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子楚在朱襄的戰報來之前, 就等到了楚將項燕大敗的消息。
楚軍都潰敗到了淮水了,淮水對面的人都指指點點了,傳到秦王耳中不就幾日的事?
秦王子楚剛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 還在對蔡澤和藺贄笑李牧太過縱容朱襄,這城肯定是朱襄想守, 李牧便和項燕打起來了。
蔡澤嚴肅道:“君上, 不要妄語, 武成君不是這樣的人。若是廣陵城不能守,他一定會勸服朱襄。”
藺贄笑道:“好不容易控製了整條江水航道,現在秦人北撤, 是我, 我也不願意。那廣陵城就在吳郡對邊,秦軍舟師強大,完全可以駐守在廣陵城。我就看楚國人敢不敢來打。”
秦王子楚堅持道:“肯定是朱襄聽到了項燕屠城的消息,不忍心廣陵人被屠戮,才勸服了李牧。以李牧的性格,他放棄了其他城池, 也會放棄廣陵城。李牧那性格我們還不知道?就他最縱容朱襄。”
蔡澤嚴肅道:“君上, 武成君很老成持重, 小心謹慎, 不會在大事上任由朱襄亂來。”
藺贄繼續笑道:“項燕不就把楚國內部的將領拉著打了一片, 自己人打自己人,還自稱什麼名將, 真是笑煞人也。這不, 一遇到李牧就潰敗了。”
三人在那裡嘰嘰歪歪,完全忘記還有個荀子在一旁。
荀子也是丞相,這個會議他也要參加。
荀子瞥了三個沒大沒小不君不臣(蔡澤:我冤枉!)的晚輩, 閉上了眼睛。
算了,懶得管,也管不了,眼不看心不煩。
朱襄離開鹹陽後,秦王子楚變得嚴肅許多。
雖然偶爾他也會和蔡澤、藺贄小聚,但總歸還是君臣有彆。三人都是聰明人,知道界限在那裡。
但現在說起朱襄的事,秦王子楚又故態複萌,完全沒了秦王的樣。
蔡澤和藺贄也是!
荀子閉目養神,打起了瞌睡。
秦王子楚和蔡澤、藺贄吹了幾日“還是我們秦國的李牧厲害”後,新的消息傳來。
“什麼?!李牧還在南越,是朱襄帶著廣陵人守城?秦軍甚至隻有不到五千,還是蒙恬這個小將帶兵?!”
秦王子楚先猛地站起來,然後往後倒。
他身邊近侍立刻扶住秦王,大叫太醫。
秦王子楚身體晃了兩下之後冷靜下來,趕緊命令人去查究竟是怎麼回事。
朱襄連戰場都不敢去,他守個屁的城!
又過了一日,秦王子楚得到了更詳細的消息。
秦國領頭的三人再次開小會,這次沒敢叫荀子來,怕把荀子氣出好歹。
子楚雙手交叉拖著下巴:“朱襄守城,政兒追敵,你們怎麼看?”
蔡澤道:“削李牧的封君爵位。”
藺贄道:“讓李牧滾回鹹陽挨罵。”
子楚深呼吸:“李牧還在南越,他能怎麼辦?難道該挨罵的不是朱襄和政兒?!”
蔡澤道:“以我對李牧的了解,這件事他絕對有插手。”
藺贄翻白眼:“大概是朱襄想要守城,李牧就幫他想了個守城的辦法,順便帶政兒去蹭點軍功。”
子楚道:“但情報裡寫的是朱襄第二日就擊潰項燕二十萬大軍,卻楚軍百餘裡,政兒率領的援軍隻是在中途攔截楚軍。”
他頓了頓,把臉埋在了交握的手背上:“帶政兒蹭軍功,政兒跑到了淮水?!”
蔡澤道:“情報是口口相傳,可能有假。等朱襄的書信,他會在書信中講明一切。”
藺贄譏笑道:“但他肯定真的守城了,政兒也真的騎著馬穿越半個楚國腹地,跑到了淮水。”
子楚痛呼一聲,又感到頭暈了。
蔡澤道:“君上為何不發詔令讓長平君回鹹陽解釋?”
藺贄攤手:“長平君立了大功勞,還解釋什麼?應該是請長平君回鹹陽接受賞賜呢。不如給政兒發詔令,罵政兒一頓。太子不顧自身安危親自追敵,這件事該罵。”
子楚深呼吸:“是該把政兒叫回來,好好訓斥一頓!學什麼不好,非學朱襄這個!”
子楚立刻發出詔令,命太子回鹹陽挨罵。
他的詔令發出去沒多久,朱襄的戰報和私人書信就到了。
戰報中,朱襄和李牧聯名描述了留下廣陵城建設軍港,收攏被驅趕的長江北岸楚人人心,以廣陵城為據點,逐漸將長江航道重新納入秦國範圍的計劃。
朱襄和嬴小政又各自寫了自己帶兵出征的情況,解答了秦國朝野上下對長平君和太子這震撼人心的戰績的疑惑。
匆匆看完戰報之後,子楚對戰事有了初步了解,然後打開了朱襄的信。
朱襄開頭連招呼都不打,先劈頭劈臉把子楚罵了一頓。
夏同你生的什麼兒子?!你知道政兒跑淮水去了嗎!!他才十四歲啊!!
子楚:“……”
子楚:“乃公的!朱襄你還好意思罵我?!”
藺贄擠過來:“讓我看看,我看看……呃,不要臉,君上什麼時候養過政兒?政兒學壞,怎麼能是君上的錯?”
子楚瞪了藺贄一眼。你當我沒聽出你是在損我?
子楚繼續看朱襄寫的信,看幾眼,把信扣在桌面上,咕嚕咕嚕灌水,澆滅心頭的怒火。
你自己沒看好政兒,寫信來罵我?朱襄你要臉嗎!
朱襄用了半頁信紙輸出情緒,罵子楚罵李牧,順帶把帶壞嬴小政的藺贄也罵了進去,然後說這仨為什麼不向蔡澤學習,一個個都不靠譜,政兒被養歪了!
蔡澤不斷乾咳,嘴角止不住笑。
藺贄誇張地扶額歎氣:“是我們對他太好了嗎?是我們對他太好了吧?君上,趕緊派人去把長平君抓入大牢,我受不了了!”
子楚繼續咕嚕咕嚕灌水。
氣煞寡人也!
子楚灌了一肚子的水,中途如廁一次後,才把剩下的信看完。
朱襄罵完損友教壞嬴小政後,把戰報上沒寫的事一一道來。
項燕不僅屠掉秦軍抵抗過的幾座城的平民,還幫南楚君推行內遷令,強迫長江北岸楚人北上。
但南楚君隻強令楚人北遷,卻沒有給這群北遷的楚人安排今後的生活。
朱襄猜測,南楚君新建國,缺錢糧也缺役夫兵卒。他大概是打著先收割一波北遷楚國士人買地置產的錢財,然後將無依無靠的流民充作兵卒和役夫,以填補新建的南楚國徭役和兵役需求。
南楚國的貴族們也能趁此機會大賺一筆,得到錢財和奴仆。
景昭二族帶頭叛亂,雖然成功建立了南楚國,但貴族們都損失較大,急需回血。
內遷的楚人就是他們的血包。
朱襄寫信給項燕和南楚君,希望他們能放過廣陵人,給廣陵人一條活路。但項燕和南楚君都沒有回信。
朱襄又寫信給李牧,詢問是否可以守城。李牧讓朱襄守城十日,宣揚長平君仁名和項燕、南楚君暴虐名聲,自己再帶兵解圍,可令廣陵城之後無憂。
“原來李牧早就到了吳郡,領兵的其實是李牧。”蔡澤鬆了一口氣,“他不顯露自己的存在,是不想分薄朱襄和政兒的戰功。”
子楚不滿道:“政兒追敵的戰功倒罷了,朱襄的戰功完全是他自己的,李牧何功之有?”
蔡澤道:“所以李牧不顯露自己的存在,裝作還在南越。”
子楚舒了一口氣,道:“李牧做得不錯。”
藺贄忍不住撓頭:“這麼說,不是李牧擊退了項燕,是朱襄真的以兩萬守軍擊退……不,擊潰項燕二十萬大軍?!朱襄領兵這麼厲害?!君上,過去點,讓我看看他怎麼打的仗!”
子楚差點被藺贄擠出椅子。
他無語地站起來,把椅子讓給現在完全忘記自己是臣子的藺贄,然後把蔡澤擠出了椅子。
蔡澤:“?”
你們兩人有什麼毛病!
他無語地走到藺贄原本的位置坐下。
藺贄和子楚腦袋擠在一起,嘖嘖稱奇。
“沒想到朱襄還懂守城,這守城三條防線可真能唬人。”
“三條防線都沒怎麼用上,還阻礙了守城軍隊出擊。項燕這麼無能?”
“朱襄說項燕很厲害,但每次收攏亂軍的時候都被亂跑的南楚君打擾,實在是沒辦法。”
“哈哈哈,政兒也這麼說。項燕撤退時本來已經整好隊,結果南楚君無法控製自己的亂軍,把項燕的兵陣都衝散了。”
“是啊,南楚君的軍隊還把項燕的軍隊當做了秦軍,內訌嚴重,嘖嘖,好慘一項燕。”
“看來項燕還是有幾分本事,就是輕敵了。他不該把南楚君帶到戰場上。”
藺贄和子楚越說越得意,好像打勝仗的是自己。
蔡澤捧著茶杯走神。
他想問,朱襄和政兒還罵不罵了?如果不準備罵了,他可以回去補覺嗎?
這幾日政務繁忙,每日都隻睡了兩三個時辰。
……
廉頗駐紮在秦國和楚國邊境屯田,比鹹陽更早得知這件事。
他甚至派人順著淮水東去,渡過淮水打探消息。
廉頗看著自己查到的消息,胡須都就扯斷了幾根。
“朱襄這豎子不是無論如何也不肯上戰場嗎?他居然主動上戰場了?”
廉頗嘀咕了幾句,然後似哭似笑,拎著酒壇面對西邊,喝了一宿未睡。
“你又對了。沒想到朱襄還是將才啊。”
“早知道就不和你對著乾,全力支持朱襄入仕了。我執拗什麼勁。”
廉頗想起從前。
藺相如希望自己與他一同全力支持朱襄入仕的時候,廉頗總是敷衍。
一來他看不慣朱襄不願意上戰場的嘰歪勁,二來朱襄年紀還小,還不到弱冠,不用這麼急,應該多磨礪。
“唉,你總是對的。可這次我無法再向你負荊請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