起來,晚上的時候卻總是會做很多夢。
光怪陸離不說,還各種震驚掉下巴的畫面。
像是去了海底,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看海底的魚兒遊來遊去。
就像前兒晚上做了的一個夢,夢裡有個西洋人披了個紅布披風,穿了條極短的褲子在天上飛。夢裡的視線先是在一個窗戶裡,她從那些小窗戶看到外面雲朵之上有人在飛,然後視線一轉就到了窗戶外……
竟然也沒摔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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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的時候寧望雪還一臉好笑的跟林遐說了一回自己的夢,然林遐卻隻是目光平靜的看
了寧望雪好幾眼,並不覺得好笑的繼續吃早飯。
神仙都會飛,這有什麼好稀奇的。
至於為什麼是西洋人,林遐想到了都是血統問題。
像是不少古籍野史就曾說過唐太宗一脈並非漢人,有說是胡人血脈的,也有說是鮮卑人血脈的。再往前追溯千百年,有個長得像西洋人的神仙也不足為奇。
隻是……她的記憶已經開始恢複了嗎?
早飯後,隔壁林阿婆要去光孝寺上香,問寧望雪去不去,寧望雪轉頭看向林遐,發現林遐隻是一如既往的用極為平靜的神色看她,但她卻能感覺出來林遐的抗拒,不知何故卻還是尋了個理由留在了家裡。
少時,寧望雪沏了壺茶到堂屋,笑著問林遐,“是‘子不語怪力亂神’?”所以才不想她去拜佛的?
“不是。是廟會人多,怕你再出意外。”林遐搖頭:“再撞壞了腦子,人就丟了。”
隻是害怕寺裡的神佛發現了你,提前結束這段平靜歲月。
“哦~”
寧望雪聞言也沒在說什麼,而是去書架上尋了本《農政全書》看了起來。
前些日子去賣繡品時寧望雪在書肆買了幾本農學方面的書,《農政全書》就是其中一本。除了這本,還有《氾勝之書》,《齊民要術》,《陳敷農書》,《王禎農書》,不過剩下的這四本寧望雪都有種非常熟悉的感覺,而《農政全書》的前半本,寧望雪也覺得自己以前看過。
抬頭看向對面書案後的林遐,寧望雪滿心疑惑的問道:“我以前在家時,都做什麼?”
林遐抬眸,微微勾了下唇角,“太多了。”
“嗯?”
“琴棋書畫,女紅中饋,針灸食療……還有,”林遐抿唇,沒有隱瞞的直言不諱道,“近兩年你一直在研究豐產的事。”
寧望雪聞言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手上的書,再看一眼自己的手。
“好像真的有繭子呢。”虧她一直以為是做家務活磨出來的呢。還想著是不是在木家寄人離下的日子特彆難過,所以手上才生了繭子。
林遐視線落在寧望雪已經白回去的臉上,到是什麼都沒說。不過看完自己的手,寧望雪又問林遐,“我為什麼要研究豐產?是我以前挨過餓嗎?”
原本因著寧望雪的那個夢就有些心緒難平的林遐在聽到她這麼猜測時,不由被她逗笑了。
就算是挨過餓,也應該是三歲之前,三歲之後肯定是沒挨過丁點餓的。
“……你有你的理由,應該與挨餓無關。”
“哦。”算了不問了,等記憶恢複了也就知道了。“對了,鶴哥兒,你,”
一聲‘鶴哥兒’出來,寧望雪就愣在了那裡。而林遐剛低頭看手上的書,就聽到寧望雪這聲下意識的稱呼,一顆心又沉了幾分。
手上的書實在是看不進去了,林遐直接將書合上,一邊抬眸看寧望雪,一邊不閃不躲的問道:“叫我做什麼?”
寧望雪眨了好幾下眼睛,才不確
定的問林遐,“這是?”
“乳名。”
寧望雪‘呀~’了一聲,隨即對林遐笑了笑,之後直接略過這個話題,一邊想著自己又想起來一些,一邊又問林遐中午吃什麼。
“??姐剛剛問我來著,一打岔就給忘了。”??姐是他們家那位新雇傭的自梳女,自打她來了,家裡家外的活都有人乾了。人勤快還特彆的愛乾淨,反正寧望雪蠻喜歡她的。
“天熱,沒甚胃口,隨意弄些也就是了。”
“好。”
……
寧望雪說完便起身走到窗戶邊,喊了一聲‘??姐’隨意說了幾樣吃食便又收身回來繼續看手頭的書,時不時的還會在書頁上記上幾句隨筆。
隻是隨著農業相關的字眼進入大腦,寧望雪腦子裡就會出面很多畫面……
對面的林遐則全然無心讀書的的站起身,自己弄了顏料開始畫畫。林遐沒畫現在的寧望雪,而是畫了寧園的抄手遊廊和臨湖的亭子以及一個熟悉又模糊的背影……
三月初五,提前回到京城的南安郡王舊部正與南安太妃商量如何迎救被伏的南安郡王以及怎麼才能救回郡王保住小郡主。
三月初七,南安太妃滿京城的尋找出身尚可卻不受重視的庶女。
三月初八,賈家迎春和探春進入南安太妃的視線。
三月初九,南安太妃去了京郊莊子看望賈母和迎春。
三月初十,南巡太妃去榮國府大觀園拜訪王夫人和探春。同天,南安郡王被伏,為不辱國體已於敵營自儘殉國的消息傳遍整個京城。
南安太妃正拉著探春的手說話時,消息也傳進了榮國府。太妃先是不可置信,後是怒斥傳消息於她的管事,最終才踉蹌的離開大觀園。
也是同日,明旭任監軍為主帥全軍接管西海沿子的戰事。
三月十五,明旭那道聖旨還沒到西海沿子,西海沿子那邊的戰事卻已經有了結果。
三月二十二,西海沿子這邊的戰事一結束,黛玉就整裝出發前往廣州了。
朝.廷雙面作戰,相較於西海沿子這邊的戰事,最讓朝.廷頭疼的還是江西那邊的兵變。
寧望雪每天都會讓繡姐去街上打聽一回江西那邊的情況,繡姐隻以為顧主是江西那邊的人才會如此關心戰事,到不疑有他的去打聽各種江西那邊的消息。
林遐到是時有書信往來,對於江西那邊的情況也多少知道一些。林遐為了自救,安排了不少人在江西境內,這些人又想方法設的探聽各種消息報與朝.廷,也讓朝.廷這邊占了少許優勢。
五月,黛玉一行人到了廣州,林遐從繡姐那裡聽到這個消息後,又在房中練了一夜的字,翌日一早像往常那般吃過早飯後又帶著寧望雪出去了。
沒去菜場而是去了光孝寺,拉著寧望雪去拜了一回佛,求了兩串一模一樣的佛珠給彼此戴了,這才領著寧望雪離開。
不過沒領寧望雪回家,而是將人領到了行宮前。寧望雪隱隱約約的察覺到什麼,心有些慌卻又不知道在慌什麼。
不會真要賣了她吧。
林遐遞出一物於寧望雪:“將這個給他們看,他們就會放你進去。”
寧望雪:“……你呢?”
林遐沒回答,仍是一副平靜模樣對寧望雪說道:“去吧。我看著你進去。”
這場五個多月的夢結束了。
寧望雪怔怔的點頭,忍著頭疼往行宮宮門走去。走出幾十步後寧望雪突然頓住,隻是到底沒有回頭又繼續朝宮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