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慣例,第一門先考語文。
許嵐揣著卷子進來的時候,就看到鬱綏站桌子與桌子之間間隔的走廊裡,麻木地和人握著手,後邊還排了幾個看熱鬨的人。
她挑了挑眉,倒是被逗樂了:“一大早的,不好好準備考試,都湊在這兒乾什麼呢?”
宋臣年坐在最靠前的位置上,面上一本正經,語氣卻是吊兒郎當的:“嵐姐,我們正在一項古老而神秘的儀式,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鬱綏伸腳踹了下他的桌腿,轉過身朝著許嵐打哈哈:“您彆聽他胡說,我們鬨著玩兒呢。”
孟傑落在最後,探出個頭來,唯恐天下不亂似的:“嵐姐,我們正給鬱綏疊加幸運buff呢,他就是怕你罵他。”
他又瞥了眼許嵐,想到些什麼似的,面上的深情收斂了不少,撓了撓頭,試探性開口:“嵐姐你看,要不您也來一下,給他太添點喜氣唄……”
史曉明坐在一旁,聞言也朝著這邊看了過來。
許嵐將密封好的試卷放在講台上,雙手抱臂,語氣意味不明:“呦,難道能看見你們這一群活寶這麼團結。”
宋臣年趴在桌子上,熟練地當起了捧哏:“這不是您教導有方嘛,在您的帶領之下,我們才萌發了這樣的思想覺悟啊。”
宋臣年:“再說了,這場考試不是對鬱綏至關重要嗎,我們這也是實在不願意和他分開。”
底下一群主動來和鬱綏握手的男生全都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就連坐在後排的幾個看熱鬨的女生也應了幾聲。
鬱綏的眸光在他們身上掃了一圈,眼尾上揚,漫不經心朝著宋臣年道:“放心,我還要再奴役你幾個學期呢,根本舍不得現在就離開。”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前門被推開,竄進來一陣冷風。
趙天琪穿的單薄,低垂著眼簾,悶不做聲地掃了眼教室裡坐著的人,心臟像是被揪扯成一團的廢紙,難受得緊。
鬱綏這番話,分明就是篤定了他會輸掉之前那個賭,可班裡竟然沒有一個人辯駁他的話……
趙天琪低著頭,眼底酸澀一片。
其他人眼觀鼻鼻觀心,互相掃視了一眼,全都低下了頭。
實驗班的人大多成績穩定,隻有鮮少幾個人掉出了第一考場,班級裡落座的大多是本班的人,上次的事情鬨得紛紛揚揚,幾乎是全校皆知,誰也沒法對趙天琪說什麼。
禍是他自己闖下的,賭也是他自己應下的。
鬱綏沒有對不起他,如果他真的掉出了實驗班,那也隻能說一句技不如人了。
鬱綏收斂了眼裡的笑意,不動聲色地往商訣的方向靠了一點,沒再多說什麼。
他不想讓許嵐為難。
“快到考試時間了,我考場在樓上呢。不和你們閒聊了,我先上去了。”他抓著書包的肩帶,朝著其他人頷了頷首。
宋臣年不滿地撇撇嘴:“又沒人趕你,這麼著急乾嘛。”
鬱綏不著痕跡地瞪了他一眼,商訣偏頭,眸光在許嵐身上停留了一瞬,明白了鬱綏的心思。
趙天琪品行再怎麼不端,也依舊是個學生,是實驗班的學生,許嵐作為他的班主任就要對他負責。她不能站出來去說些什麼,去偏袒鬱綏,去放任彆人對趙天琪的漠視與欺淩。
校園霸淩這種事,無論在哪裡,無論對誰,都是一場禍及所有人的災難。
商訣垂眸掃了一眼,鬱綏正懶洋洋地拽著書包袋子,想要抬步,商訣伸出手攔下了他。
“我和你一起。”他偏過頭,嗓音冷淡。
鬱綏瞪大眼,指了指宋臣年身後兩個的座位;“你不就在那兒坐著嗎,送我乾嘛?總共就隔著兩層樓,跑來跑去的多麻煩啊。”
商訣抿了下唇,幽幽開了口:“教室裡的空氣不太好,有些悶,我出去透透氣。”
他話語犀利,絲毫不留情面。
宋臣年唯恐天下不亂似的朝著他努了努嘴,又給商訣投了一個讚許的目光。
教室的另一頭,趙天琪的動作明顯滯了一下。他匆匆將筆記本塞進了自己的懷裡,深吸了一口氣,走到了鬱綏的跟前。
“我不會輸的。”他的眸子有些猩紅,語氣也格外生硬。“鬱綏,你憑什麼以為,你兩個月的努力能比得上我十幾年的苦讀。”
鬱綏擰了下眉,他拽著書包袋子,站姿散漫,人也有些懶洋洋的。他比趙天琪高,低下頭看人時,上挑的狐狸眼便顯得格外淩厲:“趙天琪,這個世界上,努力的人從來就不止你一個,你又憑什麼認為,你的努力就珍貴,彆人的努力就是垃圾。”
他語氣之中並沒有嘲弄,格外平淡,隻是在敘述一個簡單的事實而已。
捫心自問,鬱綏其實並沒有多在意趙天琪,也沒有多在意這個賭約。對於他來說,不管有沒有這個人,不管有沒有這件事,他都會把自己從泥沼之中拖回來,會將自己的生活拽回正軌,也會找回曾經的那個積極上進的自己。
他隻是單純的厭惡趙天琪眼底的輕視,厭惡他的心胸狹窄,厭惡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
逼仄狹小的教室忽地安靜了下來,鬱綏無聲地和趙天琪對峙,氣氛一時有些僵持。
“好了,馬上考試了,還有閒心在這兒吵架,要是勁兒沒地方使,我不介意把你們幾個送到崔主任那兒去打掃打掃西區的公共廁所。”許嵐用教案本敲了敲桌案,打斷了這場暗潮洶湧。
鬱綏無所謂地聳聳肩,往後退了一步,露出了一口白牙:“彆啊嵐姐,我這遵紀守法、老老實實地在這兒站了一早上了,被罰也太冤枉了。”
他表情誠懇,那雙好看的眼睛乾淨剔透,看起來滿是無辜感。
許嵐無奈地揉了揉眉心,卻也沒在多少說些什麼。
這場鬨劇最終以兩人各退一步,回到各自的考場為結束。
但誰都明白,這次考試之後,一定會有一個名字從這個集體之中被劃去。
而真正留在
每個人心底的、那個想要被留下來的名字,早已在不知不覺之間,刻下了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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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九考場裡,鬱綏的座位恰好在最後一排,他單手托著腮,百無聊賴地掃了眼鬨哄哄的教室。
幾乎沒有幾個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大多分散在走廊、飲水機旁,亦或是三五成群地湊在一起聊天,格外懶散。
鬱綏的眼珠子轉了一圈,突然覺得,其實許嵐平常說實驗班就像個菜市場還是誇張了一點。
實驗班的人沒有這麼吵,也不會真這麼散漫……
他的筆在指尖轉了一圈,眸光又落回到自己的右手上。
因為剛剛那一句玩笑話,班裡多一半的人都來他身邊和他握手了,說是要給他蹭蹭運氣……
其實大家壓根都不相信這個,隻是打心底裡希望他能留下來而已。
神思逐漸蔓延,鬱綏都沒注意到監考老師什麼時候進了教室,直到考試的鈴聲敲響,答題卡從最前排傳遞到他的手上,他才逐漸回神。
教室裡逐漸傳來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或緩慢,或急促,卻與平時身邊的聲音大相徑庭。
鬱綏想,他是真的很喜歡111班,也很喜歡裡邊的人。
既然不想離開,那就拚命留下來。
鬱綏垂下眸,提起筆,神色認真地在答題卡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字跡格外工整。
牆上掛著的時鐘緩慢地開始走動,鬱綏偏頭看向窗外,發現盛夏聒噪的蟬鳴早已被寒冷侵襲的風聲所取代,時間在往前走,他也是。
這次聯考的試卷難度明顯要比平常拔高了一截,一個多月以前,他面對這樣的題還會有些吃力,可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這種難度剛剛好。
他答題的速度飛快,幾乎沒有片刻的停歇,一張又一張的試卷在手下見了底,鬱綏每一次都是考場裡第一個交卷的人。
坐在他身旁的人表情也從一開始的震驚轉變為最後的麻木,窗外的顏色逐漸暗淡,直到白晝被夜色吞沒,隻留下了晦暗的天光。
最後一場鈴聲落下,尾音在喧鬨之中消弭。
鬱綏揉了揉發酸的肩膀,忽然發現,身後多了個清雋的人影。
男生的眉眼疏朗,站姿挺拔,就倚在門框邊上,眼眸含笑,靜靜地看著他。
鬱綏停下動作,眸子一亮,朝著他的方向走了過去:“商訣,你怎麼上來了?”
教室裡的人還有些多,有不少側過頭來看著兩人的互動。
商訣揚了揚手裡的提前定好的奶茶,遞到了鬱綏的手邊,溫聲道:“來獻殷勤。”
掌心中的奶茶滾燙,隔著一層薄薄的塑料袋,炙烤著掌心,很是溫暖。
鬱綏眉眼微彎,拎起了自己的包,和商訣並肩下了樓。
人潮洶湧,上與下的人流交彙處一條混亂的潮,商訣和鬱綏隱匿在其中,像一對最普通不過的情侶,在衣袖的遮掩下,牽起了彼此的手。
“今天考得怎麼樣?”商訣問道。
“語文和英語基本沒問題,數學也還行,就是物理,有幾道不確定的。”鬱綏在腦子裡回想了一下,挑了幾道不太確定的題詢問他:“物理最後一道選擇你選的是什麼啊?”
商訣說了一個答案,鬱綏鬆了口氣,緊接著又問:“那數學的最後一道導數,你求得值是多少?”
“三分之根號三。”
鬱綏心裡懸著的那塊兒石頭轟然落地,連帶著眉眼間的神色也張揚了不少:“喂,你要不要猜,這次的賭約我會不會贏。”
想到之前商訣說過的話,鬱綏剛要補上一句,猜對了也有獎勵,商訣卻趁著走的這條小道上沒什麼人經過,膽大包天的湊過來親了親他的額頭。
“不用猜,在我這裡,你永遠是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