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小政難得給自己放了一日假, 自然住回了原本的莊子中。
伺候的人都不會進院子,屋內隻有朱襄和嬴小政舅甥二人。
嬴小政趴在軟榻上,胸口墊了一個大大軟軟的棉花抱枕, 抱枕前放著書本。
朱襄坐在軟榻一旁的椅子上,腰間門也有一個靠枕。
他身前放著一個小火爐, 小火爐上放著一個比爐口面積稍大的銅絲網。
燒紅的銅絲網中間門放著水壺,水壺周圍放著從南秦進貢來的橘子。
烤橘子的香味在屋內蔓延。
朱襄拿起一個橘子, 剝出橘子瓣往嬴小政嘴邊一遞, 嬴小政張嘴接住。
“想不想聽?”朱襄微笑道。
嬴小政將橘子瓣吞下,不悅道:“舅父,你一定在開玩笑。”
朱襄道:“聽嗎?”
嬴小政磨牙:“聽!”
朱襄又遞了一瓣橘子。
嬴小政使勁咀嚼著軟綿綿暖烘烘的橘子,咬牙切齒.
朱襄笑了一聲,道:“你應該聽到過一個傳說, 人死之後還能轉世成人,而轉世後的人可能會記起前世,前世不一定是這個世界的人。”
嬴小政悶聲道:“也不一定是這個世界的過去。”
朱襄點頭,又遞橘子。
嬴小政不吃了, 指著旁邊的核桃。
朱襄將橘子塞進自己嘴裡, 拿起鉗子,給嬴小政夾核桃。
“我的前世很特殊, 來自兩千多年以後。”朱襄道,“在我那個世界, 秦始皇的舅父,大概是早早就死了。”
嬴小政心頭一痛,手一撐坐起來,轉身正對著朱襄:“舅父……”
朱襄遞給嬴小政剝好的核桃仁。
嬴小政接過核桃仁,沒有送入嘴中。
朱襄問道:“不吃?”
嬴小政悶聲道:“還吃什麼吃?舅父你……”
朱襄道:“我繼續講故事?”
嬴小政捏緊核桃仁, 差點把核桃仁捏碎:“嗯。”
朱襄道:“兩千年前的曆史記載很少,後世人對先秦時代了解不多。”
嬴小政沉聲重複:“先秦時代……”
朱襄道:“畢竟秦始皇焚書坑儒,先秦典籍隻在鹹陽宮留有孤本,然後秦二世而亡,鹹陽宮被項羽一把火燒了。”
嬴小政眉頭狠狠跳動:“焚書坑儒?我沒……唉,原來還是這麼做了。”
朱襄沒有細究嬴小政的話,道:“不過一些比較重要的事還是流傳了下來,比如秦王繞柱,王負劍……”
“舅父!”嬴小政眼睛瞪大,從軟榻上跳下來,“誰記的?!”
氣死我了!不是秦朝的典籍都被燒光了,為什麼這個不燒?是誰敢把這件事傳到宮外!
朱襄大笑:“你這次非要以一敵三,是不是因為記著‘王繞柱,王負劍’的仇?”
嬴小政臉皮蠕動,然後垂腳坐在軟榻上,手掌攤開,悶聲吃手心碎掉的核桃仁。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他後悔了。早知道聽蔡伯父的話,讓護衛把刺客抓了就是。不該非要自己動手,顯得自己好像很在乎這件事似的。
吃完核桃後,嬴小政道:“舅父不是要說秦二世而亡嗎?為何顧左右言他?”
朱襄道:“我是想讓你放鬆一下心情,做好準備。”
嬴小政拍了拍手,故作灑脫道:“我做好了準備,不會把扶蘇貶為庶人。”
朱襄搖頭:“繼位的不是扶蘇,是胡亥。”
嬴小政再次從床上站起來,不敢置信道:“怎麼可能?!”
朱襄道:“誰讓你快五十了都不定太子,還死在南巡的路上?”
嬴小政閉上眼深呼吸了好幾下,胸口不斷起伏。
半晌,他才睜開赤紅的雙眼,聲音嘶啞道:“矯詔。”
朱襄抬頭,看著嬴小政臉上濃厚的悲傷和痛苦。
他猜到,嬴政大概是真的很寵愛胡亥這個幼子。
接下來朱襄還未說,嬴小政通過朱襄“故事”的標題,就能猜到一些事。
他像是向朱襄求證,又像是自言自語。
“趙高是我最信任的心腹近臣之一,東巡南巡常將趙高帶在身側。舅父對趙高如此厭惡,大概趙高是主謀。”
“胡亥年幼,又是矯詔上位,定會殺死扶蘇。自滅滿門……自滅滿門……難道其他公子反對他,他與其他公子混戰,導致那個叫項羽的攻入鹹陽?項羽,當是楚國項燕之後。是楚國舊貴滅了秦嗎?”
“指鹿為馬,難道是趙高在朝堂上弄權?”
“黑化”的朱襄見到嬴小政的痛苦,心中煩躁消失,憐惜泛上心頭。
他歎了口氣,道:“猜對了大部分。不過秦公子沒有反對胡亥,秦皇的威嚴已經被你鞏固。胡亥以你的名義賜死扶蘇,然後殺了你三十多個子女。具體的我記不得了,我不是學曆史的。據說你的子女都是慘死,有分屍的,有碾死的。被逼自殺的倒是運氣好了。”
嬴小政瞪大雙眼,眼神空洞。
半晌,他眨了眨眼:“何至於此?”
幼子矯詔上位,他已經猜到胡亥一定會殺掉許多兄弟。
但胡亥為何連沒有任何威脅的姐妹都殺?為何用如此殘忍的手段侮辱自己的兄弟姐妹?
這已經不是政治鬥爭能解釋了,也不是趙高弄權能推脫了。
胡亥下這樣的詔令,內心就是看兄弟姐妹慘死為樂。
朱襄道:“這就是自滅滿門了。”
嬴小政頹然坐在床沿上,艱難開口:“這是自滅滿門,那自毀長城嗯?”
朱襄道:“你死後不到一年,陳勝吳廣起義……”
嬴小政打斷道:“起義?!”
朱襄平靜道:“是,起義。民不聊生,揭竿而起,是為起義。後世王朝,大多都是亡在庶民起義中。”
嬴小政嘴唇翕動了幾下,道:“舅父,請繼續。”
朱襄道:“秦始皇在世時,趙高曾犯下足以身死的大罪。當時主審人是蒙毅,蒙毅秉公處理,但你寵愛趙高,免了他罪罰。”
嬴小政深呼吸,雙手握緊,雙眼緊閉。
朱襄道:“你焚書坑儒時,扶蘇曾勸諫,被你訓斥後外放至蒙恬處監修長城。所以後世也有人說,那時扶蘇被遠遠放逐,已經失去了繼承權,你本就屬意胡亥繼位……”
嬴政睜開眼。
他憤怒道:“長城離鹹陽很近,又有馳道連接,回鹹陽不過幾日路程,何談遠遠放逐?!朕將扶蘇派往蒙恬處,是讓他好好看看六國人根本沒有對秦國臣服,必須施以重典!再者他素來勇武,若能在蒙恬保護下領兵出戰,立下軍功,對他也有好處!”
“朕確實不滿意扶蘇。扶蘇之母戚背叛了朕,扶蘇又太過天真……仁愛,仁愛,難道朕不知道應該休養生息?朕忍了六國那麼久,連秦兵的軍功都壓著不兌現,不忍奪走六國人的土地。朕還給東方百家學子以督政之權。”
“他們是怎麼回報朕?!”
“隻會說正確的大話,無法治理好國家。扶蘇若認為仁政能解決六國亂民,那就去長城看看,看看那些刑徒會不會因他的仁愛而服從他!”
嬴政胸口猛烈起伏,心中憤懣勃發。
“胡亥……胡亥是胡人姬妾之子。六國剛滅,後來秦王必須出自六國貴女,才能分化瓦解六國舊貴。他自出生起便不可能繼承大統。”
“是以朕憐他,愛他。”
“朕雖命趙高教他,但對他學業並無要求,隻希冀無論他哪位兄長繼位,他都能安然富貴一生。”
“他也回報朕,對待朕如尋常親父。朕在胡亥面前隻是父,不是皇帝;胡亥在朕面前隻是子,不是秦公子。朕以為朕與胡亥之間門沒有權力皇位束縛,所以比旁的子女親密……”
嬴政單手抬起,遮住眉眼。
“朕從未教過他為君為帝,也未在朝中給他任何勢力。他什麼都不懂,什麼都做不到……”
朱襄冰冷道:“什麼都不懂?什麼都做不到?他殘殺兄弟姐妹可不隻是趙高的主意,趙高那時候還不能一手遮天。你確定分屍碾死無辜的兄弟姐妹,他是什麼都不懂,什麼都做不到?”
嬴政悲戚聲一滯。
朱襄道:“若之前的殘忍行徑還能說他為了坐穩皇位不得已為之。殺死蒙恬和蒙毅,也可以說是因為蒙恬和蒙毅更親近扶蘇。在陳勝吳廣起義之後,秦二世不僅沒有積極平叛,還變本加厲享樂,並連殺大臣,拒絕支援前線平叛軍,這也能怪他什麼都不懂?”
嬴政語塞。
朱襄道:“就當他不懂。但皇帝昏庸,就是他最大的罪責!”
朱襄因嬴政的辯駁,不由生出怒氣。
嬴政確實很寵愛胡亥。即使他信任自己所說的“未來”,也不由自主地為胡亥辯解。
但他對這怒氣又很無奈。
嬴政不僅是秦始皇,還是一位父親。
他對原本屬意的繼承人扶蘇不滿,所以所有秦公子都是他的太子備選。
正如他所說,他對其他秦公子都嚴格管教,並令他們發展自己的勢力。
唯有胡亥出身過低,不符合後續秦王政治聯姻的需求,所以他一直隻將胡亥當兒子寵溺。
夾雜著權勢的父子之情,和純粹的父子之情是不同的,至少嬴政以為是不同的。
所以發現這個兒子的本質並不是他所看到的那樣,發現這個兒子做了天大的錯事甚至葬送了祖宗的基業,嬴政也難以立刻責怪胡亥。
曆代帝王哪怕遇見兒子謀逆,都是先責怪其他人帶壞了兒子。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即使胡亥畜生不如。
“李斯也背叛了你。”朱襄沒有隱瞞,“你當時托孤的重臣是趙高和李斯。扶蘇不喜李斯,趙高說動了李斯,與他一同矯詔胡亥繼位。”
“他們隱瞞你的死亡,日夜兼程回鹹陽。你的屍身都臭了,於是他們在你的車內堆滿鹹魚……”朱襄道,“後世有典故,‘嬴政梓棺費鮑魚’。”
鮑魚在此時,就是臭鹹魚的意思。
嬴政臉上悲戚消失。
嬴小政眨了眨眼,表情呆滯,不敢置信:“哈?!什麼鮑魚?”
朱襄道:“嬴政、梓棺、費鮑魚!”
嬴小政:“……我這就下令把李斯五馬分屍了!”
可惡的李斯!!!!!
朱襄聳肩:“李斯在秦二世為非作歹的時候,履行了他作為丞相的職責,沒有與秦二世和趙高同流合汙,不斷勸誡秦二世。所以他被秦二世和趙高滅了滿門,死前還遭遇了殘酷的刑罰折磨。”
嬴小政咬牙切齒:“便宜他了!”
朱襄道:“從前世的感情中脫離了?”
嬴小政:“……”
他雙腿一縮,坐回了床上,沉默不語。
朱襄道:“我本來不想告訴你這些事。這一世和我的前世已經完全不同了。但你啊,是不是生活過得太順利,有些飄了?”
嬴小政瞪朱襄。
朱襄道:“掌管一整個大帝國,帝王如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就會烽煙四起。現在雖無陳勝吳廣喊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口號,但之前就已經有了盜蹠莊蹻。秦國在遇到荒年或者徭役過重時,也發生過多次民亂。”
嬴小政悶聲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和荀翁都教導過我。”
朱襄道:“是啊。我們還教導你彆冒險。”
嬴小政無奈:“舅父,我錯了,不會再冒險了。”
朱襄道:“我和荀子還教導你任用賢才,不能憑借自己的喜惡。趙高本應該是已死之人。若你不想責罰他,為何讓蒙毅審他?審他又不罰他,你以為他會感動?不,這是削弱了秦皇和秦律的威嚴,讓他畏懼權勢而不畏懼你。哪怕你先罰再找機會讓他立功赦免,他的膽子都不會被你養得這麼大!”
嬴小政捂住耳朵:“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又沒做過這些事。”
朱襄無奈。來了來了,嬴小政特彆甩鍋技巧又來了。
大嬴政做的好事都是我嬴小政做過的,榮耀也歸屬我嬴小政;大嬴政沒做好的事和我嬴小政沒關係,舅父你嘰嘰歪歪個什麼。
嬴小政補充道:“再者,他現在膽子也很大啊,可不是我養大的。你見過尋常內侍,敢誣陷相國和丞相叛亂?我還活著呢!”
朱襄面色古怪:“他確實膽子太大了。可能因為藺禮和蔡澤與你的相處,不同於其他君臣,他誤會了。”
趙高為宮奴出身,從小到大耳濡目染的都是尊卑森嚴那套。讓他理解君臣之外也可以有脈脈親情,實在是為難他了。
他是真的確信相國和丞相目中無君,而國君已經厭惡憤怒至極。
嬴小政伸手要橘子。
朱襄把夾了一堆的核桃仁放下,又給嬴小政剝橘子:“聽了之後,感想如何?”
嬴小政道:“都是君父的錯,若不是他去世太早,多教導我十幾年,待我及冠時繼位,我何至於自己摸索?”
朱襄:“……有道理。”他把橘子塞進嬴小政嘴裡,差點把嬴小政噎住。
“不要因為你天賦過於出眾而自傲,也不要因為你有另一個厲害帝王的記憶而自得。”朱襄道,“你現在走的每一步路,都要自己好好思考之後謹慎邁步。”
“嗯。”嬴小政表面上裝得雲淡風輕,其實心情完全沒有平複。
但他很驕傲,不願意在舅父面前顯示出自己的疲態。
他遭遇疼愛的幼子和倚重的大臣背叛,子女慘死,社稷覆滅,這讓他怎麼能立刻接受?
但舅父為了勸誡自己,把這樣駭人的秘密都展現到自己面前,對自己沒有絲毫隱瞞,讓嬴小政內心的疼痛得到了紓解。
哪怕他眼拙看錯了人信錯了人,舅父舅母是絕對可以信任的。
他吃了一個烤橘子,心情終於好了一些。
“舅父,後世對我的評價是不是很低?”嬴小政悶聲道,“二世而亡啊……”
朱襄道:“曆代帝王把你和漢武當負面教訓……哦,秦朝之後是漢朝,漢承秦製,摸著秦朝的石頭過河,所以漢高祖又被戲稱為真正的秦二世。”
嬴小政:“……行吧,這個秦二世比胡亥強,我認他為義子。”
朱襄失笑,心頭鬱氣終於散了。
“曆代帝王都把秦皇漢武當做好大喜功的暴君對待。不過當後世沒有皇帝之後,你這個皇帝人氣最高,被稱為千古一帝。”朱襄道,“沒有你統一華夏,沒有你書同文車同軌,統一度量衡,華夏大概早就散成不知道多少塊。華夏是當世唯一延續下來的文明古國,你當居功首位。”
嬴小政:“……”
他抹了抹鼻子:“千古一帝,還行。”
沉默半晌,他道:“怪不得舅父總顯得與當世格格不入,舅父前世居然沒有皇帝?”
朱襄點頭。
嬴小政道:“那皇帝變成了什麼?”
朱襄道:“我那個時代,雖然人與人之間門有事實上的不平等,但在法律和人格上是平等的。國家元首非血緣繼承製,隻是如流官一樣的最高官吏,你就當是丞相。哪怕是國家元首,也不能對一個最貧窮的平民說,給我跪下。”
嬴小政:“……”難怪舅父一生過得這麼擰巴。那個時代,豈不是人人為聖?
嬴小政又問道:“我在後世人氣很高?”
朱襄想了想,道:“對。不過你那人氣……你估計不會太喜歡。大部分人不是把你當帝王崇敬,而是當一個……呃,虛擬的人物。他們喜歡的是自己想象中的你,不是真實的你。”
嬴小政道:“這有何區彆?”
朱襄開玩笑道:“我打個比方,如果你穿越到我那個時代,證實了自己的身份,或許有很多人尖叫著說愛你,願意給你供奉錢財。但如果你說,我是秦始皇,我現在要重建秦朝,重登帝位……”
他緩了緩,幽幽道:“他們就隻會說,誰敢複辟|帝|製,我們就從他的屍體上踏過去。”
“秦皇漢武,唐宗宋祖,曆代皇帝全都複活,也當如此!”
嬴小政表情一怔,然後撫掌大笑:“平民居然如此?有趣,有趣!那個時代的人真有趣!”
那個時代的平民居然如此?嬴小政笑得直不起腰。
反正秦二世而亡,後世亡國之君也不是秦國。
當聽到華夏延續,後世華夏子民如此硬氣,嬴小政不僅沒有生氣,居然還有些自豪的感覺。
這大概就是老祖宗的心態吧,哈哈哈哈。
“舅父,華夏後世強大嗎?”嬴小政眼睛亮晶晶,“有沒有給我這個千古一帝老祖宗丟臉?”
朱襄道:“現在不是第一,但我很喜歡我的國家。你想聽的話,以後我慢慢告訴你。”
朱襄把最後一個橘子剝好,一半分給嬴小政,一半送進自己嘴裡。
“這兩千年的故事很多,你想聽,舅父可以給你講很多年。”
“好!”
嬴小政伸了個懶腰:“那趙高,我想讓他做回宮奴,再觀察一陣。我要觀察,為何我會受他蒙蔽。之後,我會將他具五刑。”
朱襄用帕子擦了擦手:“這就隨你了。”
慢性藥死的蟑螂也是死蟑螂,他不在意。
之後秦王政留了趙高三月,然後以私通外臣之罪,夷三族,在臉上刺字,割舌,挖鼻,割耳,斬斷雙腳,杖殺之,然後割下首級懸掛示眾,再將屍體剁成肉醬喂狗。
這便是秦國比五馬分屍更嚴酷的死刑,具五刑。
李斯前世也是死於此刑。
另,秦王政並沒有冤殺趙高。趙高確實有私通外臣,結黨營私之舉。
秦王政縱容了他一次後,他的膽子更大了。
雖然量刑重了些,但群臣都認為秦王政是在殺雞儆猴,沒太大反應。頂多儒家人上書減輕殘忍刑罰,殺了就行,彆這麼血腥。
不過亂世用重典,他們也知道勸說無用,就是表明一下態度,等秦國統一天下之後再繼續努力。
秦王政殺趙高時,朱襄早就離開了鹹陽,繼續督促黃河沿岸官員整修黃河堤壩。
他承諾給外甥講的故事,要等到下一次過年團聚了。
蔡澤和藺贄不知道朱襄和秦王政之間門為了趙高所發生的事。他們對趙高被處死毫不在意。
趙高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宮奴內侍,任何卿大夫都不會對他多加在意。
罪有應得,死就死了,如塵埃一般。
隻有趙高自己痛心疾首,不敢置信。
之前他假傳詔令,秦王也隻是杖責。現在他不過是收受了些賄賂,對外傳了幾句話,怎麼就落到如此境地?!
前一刻他還在為步步高升而飄飄自得,下一瞬他就跌落無間門地獄。此間門巨大落差讓他渾渾噩噩,精神幾乎失常。
他大喊“是藺相、蔡相害我!”,但無人信他。
藺相和蔡相多高高在上的人,怎麼會理睬一個低至塵埃的螻蟻?
於是他在死前因疼痛而片刻清醒時頓悟,他此世隻是螻蟻。
趙高至死都沒有反省悔悟,隻是哀歎,為何高高在上者不是自己呢?
他在自己最厭惡的螻蟻姿態中死去,無人在意。
……
秦王政也表現得對此毫不在意,好像是隨手踩死了一隻蟲子。他在春耕之後,立刻出兵攻打燕國。
廉頗自請卸甲,不再領兵,隻在趙地忙碌撫民。
此次伐燕,秦王政命令王翦為主將,王翦長子王賁為副將,父子二人共同伐燕。廉頗的兒子廉符也被命為王翦的副將,首次離開父親,獨自出戰。
此次秦軍出兵,還帶了許多秦國青年將領,比如李信。
秦王政輕視燕國,此舉是讓王翦領著一眾秦國青年將領練兵了。
天下聚焦秦王滅燕。趙高是誰?沒聽說過,不關心。
但嬴小政本人心裡還是膈應了很久。
他從聽了舅父的“故事”後,每當到了夢境,必定對大嬴政叭叭叭。
“你知道趙高和李斯矯詔胡亥繼位嗎?”
“你知道你最寵愛的胡亥殘殺你的兒女嗎?”
“你知道叛亂逼近鹹陽城,胡亥和趙高還在濫殺秦國重臣嗎?”
“你知道為了掩蓋屍臭,你被鮑魚醃入味,後世寫詩笑話你‘嬴政梓棺費鮑魚’嗎?”
“你死後三年秦朝就亡啦!就亡啦!就亡啦!”
嬴小政對著托腮沉睡的大嬴政的臉,分享自己的鬱悶。
大嬴政仍舊閉目托腮,不為所動。
嬴小政發泄完心中壓力後,心滿意足離開夢境空間門。
大嬴政睜開眼,雙目布滿血絲,身上煞氣遍布。
而後,夢境空間門搖搖欲墜,寸寸碎裂。
“朕殺了你!”
大嬴政咬牙切齒。不知道他所說的“殺了你”,是指殺了誰。
總不可能是“我殺另一個更年輕的我自己”。
肯定不是。
本就破敗的夢境再次消散。待下一次夢境房間門出現,嬴小政發現,這個夢境更加虛幻了。
或許當自己再次統一天下的時候,這個夢境就會消失了。
嬴小政有些悵然。
大嬴政到最後都隻是一個影子。他還想和大嬴政分享得知“嬴政梓棺費鮑魚”後的感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