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5. 長平君喚雨 一更。(1 / 1)

廉頗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魏王或降或逃或堅守, 無外乎這種選擇。

當城牆頭的守軍減少時,魏王就隻剩下投降或者逃跑兩個選擇。

魏王若投降,廉頗不需要做什麼。所以他隻用準備應對魏王逃跑。

魏軍很難直接從秦軍的包圍中殺出重圍。以廉頗多年的打仗經驗, 魏王肯定會驅趕大量平民當盾牌, 自己混雜在其中逃走。

廉頗猜到魏王的做法之後,給秦軍下令,若城門大開,除非有人來到了他們的戰陣前, 否則不準主動攻擊魏人,任由他們逃走。

他又在大梁通往其他城池的要道上設伏,不需要辨彆身份,隻需要搶奪衣著富貴和帶有輜重的人馬。

廉頗完全看不起魏王本人,就算魏王逃走也沒關係。他所執行的斬首行動隻是破魏國的國都。隻要大梁被攻破, 不僅魏國士氣大跌,而且再沒有一座堅固城池能抵擋秦軍的兵鋒,打其他城池都會很輕鬆。

他甚至認為,魏王到處逃竄,說不定還讓魏國更容易被掃滅。

朱襄既然說他能撐得住, 廉頗就帶著朱襄一同旁觀了這場“鬨劇”。

朱襄雙手抓緊了韁繩, 韁繩在他手心勒出了紅痕。

他一言不發地看著魏王給魏人造成的慘劇, 心思翻騰, 最終沉靜如淵。

大梁城門開啟後,有魏國士人舉家投降秦國。

朱襄由此得知了魏國朝堂的事。

魏王或許是想降的。但那位殉國的士大夫把魏王架了起來,讓他無法說出投降的話。

至於為了國民投降什麼的, 現在的貴族沒有這個“愛民”的概念。

何況魏王若想得到這個聲望,就該自掛梁上,然後讓眾臣開城門投降, 請秦軍勿傷大梁城中的魏人分毫。

他若是這樣做了,魏國就算覆滅,也會成為秦國的一顆定時炸|彈。

可惜他沒有這個意識。

而且就算魏王有這個意識,恐怕他也沒有這個膽量。

朱襄想起了雁門郡守將司馬尚。

“差不多了。”廉頗冷淡道,“奏戰鼓!”

秦軍擂起了戰鼓。慌亂的魏人立刻往回跑,重新湧進大梁城。

人群轉身回城,又有許多人被踐踏和擁擠落水而亡。

此時還有許多守軍和貴族私兵沒來得及離開。被驅趕的魏人回頭狂奔,與這些人起了衝突,堵塞了他們的去路。

貴族也聽到了秦軍的戰鼓聲。

他們心急如焚,命令私兵和守軍砍殺堵路的魏人。

秦軍擂響戰鼓之後仍舊一動未動,就這麼冷眼看著魏人自相殘殺。

待廉頗再次擂響戰鼓,讓秦軍收尾的時候。大梁城門前已經鋪了一地的死屍,仿佛經曆了一場大戰。

秦軍未損一兵一卒,全是魏人內訌。

廉頗看著朱襄的眼神帶了些古怪:“你這人運氣是不是有些古怪?”

朱襄本來心頭沉重,聞言疑惑:“為何?”

廉頗收回視線,道:“可能不是你運氣古怪,是秦國運氣古怪。”

朱襄更疑惑:“什麼?”

廉頗道:“我打了一輩子的仗,打新鄭和打大梁遇到的事,都是頭一遭。”

朱襄:“……”

他的表情也變得很複雜。

雖然韓王和魏王所做的事在華夏幾千年的曆史中算得上常見。但對於廉公來說,大概確實很驚奇了。

畢竟戰國還是一個講究血性的時代。

可惜血性多在戰國的“士”身上,戰國的國君並不是士。

有朱襄在,廉頗就懶得做撫民的麻煩事。

看到長平君的旗幟,聽到了長平君的名號,惶恐不安的魏人逐漸停止了反抗,忐忑不安地按照秦人的吩咐推舉出名望較高的人,幫秦人管理大梁城。

首先,他們需要救火。

魏王離開大梁城的時候,給宮殿和各大倉庫都放了一把火。

為了讓城裡更混亂,拖住秦軍的腳步,他出城的時候,還一邊走一邊在道路兩側民居放火。

大梁城已經淪為了一片火海。

魏王和貴族回頭時臉上都帶著幾分陰狠。

他們希望秦軍攻占了大梁城也一無所得,最好這場大火還能燒死一些秦軍。

但出乎他們預料的是,他們還沒有離開多遠,陰沉的天空就飄起了雨。

即使背後有追兵,魏王也不由愕然勒馬駐足。

“為何?這是為何?”魏王臉色悲愴,“難道是上蒼眷顧秦人嗎!”

還有人崩潰地跪在地上,額頭緊緊地貼住了逐漸濕潤的泥土:“是長平君,一定是長平君!是長平君喚來了雨!”

許多人臉上出現了了然的神色。

“快走!趁著下雨,趕緊逃!”有人不在乎大梁城如何,趕緊催促逃命。

下雨後視野降低,他們正好逃走。

魏王這才趕緊甩了一下馬鞭,與扮作兵卒的眾人繼續匆匆逃命。

大梁城內,雨越下越大。

天空已經烏雲密布了好幾日,廉頗就等著來一場雨,便可以水淹大梁城。

現在大梁城著火,灰燼乘著火勢升騰,為天空烏雲中的水汽提供了足夠的凝結核,醞釀多日的雨立刻降了下來。

當火焰與雨水相遇,水蒸氣和煙霧衝上天空,零星小雨立刻變成了傾盆大雨,火勢立刻被雨水壓製。

廉頗眼珠子一轉,大吼一聲:“是長平君喚來了雨,救了大梁城!”

朱襄正抬頭看著天空,心頭剛鬆了一口氣。廉頗這一聲在敵陣中能把膽小敵人嚇落馬的大吼,差點把朱襄的耳膜給震破。

在廉頗大吼之後,秦軍立刻高呼“長平君”“朱襄公”。

許多魏人也跟著呼喊起來。

很多人都倒向朱襄的方向,跪在泥水中不斷磕頭,把頭都磕破了,血水和雨水混作一塊。

大梁城若被燒毀,他們全部成了流民,家中幾代人的積蓄全部化作灰燼。

就算秦國能接納他們這群流民,他們也肯定淪落為最卑賤的人。

長平君喚來了暴雨滅火,他們都得救了!

朱襄欲言又止,最後深深歎了一口氣,沒有否認。

他當然知道這場雨是怎麼回事。廉公就算不清楚這場雨的科學內情,也知道這雨和他沒關係,可能就是碰巧了。

但現在不是掃除封建迷信的時候。

朱襄已經沒有以前那麼天真,非得爭個是非對錯了。

他身上這點封建迷信能讓大梁城的魏人迅速歸心,對重整秩序很有好處,所以他默認了。

朱襄沉著臉,指揮秦兵繼續加速滅火。

宮殿的火焰最先燃起來,還潑了油和酒,暴雨短時間內無法將其撲滅,還需要人工救火。

朱襄最先搶救的就是魏國的書庫和典籍。

魏王逃跑時很倉促,帶走的都是金銀細軟和印章。魏國宮內的書籍和戶籍檔案都留在原地。

負責放火的人沒有在這兩處放火,不知道是存著將來回來時還需要這些書籍和戶籍檔案的想法,還是放火的也是士人,知道書籍珍貴,舍不得。

他們的手下留情,讓朱襄及時搶救出了魏國的書籍和戶籍檔案。

朱襄將書籍和戶籍檔案封存,其他的東西都分文不取,讓廉頗作為全軍的賞賜。

為了不讓秦軍在城裡搶掠,大筆的賞賜是極其必要的。

這些賞賜的不僅是財物,也有人。

就算廉頗下令“不擾民”,也不可能完全做到不擾民。現在的軍隊沒有那麼嚴整的軍紀。若廉頗強行命令,軍隊就可能出現嘩變。

兵如匪。兵過如篦。

廉頗隻能儘量約束。

朱襄聽著大梁城內四處的哭聲,抬起手揉了一下耳朵,然後走進一座沒有著火的官署暫當住處,開始整理戶籍檔案。

有了這些戶籍檔案,他才能迅速把大梁城,甚至整個魏國全境的秩序穩定下來。

秦王政知道大梁已經被攻占後,送了許多鹹陽學宮的年輕學子來。

這批年輕學子將在朱襄的教導下,成為魏國的地方官吏,取代魏國的本土士人。

不過說是取代,秦王政特意選擇了魏國出身的學子,又提前公開招募了一批與魏國有關的底層士人。

現在要讓魏人迅速服從管理,最好任用魏國本地人。

朱襄曾經和秦王政說起過“異地為官”的原則。但秦王政思索之後,認為“異地為官”不適合如今環境。

恰恰相反,秦王政就是要任用當地人為官,用他們的人脈取代原本的六國舊貴族,成為當地新的豪強。

這群人為了保住地位,就會緊緊跟在秦國身後,打壓曾經的舊貴族。

當他們成為地方新的豪強後,原本六國舊貴族的影響就會消失。

至於地方豪強尾大不掉的事,到時再說。

世上沒有兩全事,國政更是如此。

飲鴆止渴,隻要毒不死,能撐到找到解藥的時候,為何不可?

朱襄能預見秦王政如此做,在幾代人之後,地方上會出現多少能影響朝堂的豪強。

但他很清楚,秦王政肯定也已經預見到了。

所以他沒有反對。

現在這群從秦國而來的魏國本地士人果然如秦王政所想的那樣,不僅對幫助秦國重新梳理魏國權利結構的熱情高漲,也迅速獲得了魏人的認可。

七國雖然官方語言還是周朝的雅言,但民間口音都是不同的。

比起一個說話聽不懂的官吏,他們當然更願意服從一個“當地人”的管理。

有朱襄封建迷信的聲望加成,又有出身魏國或者會說魏國話的士人重建魏國官吏架構,大梁的秩序迅速穩定。

朱襄驅車前往廉頗攻占的其他城池,將這些城池的秩序一一重建,把官吏都安排好。

當廉頗抓到魏王的時候,朱襄都已經在督促魏人準備春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