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寺愣住了。

他抬頭看著站在他面前彎著腰看著他的笹川京子, 沒有從那雙眼睛裡看到任何開玩笑的意思。

於是他意識到了什麼，眼神逐漸銳利了起來。

他的手腳還有些發軟，但他還是下意識站了起來, 第一時間先看了看四周。

沒有人。

“什麼意思？你還記得？”獄寺一邊警惕著周圍一邊問道，眼神凶狠得好像隻要一見到有危險的人冒出來他就會馬上扔出炸.藥。

“是……發生了一些事，我知道了很多關於阿綱君的事。”京子頓了頓, “包括你和阿綱君在小時候第一次相遇時的那個副本裡的事。”

！！！

獄寺猛地看向了京子, 眼裡滿是驚愕。

連他自己都不記得了的、那個時候的事……

“為什麼？你、”

“從現在開始, 我會詳細說明的。”京子的神色非常認真。

獄寺看著京子，最後強行壓製住內心的急切, 緊皺著眉聽了下去。

然後他聽笹川京子說了一個很長的、也很讓人無法理解的故事。

什麼身體被搶走、什麼一直在副本裡徘徊……最大的問題是，為什麼遭受到這些的是那位大人？！

“你……說的都是真的？”獄寺的神色不定, 喃喃問道, 儘管其實從他臉上的表情來看，其實已經接近相信了。

他也有一種感覺，並不是在聽了這個故事之後才產生的，而是從剛才那個副本裡出來之後才有的。

他對外面這位十代目的感覺有些微妙，總覺得……有哪裡讓他有點不爽。

之前他一直說不清楚這種感覺，詛咒給他帶來的痛苦也讓他根本沒辦法細想下去。

但現在聽完笹川京子的話之後，這種不爽的感覺突然變得更深了，甚至突破了一種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出現在了他的腦海裡的、他對外面這個十代目的奇怪的信任。

很奇怪，他當初，到底為什麼會選擇追隨外面的這個十代目？

獄寺的腦海裡突然產生了這個想法，然後他不自覺回想起自從他來到日本之後發生過的一切。

其實時間也並沒有隔得太久, 但他卻突然覺得那些事好像都是上輩子發生過的了。

他記得那個時候，外面的十代目好像是……救了他？

“唔！”突然一陣劇痛從臉上開始蔓延，刺痛感直入腦髓, 攪得他不得安寧。

獄寺無意識再次抬手捂住了臉，臉上原本已經沉下去的紋路再次浮現在了明面上，鮮血再次染紅了他的手。

之前的異樣感正在快速消退，獄寺的腦子一瞬間有些空白，他發現自己想不起來自己剛才在思考的問題了。

他悶哼著，弓著腰幾乎連站都站不穩，劇痛讓他的耳朵都有些耳鳴，隻是隱約間他聽到了誰在緊張地呼喚他的聲音。

聲音從他的耳朵落入了他的大腦，獄寺有些遲鈍地思考著聲音的來源。

是笹川京子。

他終於反應了過來，然後才一點一點抬起頭，勉強睜開了眼，看著站在他面前的那個模糊的影子。

那一瞬間，獄寺的瞳孔驟縮。

那應該是笹川京子的身影，但他居然從她的身上，看到了幾道詭異的重影。那些重影不斷扭動著，就像是……副本裡的那些鬼一樣。

獄寺的呼吸微窒。這一刻他甚至覺得他根本沒有從那個副本裡逃出來。

但他的手指突然一顫，指甲幾乎要陷進臉上那些凸起的紋路邊緣的肉裡。

完全由他自己帶來的刺痛感讓他很快又回過了神來，獄寺猛地喘息了一下，突然意識到了現在的情況。

這個情況，他很熟悉。

已經不止經曆過一次了……他的記憶，在消退。

隻是這一次和前段時間的那次有些不一樣。

獄寺的眼瞳緊縮，視線緊盯著虛空，像是想要透過時空看到什麼。

他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還在更小的時候，第一次被卷入副本、被救了出來之後的那段時間——曾經，他有很長一段時間，是記得在副本裡發生過的一切的。

隻是後來他漸漸忘記了，忘記了在副本裡發生過的事，忘記了自己想要找什麼……而在那段時間裡，記憶每時每刻都會消退一點的記憶，比後來被抹除記憶時的感覺，其實要深刻很多。

隻是那個時候還是個小鬼的他根本沒有察覺，因為那時的他正沉浸在了悲痛中，沉浸在了自己丟下了那個孩子在副本裡、以後也許再也見不到了的恐懼中，所以也就根本沒有發現，有個小偷一直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從記憶的邊緣開始，一點一點撬走了他的記憶、甚至是他對記憶的認知。

——就像現在這樣。

也許是因為聽笹川京子說了以前的事，明明已經全都忘記了的他腦海裡居然也浮現出了相應的畫面。但他知道這並不代表著他想起來了，這隻是他的大腦自主想象出來的畫面而已。

但也許也有那些早已被他遺忘的記憶的影響，大腦自動填補的記憶居然真的讓他想起了這種感覺。

這種記憶被一點點挖走的感覺。

到底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到底是誰對他的記憶動了手腳？

這次的感覺和前不久的那次有些不同。而雖然感覺和小時候的那次很像，但這次還能感覺到詛咒的刺痛……這次他的記憶突然衰退，也許是因為詛咒。

因為這次和剛才那次不一樣，剛才在離開副本之後，他已經被抹除過一次記憶了，按理來說應該不會再忘。

但他還是開始遺忘了，就在他聽笹川京子說了“真相”之後。

是詛咒。

是詛咒發作了。

這個詛咒、或者說真正給他留下這個詛咒的東西——藏在那隻鬼背後的那些想要殺死他們的東西，不想讓他保有關於“真相”的記憶。

之前每一次離開副本之後記憶會衰退可能也是它們在動手腳，而這一次它們插手更狠了。

甚至涉及了現實世界。

也許，現實世界也已經不再安全了。

獄寺咬緊了牙關，腦海裡不斷運轉著，試圖讓自己維持清醒。但效果不大，他現在的腦海裡，關於真相的內容已經不多了，明明剛剛才聽過……

再這樣下去，他說不定連自己曾經聽過真相的事都會遺忘。這樣下去……不行。

但為什麼笹川京子還記得？

為什麼，笹川京子看起來並沒有受到影響？

獄寺勉強睜著眼，試圖看清笹川京子的臉——也許是詛咒的影響，現在在他的視野裡，一切畫面都是扭曲的。就連笹川京子的形象也並不怎麼好。

再這麼下去，他很難再相信以這種詭異的形象出現在他面前的笹川京子。

這也是因為詛咒發作嗎。

不，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已經沒有時間了。

獄寺的背上一片冷汗，他緊握著拳，布滿了紅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笹川京子。

笹川京子和他不一樣，沒有詛咒的妨礙，記憶也不知道為什麼可以保留……笹川京子不是被它們重點“關照”的對象。

獄寺的潛意識裡察覺到了這一點，隻是現在的他對於這一點還沒有更準確和清晰的認知。

但這並不妨礙他借著這一點做出一些行動。

獄寺突然抬手，狠狠抓住了笹川京子的手腕。

“笹川……京子。”獄寺沙啞著嗓音，念著笹川京子的名字。他的聲音幾乎是從齒縫中擠出來的，還帶著強烈的痛苦，“不要再，告訴我這些事。”

“我的記憶……正在消失。”

“在時機到來……之前，你要……活下去。”

“獄寺君？獄寺君！”

笹川京子的聲音很慌、也很緊張……他從來沒有依靠過一個女人，尤其是那個女人還是一個普通人。意識近乎消失的獄寺勉強扯了扯嘴角，像是在嘲笑著自己。

時機到來之前……他到底在說什麼？

獄寺的思維逐漸停止了運轉。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交給笹川京子真的沒問題嗎？

這個問題在獄寺的腦海裡一閃而過，又很快消失。因為他已經沒有力氣思考了。

獄寺隻覺得他的臉上疼得已經麻木，但那些蟲子鑽進皮膚的感覺卻還是該死的清晰。獄寺閉上了眼，突然往前倒去，徹底失去了意識。

……

……

怎麼會這樣？

京子反握住獄寺的手腕，勉強才支撐住他。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眼瞳都在發顫。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是詛咒發作了……但為什麼？獄寺君剛才說的話又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記憶會消失？

京子的腦子裡一片混亂，她原本以為隻要自己記得一切，就可以將真相告訴給和她一樣在外面、而且經曆過那些副本的人，然後大家一起想出解決的辦法……但現在，她卻發現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

直接說明一切的方法，也許是行不通的。

“……”京子怔愣了很久，她看著滿身是血的獄寺，看著他臉上代表詛咒的紋路再次緩緩潛伏下去，腦海裡一片空白。

接下來，她要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