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連綿小雨沒給已經並入吳郡的廣陵縣帶來多少麻煩, 但給楚地帶來很大麻煩。
楚國內戰結束之後,還未喘息,南楚君就發兵攻打秦國占據的長江北岸的城池。楚王借出了項燕為主帥, 還協同出了一些兵。
就算在自己地盤上打仗,也至少個民夫才能供給一個兵卒的後勤。楚地耕種的人就大幅度減少了。
朱襄在南秦推廣的早晚稻輪種技術, 已經被楚人偷偷帶到了楚地。楚國也種上了早晚稻。
在秦國對楚國發動秦棉貿易戰後,楚國陷入饑荒,之後又陷入內亂。
可怕的饑荒和戰亂終於過去, 再懶散的楚人都勤奮起來, 偷師南秦輪種早晚稻。
若一年能收獲兩次稻米,即使產量不如南秦, 也夠他們一年果腹了吧?
楚人這樣卑微地想著。
去年楚王和南楚君征發男丁從軍時, 楚地的早稻差不多也快黃了。
楚地婦人背上背著孩子, 手中握緊農具, 與家中老人一起,每日天不亮就起床, 天黑了若是有月光,也在田地中奔波。
婦人的體力不如男丁, 男丁一個時辰能乾完的農活, 婦人需要的時間門更長。若是身體稍稍弱一下的婦人,可能需要兩倍的時間門。
但沒關係。
一天有十二個時辰。她在田地旁搭一個茅草房,吃住都在田埂旁,除了累得實在動彈不得, 或者夜晚沒有月光照明的時候多睡一會兒,無論白天黑夜都咬牙乾活,田地裡的活總是能乾得完的。
為了讓兵卒賣命,各國征發兵卒民夫也會給些糧餉。雖不多, 但總比沒有好。
在累得快放棄的時候,婦人就抱著含著她指頭餓得哭著睡著的孩子暢想未來。
家中男人帶著糧餉回來,自家田地也正好豐收,一家人能敞開肚子吃頓飽飯。
然後,他們將餘糧交稅後藏好,每日都能喝上粥。到了秋稻又豐收的時候,過年也能吃飽飯,還能拿餘糧換點魚、肉。
一年能吃一次肉,就是一個幸福年了。
想著想著,婦人愁苦的臉上露出笑容,身體上的疲憊和疼痛仿佛都減輕了。
雖兵災餘燼未熄,但這半年楚地的風雨都很和順。
楚人們心驚膽戰等到水稻抽穗,灌漿,變黃。
他們臉上露出了小心翼翼的欣喜笑容,仿佛地裡金燦燦的不是稻子,而是黃金。
或許在餓肚子的時候,稻子比黃金還珍貴吧。
這時,項燕敗了。
近十萬潰軍代表著什麼?
代表著近十萬匪徒。
秦兵似乎對楚人的稻子不感興趣,將楚軍追到淮水邊便匆匆返回,除了急行軍的時候踩壞了一些稻子,沒給楚人造成多大損失,讓聽慣了秦兵暴虐傳說的楚人怪不習慣的。
其實如果不是朱襄催嬴小政趕緊滾回來,秦兵的軍紀也沒那麼好。但太子急著趕路,誰敢中途停下來搶掠?
但潰敗的楚兵就不一樣了。
或許是恐懼,或許是知道沒糧餉和軍功可領想撈一把,或許單純是手中有了兵器、身邊有了其他兵卒壯膽。除了項燕迅速收攏了自己的部下,民夫和南楚殘軍迅速變成了無惡不作的匪徒。
他們不僅奸淫擄掠,甚至做燒田毀屋這等損人不利己的壞事。
將領甚至親自指揮親兵這樣乾。
因為他們明白,戰敗讓他們的兵沒能得到任何好處,若想讓這些兵繼續死心塌地為自己賣命,自己又不想出這個錢財,就隻能讓兵卒搶掠。
而且剛經曆了戰敗的恐懼,兵卒也需要用無辜平民的血開刃壯膽,恢複士氣。
楚國疆土內還算好。項燕收攏部下之後,立刻率領親兵剿匪,穩定楚國國內秩序,沒讓匪患擴大。
但南楚君完全無法約束殘兵,且內遷的楚人也發生了叛亂。許多內遷的楚人南逃,回到被焚毀的故地,自發地想要重建城池。
新生的南楚國遭遇嚴重的人禍。
更淒慘的是,租子還得交。
絕望的老人在深夜清晨自己走入山林;哭泣的婦人割破手指讓快餓死的孩童吮吸血液果腹;逃歸的征夫發現家鄉已經變成了焦土,而動手者就是他的同袍。
但即使這樣,平民也是麻木不仁,很少反抗的。
忍饑挨餓啃草吃土半年過去,秋收讓他們喘了一口氣,交上了借貸的租子,養活了還沒餓死的人,開始期盼第二年的早稻豐收。
這次南楚國和楚國都沒有征發兵役徭役,地裡勤勞耕種的人很多。還沒死的老人和咬牙撐下去的婦孺終於可以輕鬆一些,全家人盼著好收成。
如去年一樣,稻子又黃了,楚人的臉上又出現了期盼的神情。
然後雨來了。
各地楚地官員和封君紛紛搭建祭壇,奉上珍貴的貢品,祈求上天趕緊收收神通,不要禍害百姓。
他們情真意切。
他們禱告著禱告著,伏在泥水地上痛哭流涕,憂國憂民之心溢於言表。
“但無人像朱襄一樣,率領家丁秦兵幫助農人收割。”春申君黃歇冷笑,“祭壇華美堅固,農人手中卻無收割農具;祭壇上酒肉豐盛,賑濟糧中連糠皮都比沙石少;他們天天在祭壇上對上蒼哭泣,升起高高的火焰,祈求上蒼垂憐,卻無人幫農人燒個窯烘烤糧食。”
黃歇狠狠將酒杯擲在地上:“項將軍,你這兵是借還是不借!”
項燕看著地上滾落的青銅酒杯,沉默不語。
黃歇道:“我用封地中五座小城和你借兵。”
項燕眉頭顫動了一下,無奈道:“春申君,你這是何苦?”
黃歇道:“不是我何苦,是楚民何苦。”
項燕道:“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難道成為朱襄的友人,變化就這麼大?”
黃歇反問道:“為何不是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隻是朱襄讓我看清了自己。”
他深呼吸,站起來指著自己的胸口道:“我雖重富貴,也看得見庶民的艱辛!”
他雙手平端,躬身與地面持平:“項將軍!歇用五座小城借項將軍的兵一用!”
項燕再次歎了口氣,起身將春申君扶起來,道:“不是我不願意借給你兵,實在是上次打敗,楚王對我有諸多不滿。我不敢輕舉妄動。”
項燕被楚王冷落了。
不是因為焚城遷民,也不是因為潰兵成匪患。
這種事很常見,不會有哪個國君會為這點小事生氣。
雖然有士人憐惜楚民之苦,也有人寫文章抨擊項燕,但春秋戰國五百多年的戰亂,庶民之苦太多了,多得大部分人習以為常了。
若不是現在有個體恤平民,也出身平民的朱襄公橫空出世,連抨擊項燕的聲音都沒有。
楚王冷落項燕,隻是因為項燕戰敗了而已。
其實項燕雖然沒有攻下廣陵城,但拔除了長江北岸除了廣陵城之外所有城池,功大於過。
但楚王早就忌憚項燕聲勢過大,此次隻是借題發揮。
項燕一邊被士人抨擊殘忍,身為楚人居然殘害楚人,一邊又面臨楚王的故意打壓。所以回到陳都後,他閉門不出,低調避禍。
不過項燕仍舊緊緊攥著兵權,項家的精兵仍舊是楚國最強的一支,即便是楚王也不敢奪。
春申君為支持楚王,改封地為郡縣,隻管理行政和財務大權,交出了自己的兵權。
楚王不願意動兵幫助收割,春申君隻能來求項燕。
但即使春申君承諾將封地割據一部分給項燕,項燕還是拒絕了。
春申君以袖掩面,哭著上了馬車。
項燕送春申君車駕離開,表情有些難堪。
項燕身邊的族人都面露不滿,說春申君怎麼學了庶民朱襄那點見不得台面的仁慈,居然讓士人下田幫農人收割,簡直丟儘了封君的臉。
但項燕的心卻動搖了。
他想起了在戰車上東倒西歪,狼狽不堪的長平君。
世人都稱讚長平君,連廣陵城的楚人都願意為長平君赴死。他真的能否認長平君那些絲毫沒有貴族體面的行為嗎?
項燕靜坐一夜,第二日點了百奴仆借與春申君。
隻是奴仆,不算丟了貴族的身份。項燕想。
春申君駕車在陳都哭著“乞討”了好幾日,眼睛腫得都睜不開了。
礙於春申君臉面,這家借一百奴仆,那家借兩百家丁,太子啟還向楚王求了一千奴隸。春申君湊了五千人,終於能成行了。
太子啟送春申君離開時,遞給春申君一塊令牌,道:“憑借此令牌,春申君可在楚國任意郡縣糧倉獲得糧草補給。珍重!”
春申君知道太子啟為在楚王面前求得這塊令牌,在宮門前跪了一天一夜,跪得暈厥過去。
他有一種吾道不孤的暢快。
“交給微臣。”春申君拱手躬身,“太子珍重。”
春申君領著雜牌軍離開,去幫楚人搶收稻穀。
雖然已經晚了幾日,許多稻穀可能都已經生芽,但隻要去做,亡羊補牢,總比袖手旁觀好。
楚國的饑荒在春申君的奔走下暫時壓製,又暫時歸於平和。
南楚國繼續混亂,但貴族卻過得更好了,得到了許多土地和奴仆,充實了軍隊和家丁。
雖然有大批楚人流離失所,但這些楚人都湧向了廣陵城,沒有給南楚國君臣造成太大麻煩。
麻煩都被自詡仁德的朱襄公吃了。
這讓南楚國君臣在大敗之後,終於找回了一點場子。
……
朱襄忙著安排流民墾荒時,得知了春申君的事,立刻派人將搶收經驗和能用上的新農具圖紙,快馬加鞭送給春申君。
“朱襄公,你將扇車等新農具圖紙寫信交予春申君,會不會有人抨擊朱襄公私通楚國?”李斯十分擔心。
韓非說得更直白:“朱襄公,增強楚國實力,對秦國無好處。”
朱襄搖頭:“我已經派人給秦王寫信,秦王會同意。春申君此次幫助楚人搶收稻穀,做得越好,他就越危險。我助他成功,不僅救了無辜楚人,也……”
朱襄停頓了一會兒,歎氣道:“他包攬此事,恐怕心中也知道結果。待春申君被楚王責備,他現在對楚人的仁慈,都會變成插往楚人心口的刀。”
政治小白韓非和李斯十分疑惑,異口同聲問道:“為何?”
朱襄道:“因為公子啟。公子啟太優秀了,與春申君配合默契。楚王在憂患中,會欣喜自己已經成年的兒子回到身邊。但現在楚國危機解除,楚王看這個過於優秀的成年太子,心裡恐怕滋味不好受。原本隻能依靠楚王的春申君,居然得到了太子的看重。這在楚王眼中,可能會認為春申君背叛了他。”
朱襄歎了一口氣,繼續道:“春申君清楚這一點,所以在項燕嶄露頭角的時候,他故意低調,並且交出了兵權,竭力降低存在感,以求保全自身。”
李斯的腦海中破開了一丁點的迷霧:“現在春申君為又將陷入饑荒的楚人挺身而出,他做得越好,獲得的聲望越大,楚王心裡就越不能容他?”
韓非皺眉:“楚太子難道不知道楚王心結?他為何要摻和進來?”
朱襄再次歎了口氣,道:“據呂不韋留下的暗線信中所說,楚太子為保全春申君,本已經故意不與春申君結交。但搶收和賑濟楚人之事,楚王不鬆口,春申君不能成行。春申君迎回楚太子,原本站在他這邊的楚後深深厭惡他。能為春申君在宮裡說得上話的人,隻有楚太子。”
春申君知道此行危險,仍舊去做了;太子啟知道此舉會讓春申君陷入危險,仍舊幫助春申君。
若太子啟成為楚王,說不定他與春申君真的能共譜一場明君賢臣的魚水情,令楚國煥發第二春。
如果沒有秦國在的話。
李斯和韓非不由有些敬佩楚太子和春申君了。
即使兩人是秦國的敵人,但敵人也可以值得尊敬。
朱襄則有些疑惑,曆史中的春申君似乎更執著於自己和家族的富貴,與現在的春申君判若兩人。
但朱襄轉念一想,春申君流傳後世的最大成就,是在戰亂中也興修水利,治理洪澇,鼓勵開墾,進行了江東早期的開發。這也是“申城”一詞的由來。
春秋戰國時代封君無數,會治理開發自己封地的封君寥寥無幾,這說明春申君比其他封君的視線略低一些,能看得見黎民。
哪怕隻看得到一點,那也是看見了,比睜眼瞎好。
春申君本就有這樣的潛質。
他現在看得見更多的黎民蒼生,是因為自己嗎?朱襄看著好感度列表,春申君頭像後面緩慢上漲的紅心。
明明他與春申君互為敵人,都設計過對方的命,這好感度都快兩顆心,要趕上信陵君了。
朱襄苦笑不已。
他生出偽善的希望,希望春申君被楚王厭棄後,隻是辭官歸隱,不會傷了性命。
春申君在他前世的曆史中死於陰謀詭計。這一世的春申君,若能得個善終就好了。
雖然朱襄知道希望渺茫。
朱襄隻略微感慨了幾聲,就將此事放過。
他太忙了。
南楚國大量流民湧入廣陵城,南楚國不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直接和活不下去的流民說,去廣陵城,找朱襄公。好像朱襄公是南楚的朱襄公似的,頗為無恥。
朱襄對流民到來很歡迎。
廣陵豐收時,南秦郡也豐收了。現在南秦糧倉中堆滿了糧食,開始加蓋新的糧倉。
南秦濕熱,糧食容易腐爛。用陳糧賑濟流民,以工代賑,令流民墾荒和修築水利,正好合適。
項燕屠了長江北岸,因廣陵城這顆釘子沒有被拔出,變成了對秦國有利。
若秦國要橫渡長江天塹,重建長江北岸碼頭城池很難。但以廣陵城為基本點,讓大量流民往西開墾、修路,逐步建設長江北岸,就容易許多。
再者,王翦雖說是鎮守義陽關,實際上也是在長江北岸。
世人見王翦以騎兵一戰成名,卻忽視了王翦曾是李牧副將,隨李牧率領舟師征戰。
王翦手中也有一支精銳舟師,可以直接沿著漢水、長江順流而下,從西往東重建碼頭。
現在逃回家鄉的楚人見到秦人,就像是見到了親人,可不會再反抗了,恨不得抱著秦人的大腿求他們彆走了。
楚國風俗與中原、秦國都迥異。按照常理,楚地和楚人最難馴服,就算被秦國占領,他們仍舊以楚人自居,不願意融入秦國,反秦情緒高漲。
項燕隻是將帥之才,不是王佐之才,更不是君王之才,和他孫子項羽差不多。所以他焚城遷民著眼的是戰略的得失,目的是給秦國統一戰爭製造麻煩,為楚國續命。
他看不到長遠的民心得失。
朱襄很肯定,項燕就算此事做成,自己沒有在廣陵,救下廣陵一城的人。項燕和南楚君在長江北岸的暴行,對楚國也會造成長遠的危害。
秦國是一定能統一天下的。
原本這裡的楚人被秦國統一後也會掛念著楚王和楚國。項家才能逃到江東,率領江東子弟橫掃中原大地。
現在,項家敢在江東露出項家的身份,江東江北人就敢當街打人。
項羽厲害打不過?那就報官!
秦人雖可惡,但項家人必須死!
不是項燕愚昧無知,隻是王佐之才稀少。
且在貴族和平民仿佛地位差異大到仿佛有生殖隔離的戰國時代,就更沒人在意那些庶民能有什麼用了。
現在項燕此舉的惡果提前出現了。
在長平君的仁慈對比下,又有南楚國兩年人禍造成的饑荒,南楚國的楚人將長平君當成了救命稻草,拖家帶口到廣陵城求活。
這些流民中有許多士人,一些士人正是長江北岸的士人。
他們心裡很忐忑。
是他們將秦軍趕走,現在又向秦人求助,秦人會理睬他們嗎?
而且他們人這麼多,就算長平君憐憫他們,又能拿出足夠的糧食賑濟他們嗎?
當他們來到廣陵城之後,擔憂就消失了。
長平君沒有出面。廣陵城外被秦軍重兵把守。
但秦軍沒有驅逐他們,而是帶他們修建流民營地,登記姓名和特長,領口糧分配徭役。
若有識字又懂雅言或者秦語的士人,另外登記和培訓,以管理這些流民。
秦國的編戶齊民製度,也可以用在流民管理上。流民中的士人擔任“裡正”,幫助秦國官吏管理流民臨時村落。
經過秦楚貿易戰後的流民潮,秦軍和秦國官吏對管理流民已經很熟練。現在管理流民的官吏,大部分都是曾經的楚國流民。
雖然製度上很完善,經驗也很充足,但事太多了。
之前朱襄有嬴小政和雪姬幫忙,現在就剩下朱襄自己。
嬴小政全力開動下,能頂兩個正常工作的朱襄。現在朱襄隻能超·全力開動,每日能睡兩個時辰就不錯了,全靠濃茶續命。
人的極限都是逼出來的。朱襄才十二歲,正是可以零零七的年紀。
他一邊寫信給子楚,讓子楚趕緊把政兒放回來救命,一邊全力壓榨自己的極限。
朱襄如此拚命,他身邊以廣陵士人為主的新縣官班子,都看得害怕了。
陳啟不斷勸說朱襄以身體為重,有些事可以緩緩。
朱襄一邊喝著濃茶一邊笑道:“我還好,很精神。晚處理一日,就有數十人餓死。我怎麼睡得著?”
浮丘私下對陳啟道:“若勸說有用,我等早就勸了。與其勸說,不如為朱襄公多分擔些。”
陳啟抹著眼淚點頭。
朱襄公身為秦人,為了逃難來的楚人如此拚命。他們這些原本的楚國士人,怎麼還睡得著?
在陳啟等廣陵城士人跟著熬夜時,也將此事告知流民中的士人。
楚王和南楚君都不在乎你們的命,隻有長平君在乎。畜生都知道報恩,如果你們將來背叛長平君,連畜生都不如!
朱襄的名聲終於在南楚國徹底打響,連不識字的農人都知道南邊有個長平君。
若日子過不下去,就去尋長平君。
這時,長平君的仁名才真正被楚人接納,而不是僅有消息靈通的上層士人知道朱襄公是誰。
當朱襄的名聲打響的時候,楚人也才得知,能一年種兩次的水稻,傳聞能救荒的土豆和南瓜,都是朱襄公帶來的。
很多人隻是悶頭種地吃米,對來源一無所知。現在,他們終於知道了。
當南楚君發現庶民大量逃亡,開始采取措施製止時,春申君也結束了他在楚國的巡遊,回到了陳都。
春申君的仁名也響徹了楚國。
在楚王控製範圍內的楚人心中,春申君的仁名已經超越了長平君。
長平君的仁慈沒有落在他們身上,便是假的。春申君的仁慈救了他們,所以他們敬重春申君。
楚王親自出城迎接春申君,獎賞春申君。
但春申君看到楚王誇張的笑容,卻心頭一涼。
他是從楚王還是太子時,就伺候在楚王身邊。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這位楚王。所以一看到楚王的表情,春申君就猜到楚王在想什麼。
他知道,自己處境危險了。
回陳都後,春申君因勞累過度生了一場大病,向楚王請辭,想要回到封邑養病。
楚王推辭再,終於準許。
春申君鬆了一口氣。
在離開陳都時,楚王微服出宮,親自來送。
太子啟沒有來。
“他想保護你。”楚王的態度,就像是曾經還是太子時一樣,“你認為寡人要殺你,太子啟也這麼想。”
春申君搖頭:“不是大王要殺我,是我先支持楚後之子,又支持歸國的太子,搖擺不定,已經遭人憎恨。兩位公子都是大王的兒子,都是大王骨肉,他們若爭起來,大王會多傷心?是我該死啊。”
他抹了抹眼淚,繼續道:“我雖是為了楚國,才支持已經成年,並顯示出賢能的太子。但我無愧楚國,卻有愧大王你。大王能讓我回封地養病,已經是看在曾經的情面上。”
楚王看著春申君悲傷哭泣的模樣,想起了他與春申君在秦國時的過往,心軟了。
“走吧,走得遠遠的,不要回來了。”楚王歎息道,“等你回封邑後,我會削減你的食邑。”
春申君立刻道:“我會上書,自請削減食邑!”
楚王點頭,送春申君離開。
公元前248年秋,春申君以老病為由,辭去令尹之位,回到封邑。
途中,春申君遭遇多次刺殺,幸得楚地遊俠自發相送,才安全歸家。
春申君歸家後,立刻上書請求削減封邑,以充盈楚國國庫。
楚王準許,贈送春申君千金。
楚國人無不稱頌春申君高義,連虎豹豺狼之君秦王也公開稱讚春申君,派人去請春申君入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