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家族的人, 看不到的是“淑女們”的痛苦。

也許曾經的他們也被包括在了其中。綱吉看著花圃裡搖曳的鮮紅花朵，眼神有些恍惚。

他不知道花圃裡埋葬著什麼，但他突然看到了隱藏在濃鬱的陰氣下那一張張他痛苦猙獰的面容。

原本, 她們也是普通的女孩。

綱吉垂眸看向自己手裡提著的油桶, 恍然明白大概是他接過油桶的舉動, 讓他被接納了。

除此之外，應該還有在這之前他的表現……但他總覺得自己這兩天什麼都沒做。

他隻是按部就班地進行了調查而已，瑪麗小姐為什麼會主動讓他見到正在倒油的約翰先生呢？

除非，他能見到約翰先生並不是因為他之前做了什麼得到了認可的事。隻是因為，隻有這一個選擇能讓他活下去。

對了。

綱吉的眼裡了然。

瑪麗小姐其實根本不需要擔心他做出錯誤的選擇，因為一旦他選擇了拒絕約翰先生的話, 那麼他的立場就已經自動確定了。

那麼……接下來，他就會自己走向死路了。

這是一個選擇題，而這個選擇題會出現的原因……昨天晚上，他進入了瑪麗小姐的房間, 看到了那本日記, 知道了瑪麗小姐的過去。

他已經接觸到了核心。

在那之後他其實有很多種選擇, 因為他已經知道瑪麗小姐過去自己成功複仇過了，知道了鎮子裡的異常，知道了很多複雜交錯的線索，也對瑪麗小姐的真正目的產生懷疑和猜測……但不管怎麼樣，從現在的情況來看, 無論是什麼選擇，隻要他不站在瑪麗小姐這邊，那麼那些選擇，都是錯的。

就算隻是猶豫，就算隻是觀望……剛才的選擇, 就是他最後的機會。

如果錯過的話，就算是之後他再找到月光玫瑰送出去，可能都不管用了。

想到這裡，綱吉的背上有些冷汗。

其實在見到約翰先生的時候，他還有很多不確定的事，但現在看來，至少威廉家族本來就應該毀滅這一點，他賭對了。

而且，威廉家族的罪，可能比他想象中的還要重。

那麼，他現在是被接納了嗎？所以才看到了之前看不到的東西？

綱吉跟著約翰.威廉繼續邁步前進，他的視線掃過牆壁的邊邊角角。

那些痕跡是……被什麼東西燒過的痕跡。

這些是幻覺嗎？

或許眼前的才是真實。

綱吉眼前的景象正在逐漸變化，隨著他的前進，走廊兩邊那些華麗的裝飾都在慢慢褪色，變得殘破，焦黑色逐漸攀附上原本乾淨的牆壁，完整的牆壁也慢慢變成了斷壁殘垣。

有什麼東西，從他的眼前被抹去了。

掛在牆壁上的裝飾畫也慢慢發生了改變，穿著白裙的少女畫像一張又一張地掛在了殘破的牆壁上，成一條線延伸了出去。少女們的長相各不相同，但臉上都帶著同樣的微笑，她們或坐或站、或是拿著華麗的扇子、或是高聲歌唱，或是輕盈旋舞……她們的眼睛，好像都看著在走廊裡走過的他。

綱吉小小地打了個寒戰，無論是加快腳步還是暫時停下，都能感覺到她們的視線也在跟著他移動，這樣的感覺並不好。

不過這些畫像……看起來都是後來才掛上的，都是畫師畫的嗎？

說起來，日記裡提到了瑪麗小姐生前偷偷外出時遇到的人，但那些人裡好像並沒有畫師啊。

瑪麗小姐和畫師的接觸，好像隻有在父母和兄長為她安排畫像的時候……但畫師，為什麼要幫瑪麗小姐呢？

是的，如果這些畫像都是畫師準備的話，那麼畫師應該是站在瑪麗小姐這邊的，也就是說畫師一直都在幫助著瑪麗小姐，但為什麼呢？

畫師為鎮子裡的“淑女們”畫像，某種程度上也算是幫助了威廉家族落實了他們給“淑女們”定下的規矩……不過畫師也許根本無法反抗威廉家族。

綱吉搓了搓手臂，試圖將手上的雞皮疙瘩都搓下去。

話說這些畫像底下也有一層瑪麗小姐的畫像嗎？而且這些畫像上的動作和之前看到的不一樣……另外，這些畫像都是誰掛過來的？

綱吉看向了約翰.威廉。

應該是他吧，將這些“淑女們”的畫像都掛進來的人。

但是，他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嗎？

……如果，這些畫的底下也有瑪麗小姐的話，那麼，瑪麗小姐這算是，已經成功入侵了這座城堡裡了吧。

綱吉突然想到了這一點。

這些畫像不知道在這裡掛了多久了，但目前為止威廉家族的那些人都沒有受到懲罰，恐怕是因為這座城堡以及作為加害者的威廉家族對身為被害者的“淑女們”的天然的壓製。

這種壓製讓這些“淑女們”即使是死後也無法報仇，這和當年的瑪麗小姐不一樣，因為在瑪麗小姐之後死在威廉家的“淑女們”……生前遭受到的痛苦，恐怕更甚。

尤其是威廉家族現在也許本來就已經是鬼了，和當年還是活人的威廉家族不同，所以就連瑪麗小姐，大概都不能再直接對現在的威廉家族做些什麼。

但她們確實存在，甚至連畫像都被掛進了城堡裡，無論如何，她們應該都不會放棄複仇的。

她們無法傷害現在的威廉家族的原因應該就是威廉家族對她們的壓製，結合剛才約翰先生說的那句話，也許肯特.威廉和老威廉夫婦，都根本看不到這些淑女們的鬼魂。

——正如他們看不到“淑女們”生前的苦痛，他們也看不到她們死後的怨恨。

這種無視讓威廉家族毫無顧忌地繼續做這種事，繼續迫害鎮子裡一個又一個的女孩，他們根本不擔心被報複，因為活人沒有能力報複他們，他們也從未將死人放在眼裡。

威廉家族對“淑女們”的壓製，一定是無意識的。因為如果是有意的話，瑪麗小姐和這些“淑女們”的冤魂根本做不到現在這種程度——至少這些畫像的真正作用，威廉家族的人，除了約翰.威廉之外，沒有其他人知道。

所以，實際上，威廉家族的人活在了由他們對威廉家族的自滿構築的保護圈中，活在了他們自認為的世界裡，對“淑女們”死後會變成鬼魂的事，對自己會被複仇的事，恐怕毫不知情。

這些畫像，對於曾經死在威廉家族手中的“淑女們”來說，應該是複仇的希望，也是複仇的關鍵。但如果隻有畫像的話，恐怕還不夠。

如果隻靠畫像就能打破威廉家族的自我保護的話，就不需要他們這些任務者了。

以瑪麗小姐為底，以此後的各位“淑女們”的怨恨為力量源泉的畫像，需要外力的推進，才能分布在鎮子裡的各個角落，才能被送進這個城堡裡，被掛在了城堡裡的牆壁上。

前者由威廉家族自身和畫師輔助完成，後者，則由約翰.威廉完成。

而除了這兩個條件之外，它們應該還要……打破威廉家族錯誤的自我認知，讓威廉家族能夠“看到”真實。

重演當年城堡被燒毀的事件，應該就是其中之一，因為這個城堡的存在本身也是威廉家族對自身的認知的基礎之一。

但應該不止這樣才對。

隻毀掉城堡的話，恐怕並不能完全打破威廉家族的自我認知。其實如果他們願意自欺欺人的話，外人是叫不醒的。

仔細想想，如果威廉家族想要發現“真相”的話，應該不難。因為約翰.威廉現在已經二十幾歲了，而鎮子裡的時間是正常流逝的，當年幫助過瑪麗小姐的裁縫、獵人、鐵匠，都已經結婚生子，他們的女兒甚至應該就是被威廉家族害死的。

這麼多破綻，如果他們願意的話，怎麼可能發現不了真相？

外面的時間流逝正常，隻有他們自己在這二十幾年裡一直都保持著年輕的模樣……怎麼可能發現不了？

甚至就連他們任務者的身份，都是被邀請過來的貴族，也就是說在威廉家族的人的認知裡，他們是能夠和外界的貴族聯絡的……不過，如果被外界的貴族發現了異常的話，這個鎮子大概就不會平靜到現在了吧。所以恐怕在這二十幾年裡，威廉家族和外界的交往，都是他們自己“腦補”出來的，又或者，是他們表現出了異常，所以外界的貴族實際上早就已經不想和威廉家族接觸了。

這些對現在的他來說都不太重要，所以綱吉並沒有再想下去。

總之，肯特.威廉和老威廉夫婦有很大可能是在自欺欺人，甚至，是在無意識利用這些來讓威廉家族繼續“存在”下去。

如果是這樣的話，想要打破他們的自欺欺人、讓他們睜眼看到真實的世界……可能就隻有強硬手段了。

綱吉沉吟了片刻。

說起來，也不知道桔梗小姐那邊怎麼樣了。今晚作為誘餌的桔梗小姐，應該能直接遇到肯特.威廉或者是老威廉夫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