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糖醋鱸魚花 三更合一,224w、22……(1 / 1)

嬴小政交給李斯和蒙恬的工作, 多是機械性的數據統計。

朱襄將文書中的數字謄抄了一遍,填入表格,打著算盤重新算賬。他琢磨, 是不是應該多弄幾個印刷的預製表格, 或許工作效率會提高不少。

朱襄的工作速度非常快。蒙恬和李斯兩個人整理了幾日的資料, 朱襄在嬴小政醒來時已經做了大半。

李斯和蒙恬已經將資料整理得差不多,錯漏處嬴小政已經圈出, 這也是朱襄工作效率高的原因之一。

嬴小政起床後,在老仆的伺候下梳洗了一番, 頭上兩個小揪揪還散著,就跑去找舅父。

見到舅父在工作, 嬴小政一頭拱到舅父懷裡, 爬到舅父的膝蓋上坐著。

“舅父, 你比他們厲害太多!”嬴小政隨手翻了一下朱襄處理好的文書,嘟囔道, “舅父真的很適合當相國。”

朱襄失笑:“我可不耐煩當那個。政兒,彆因為一次不足, 就對蒙恬和李斯太失望。好好培養他們, 給他們成長的機會。”

嬴小政不滿道:“我才足歲九歲就比他們厲害, 他們成長的時間比我多!”

朱襄道:“和你比,還給不給彆人活路了?”

朱襄半開玩笑地揉了揉嬴小政的腦袋:“你舅父舅母都是世間難得的賢才,你是我們的孩子, 比其他人強不是理所當然嗎?”

嬴小政撇臉,嘴角不由上彎:“就算舅父舅母不是賢才, 我也很厲害。”

朱襄點頭:“當然,但有我和雪這樣的舅父舅母,你肯定更厲害。”

嬴小政嘴角彎得壓不下來:“好吧, 勉強是。”

朱襄道:“你在外面玩一會兒,我很快就把這些文書處理完。”

嬴小政搖頭:“一起做。”

朱襄將文書分成一大一小兩摞,把嬴小政抱到旁邊的椅子上,兩人一起乾活。

很湊巧,朱襄做完手頭工作的時候,嬴小政也正好合上最後一封文書。舅甥二人默契極了。

處理完文書後,朱襄和嬴小政同時伸懶腰,轉脖子,抖肩膀,然後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蓮子銀耳羹應該已經熬好了,走,喝羹去。”朱襄牽著嬴小政往外走,“我還讓人涼拌了一盤脆藕,一盤菱角,清爽開胃。”

嬴小政不滿道:“沒有肉嗎?”

朱襄道:“晚上吃肉。相和撈到一條鱸魚,給你做清蒸鱸魚。”

嬴小政繼續不滿:“不吃清蒸。”

朱襄好脾氣道:“那吃糖醋的?”

嬴小政仍舊不滿:“隻有一條糖醋鱸魚嗎?”

朱襄道:“還有些河蝦,做白灼蝦?”

嬴小政使勁搖頭:“舅父怎麼老愛做清蒸白灼。”

朱襄歎氣:“我還想問你為何口味這麼重?偶爾吃點白灼清蒸的菜,對身體更好。”

嬴小政道:“舅父不是說人老之後適合吃白灼和清蒸的菜?那我現在就應該吃口味重的菜,吃個夠!”

朱襄失笑:“好吧,我被政兒說服了。那做乾鍋蝦?”

嬴小政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尚可。”

朱襄點了點嬴小政的腦門。還尚可。

舅甥二人慢悠悠往外走,途中朱襄想叫蒙恬和李斯一起來吃飯,嬴小政不同意。

這兩人工作做不好,還來蹭飯?休想!

朱襄哭笑不得,由了嬴小政的任性。

他想這時候蒙恬和李斯恐怕也不好意思來蹭飯。

鱸魚很大一條。刀工在穿越後越發熟練的朱襄,將鱸魚肉片下改刀,切成魚鱗狀,勾芡後手指將魚肉一卷,往油鍋裡一下,就是一朵魚肉花。

朱襄做了滿盤的魚肉花,熬好糖醋汁,將糖醋汁澆到魚肉花上,再點綴些綠葉,一盤漂亮至極的糖醋鱸魚花就做好了。

乾鍋蝦很容易做,不需要朱襄親自動手。

帶來的廚子將蝦開背剝蝦線,與香辛料與大豆油爆炒,再加少許水燜熟即可出鍋。

糖醋魚和乾鍋蝦都是上好的下飯菜,朱襄蒸了一大鍋的老南瓜乾飯,邀許明和相和一同用餐。

桌上,許明和相和問起朱襄關於大地和星空的事。

朱襄提起地球自轉公轉,說隻是“猜測”,讓他們自己去尋找答案,驗證這個猜測。

嬴小政一邊扒飯,一邊鄙視舅父。舅父明明很確定自己說的天象知識是真的,還說什麼猜測,撒謊都撒不利落。算了,舅父果然不適合鉤心鬥角的朝堂,還是彆去當相國了。

嬴小政希望長輩們身體健康,好給他繼續當相國和丞相。李斯等人,不說也罷。

蒙恬和李斯第二日來上工的時候,得知昨日他們留下的工作,朱襄已經全部處理好。他們二人的情緒更加低落。

朱襄笑著鼓勵兩人:“所有事都是從不熟悉到熟悉,我相信隻要你們用心學,很快就能上手。”

朱襄拿出了數字表,教他們數字和運算符號。

蒙恬和李斯都是記憶力很強的人,朱襄係統地教導他們,他們很容易就將這些符號背下。

朱襄又拿出九九加減乘除表。這個他們本就會心算,沒花多少時間。

待九九表熟練後,朱襄繼續教導他們豎式算術,他們第一次感受到了數字符號在運算上便捷。

兩人心中十分羞愧。他們之前對這些符號不上心,真是大錯特錯。

嬴小政在一旁處理公務,時不時抬頭看教導蒙恬和李斯的舅父一眼,心裡有點羞惱。

他明白舅父特意讓他旁觀這場教學,就是告訴他,蒙恬和李斯確實並非庸才,隻是自己教導方式不對。

哪怕自己擁有秦公子的威嚴,可以命令蒙恬和李斯做事,但對於聰明人而言,理解重要性後再做事,比強逼著去做事,效率會高許多。

嬴小政在心裡嘟囔。舅父你有什麼不滿就直說,非得繞彎子。

好像“聽”到了嬴小政心中的嘟囔,朱襄朝嬴小政看過來,對滿臉不爽的外甥眨了眨眼。

嬴小政冷哼了一聲,埋頭繼續乾活。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自己會更有耐心一點!舅父真囉嗦!

朱襄笑了笑,繼續教導蒙恬和李斯。

待豎式運算教完後,就要輪到珠算了。珠算就要練習許久才能熟練了,先從背誦口訣學起。蒙恬和李斯乾勁十足,終於找回了一點信心。

朱襄在吳城待了半月。李牧和王翦滿載而歸時,李牧見朱襄居然在吳城,驚訝不已,以為朱襄生病了,十分焦急。

王翦也驚訝不已。雖然他早知道李牧將軍對朱襄公很是照顧,但這是不是有些操心過度了?

王翦開始反省。

自己雖然剛與朱襄公結交不久,但自己這個朋友對朱襄公關心太少了,要向李牧學習。

得再接再厲啊!王翦握拳。

朱襄不知道王翦心中暗暗的反省。他若知道,一定無語極了。

就算是在友人中,李牧的操心過度也是獨一份的。這可能和李牧當初親手將他從牢獄中救出來,親眼看到當時慘狀有關。

“我沒生病。政兒的兩個小幫手做事有些生疏,我教了他們一陣子。”朱襄道。

李牧鬆了口氣,道:“你上次來教出了這麼多學生,為何不調幾個熟手幫政兒?”

朱襄和嬴小政現在共同執掌吳郡,吳郡官吏調動就是他們一句話的事。

朱襄道:“蒙恬是先主留給政兒的人,又是蒙武的兒子;李斯才華橫溢,遲早執掌朝堂。讓他們與政兒多磨合磨合,將來政兒用得更順。”

朱襄說起李斯寫給秦王的策論。李牧聽後,勉強讚同了朱襄的看法。

“不過這也不妨礙你找個熟手帶他們。”李牧道。

朱襄苦笑道:“我本是讓政兒教導他們。沒想到政兒的耐心啊,唉。”

李牧失笑:“政兒天生就是當王的人,王能有多少耐心?”

朱襄攤手:“現在政兒還不是王,他不能老用王的思維去做事。”

李牧道:“這個就要你來教了。”

朱襄不滿:“好歹政兒教你一聲老師,你能不能負責任一點?”

李牧道:“好,我要休整一段時間,好好教導政兒騎射武藝兵書。”

朱襄重重地歎了口氣。

教政兒騎射武藝兵書乾什麼?政兒還能禦駕親征不成?

罷了,藝多不壓身。公務之餘學習騎射武藝兵書,也能當作鍛煉身體和休息腦子。

李牧此次南下沒有搶奪地盤,而是搶了許多物資。

他把在雁門郡的戰鬥風格用在了吳郡中。在雁門郡的時候,他經常率兵去搶奪草原部落的物資,所以城裡才有吃不完的牲畜。現在他就去搶東越。

東越靠近吳郡的地方,接受了農耕文明的傳播,民眾多耕種;再南下,到了閩越後,平坦的地方變得越來越狹窄,山民也越來越凶悍。

閩越靠海背山而居,多漁獵。李牧就專門找閩越練兵搶東西。

搶完東西回程時,他就在東越靠近吳郡的地方賣掉物資換糧食,補充軍需。每次出征如果不算人員傷亡,都有較大的賺頭。

李牧坐在南瓜藤架子下,一邊喝著朱襄釀造的米酒,一邊介紹自己的戰略意圖。

“東越不是一個整體,搶東越南方部落的東西給東越北方部落首領,能將東越從內部分化。東越人眼光短淺,貪圖小利,很快就會內亂。”

“閩越不堪秦軍襲擊,肯定會退回內陸。這時秦軍就能上岸建造堡壘城池,逐漸在閩越立足。”

“被擠壓了生存空間的閩越畏懼秦軍,就會加劇對東越北方部落的攻擊,加劇內亂。”

李牧笑了笑:“我現在就算打下南邊領土,也沒有多餘兵力鎮守,目的隻是練兵。且讓他們內亂個十幾年,待君上統一天下後再慢慢收拾。”

朱襄稱讚:“你們這群兵家的心都是黑的!”

王翦一口酒噴出來:“我不是,我沒有!我向來是堂堂正正作戰!”

李牧瞥了王翦一眼。

他承認王翦更擅長大軍團正面作戰。這應該和秦國強勢,王翦自幼學習的兵法都是以正面對戰碾壓為主有關。

李牧則不同。

即便趙國強盛時,為了在中原爭霸,駐紮在雁門郡等邊陲的兵力也不多。每年胡人南下,李牧等邊將就要琢磨著把一個兵用成好幾個兵的效果,所以他更擅長奇謀。

雖然兩者並無高下之分,李牧自信在大兵團正面對抗時不會輸給王翦,王翦非需要用上奇謀的時候應該也能做,但李牧還是稍稍有些羨慕王翦生長在一個強大的國家。

李牧將杯中酒一飲而儘。

還好,現在他也是秦將。

朱襄挑人才的眼神的確毒辣。李牧和王翦共事後,立刻確認這個目前還沒多少名聲的中年將領,一定會成長到了不起的程度。

如果自己還是趙將,王翦一定會成為他的大敵,乃至宿敵——他可能後半生都會在戰場上對抗王翦。

王翦的背後是強大的秦國,率領的是強勢的秦軍;自己背後是羸弱的趙國,用遜色秦軍的兵力,絞儘腦汁與王翦周旋。

王翦可以輸很多次,然後一擊製勝;自己隻要輸一次,就是滿盤皆輸。

李牧想到這樣的未來,不由悵然。

還好,現在他也是秦將。

李牧並不知道,如果他還是趙將的話,根本沒機會與王翦比一比高低。因為王翦見他太厲害,出征前奏請秦王政,用離間計把他殺了。

王翦:我最擅長大軍團堂堂正正作戰,不擅長奇謀。離間計不算奇謀。

李牧和王翦就各自戰術聊起來,途中兩人也就李牧如果還是趙將,不知道兩人打起來誰輸誰贏開玩笑。

唯一知情人朱襄和半個知情人嬴小政默默啃著菱角不說話。

待兩人爭論起來,嬴小政才擦了擦嘴,道:“老師,我又不蠢。你這麼厲害,趙王那麼昏庸,我派什麼王翦和你正面對抗?用離間計讓趙王殺你不好嗎?”

李牧語塞。

王翦扶額。

朱襄笑得差點嗆到。

李牧最終用雁門郡口音罵了句臟話,不再提他當趙將會如何。

王翦很想忍住笑,但還是沒忍住肩膀顫抖。

這次論兵草草結束,獲勝者嬴小政。

嬴小政攀在李牧背上大笑。

李牧把嬴小政背起來甩了兩圈,嚇唬這個膽敢對老師用離間計的壞弟子。

朱襄笑著搖搖頭,抬頭看著有缺的明月。

趙國啊……平陽君和信陵君都還在趙國,他們還好嗎?

肯定不怎麼好吧。

……

趙國。

平陽君跪坐在憔悴的信陵君面前,面露懇求。

信陵君隻喝酒,不看平陽君。

平陽君趙豹低著頭道:“信陵君,求你救救趙國。”

信陵君魏無忌打了個酒嗝,頹然道:“我連自己都救不了,如何救趙國?你是趙國宗親,趙王信任你,你當相國不是當得很好嗎?”

趙豹苦笑:“我才疏學淺,當不好。”

平原君趙勝去世後,趙豹便擔負起了趙勝曾經輔國的重任。

趙王在幾次打擊之後,雖然醒悟,勉強有了賢明國君的模樣,但他的身體卻垮了,無法長時間承擔政務。

趙王一改以往猜忌,深深信任平原君和平陽君,將大半政務都交給了兩位堂叔。

平原君為了亡羊補牢,累死在任上,成就了一世賢名。

平陽君趙豹不是不想效仿兄長,隻是他確實理政和識人的才能都比不過兄長,有心無力。

他多次拜訪信陵君,希望信陵君能夠在趙國出任相國。但信陵君因魏王的猜忌而心灰意冷,整日醉酒度日,不肯清醒。

兩人相對枯坐,趙豹以為自己這次又會無功而返。

這時,有信陵君的門客匆匆到來,面色複雜地呈上拜帖。

這拜帖是紙做的。

秦國幾年前就用紙逐漸代替竹簡木簡,各國雖也跟上,但造紙技術是個難題。雖然他們能從秦國偷技術,但花費太高。除了趙國咬牙跟上,其他國家均已經放棄。

對貴族而言,竹簡木簡和紙也沒太大區彆。他們不在乎這點成本。

不過趙國有太多需要查缺補漏的地方,所以造紙工坊並不多,紙張還沒有普及。特彆是拜帖,貴族更喜歡用木牌竹牌。將紙作為拜帖,隻有秦國人。

信陵君怒道:“秦國人的拜帖,扔出去!”

門客語氣低沉道:“是朱襄公派來的使者。”

信陵君和平陽君均是一愣。

沉默半晌,信陵君放下酒碗,讓人打來水,整理了一下儀容,洗乾淨滿是酒味的手,又換了一身衣服,才接過薄薄的拜帖。

平陽君看著信陵君難得整潔的模樣。雖然信陵君眼中還有醉意,但他仿佛看到了曾經信陵君那個意氣風發的模樣。

朱襄送來的與其說是拜帖,不如說是信。

朱襄從好感度係統中得知平原君趙勝離世之後,就一直想送吊唁的禮物。

隻是趙國秘不發喪,他不好說自己為何知道平原君離世了。

藺公是真的給他托夢了,總不能說平原君也給他托夢?所以他在秦王得知平原君離世的時候,才送出吊唁的禮物。

這一來二去,待他禮物到達的時候,秦王柱都要出孝期了。

朱襄本想直接將禮物寄給平原君或者平陽君,但轉念一想,他一個秦國重臣給趙國宗室寄禮物,他倒是無事,恐怕趙國貴族又要說三道四,連累平原君和平陽君。

正好信陵君在趙國,又是平原君妻弟,他便將禮物送到信陵君府上,請信陵君轉交。

同時,他也有很多話想與信陵君說。

信陵君將這封簡短的信交給平陽君後,自己親自出門迎接朱襄派來的使臣。

朱襄身邊的仆從不多,一直用秦王的人。這次他難得讓家中寥寥無幾的仆從親自走一趟。這個仆從見過信陵君和平陽君,雖然信陵君和平陽君都不記得他了。

仆從打扮得就像是一個商人,十分低調。

他奉上禮物和另一封厚厚書信後,就不再說話,隻在信陵君提問的時候回答。

他這一番言行,表現出朱襄的誠意——朱襄是以友人身份派人來吊唁,與秦國無關。

朱襄送來的禮物除了符合當時禮節的貴重物品之外,還有南瓜種子和種植方法。

這是他給秦王柱打過報告之後,秦王同意的行為。

南瓜能救荒,但不能久放,還不好運輸,既能救趙民,又很難成為趙國軍糧。所以秦王柱願意賣這個好,給自己刷一下仁義的名聲。

秦國正式準備打天下,秦王柱與秦昭襄王不同,他對荀子“仁義之師”的話較為認可。如果能刷一點好名聲,讓秦軍拿下六國時少遭遇一些困難,為什麼不刷?

刷名聲又耗費不了多少人力物力,可以與備戰並駕齊驅嘛。

朱襄在信中委婉地說到了這一點,將南瓜的優劣處都說了出來。

平陽君在兄長去世之後,難得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

“他還是以前那個朱襄,沒有改變。”平陽君趙豹想起曾經與朱襄那些不太好的過往,看著南瓜種子的眼中泛起淚意,“即便已經是秦臣,他也記著趙國的庶民。”

信陵君道:“立場區彆,不改變我與他的友誼。來看看他勸了我什麼。”

信陵君讓人安排朱襄派來的使者住下,將其他禮物全部交由平陽君,隻拿出了朱襄那封厚厚的信。

平陽君很擔心朱襄會遊說信陵君入秦,便借口想多得知朱襄的消息,也厚著臉皮留了下來。

信陵君沒有拆穿,但沒有將自己的信給平陽君看。

他隻是告訴平陽君,自己絕對不會入秦。

“因為秦國下一個目標,定是韓魏。”信陵君神情冷淡道,“魏國不要我,我還是魏公子。”

平陽君伏地作揖,心中難受不已。

信陵君來到很久沒有去的書房,點燃蜜燭,神思恍惚了一會兒,才拆開朱襄寫的信。

朱襄直來直去,沒有過多寒暄,說起自己入秦後的一些趣事。

比如對方士的不滿,比如李冰治水,比如自己南下種田。

他在信中沒有寫機密的事,所訴說的事信陵君都已經知曉。他隻是從當事人的身份,對這些事進行了詳細的主觀描述。

比如對戰方士,他沒有用什麼神異手段,隻是拆穿對方戲法。

還有與李冰開山鑄造堤壩時,朱襄隱藏了火|藥,但把用熱脹冷縮讓岩石裂開的事寫了出來,然後抱怨根本沒有什麼妖獸擋路。

伐山破廟也是,就隻是剿滅一些借由宗教而起的壞人,沒有什麼神靈妖魔出現。

“我的武藝泛泛,荀子常常罵我朽木,我哪有那個本事去斬殺妖獸惡神。”

信陵君失笑。

他還真信了朱襄有這個本事,原來真實情況如此“樸實”。

外界以訛傳訛,讓朱襄這個老實人自己聽著都有些尷尬了。

魏無忌和朱襄隻是一面之緣。但有些友誼,就和一見鐘情一樣,隻一面便能讓人記一輩子。

魏無忌知道自己對朱襄是這樣。現在朱襄回應了他,他很高興。

可惜秦王不會讓朱襄離開秦國,他也不會入秦。他與朱襄大概永遠不能再喝一場酒了。

朱襄信中的趣事讓魏無忌的心情輕鬆不少,戒備也放下不少。

畢竟他厭惡秦國,朱襄又是秦王寵臣,他雖敬佩朱襄,也是有些擔憂秦王借由朱襄這封信做些什麼。

現在看來,朱襄確實很受秦王寵愛,秦王同意朱襄以自己心意寫信。

魏無忌見到的朱襄,是那個黑發中已經有了絲絲灰白,面容枯槁的“大賢朱襄”,還未見過那個活潑的朱襄。

朱襄這封信,讓魏無忌窺見了朱襄那層大賢光環下真實的內在。

魏無忌曾在朱襄離開趙國後拜見過藺相如和廉頗,聽二老用懷念的口吻談起過,朱襄私下是一個活潑過頭,令人頭疼的“孩子”。

看信中的語氣,朱襄確實是個很灑脫爽朗的人,應該和自己特彆合得來。

魏無忌摩挲著信紙,想象著從心傷中走出來的朱襄的模樣。

朱襄囉囉嗦嗦了幾頁紙,有時候寫了後語忘記了前言,車軲轆似的又把講過的事講了一遍,看得魏無忌不由輕笑。

又翻了一頁紙,朱襄終於如他所想的那樣,開始勸說他振作。

身為友人,來了這麼長的一封信,怎麼會不勸自己振作?

所有與魏無忌有舊的人都來信勸說過,連秦國都有故舊委婉勸他去秦國出仕。

魏無忌看了朱襄說的那些趣事,現在心態很輕鬆,沒有像對待其他人勸他振作的書信那樣,將直接將這幾頁信丟掉。

“你想回魏國但回不去,在其他國家出仕都難以排解心中鬱結,與我身邊一位後輩很相似。”

魏無忌眉頭一挑。還有誰與自己一樣?他想了許久,都想不出來六國有誰敢與自己並列。

朱襄說的當然是韓非。

韓非雖是韓國宗室旁支,但現在“公子”的稱呼已經不僅僅是國君的兒子,隻要與國君沾親帶故都稱公子,所以嬴小政還是王曾孫的時候也是秦公子。

甚至非宗室的封君也能稱一聲公子,比如戰國四公子之一的春申君。

如果朱襄厚著臉皮,也能自稱一聲公子,隻是不能叫“公子朱襄”而已。

韓非與韓王有親,倒是能稱一聲“公子非”。

朱襄在信中誇讚了韓公子非的才華,寫了韓王和韓國朝堂那些相國卿大夫,對公子非的不屑一顧。

看到朱襄在信中寫,公子非連續向韓王上書好幾年,韓王隻覺得煩,直接將公子非拒之門外。魏無忌苦笑。

他不知道這公子非是否真的有才華,但這待遇,確實可以說淒慘了。

朱襄又道,雖然韓王和韓國卿大夫都輕視韓非,但韓非還是千裡迢迢來到鹹陽拜荀子為師,求強國之策。

魏無忌笑著搖頭:“朱襄恐怕是謙虛了。那韓非絕對是向著他去的。”

朱襄似乎知道魏無忌會這麼說,特意強調韓非真的是拜荀子為師,和自己無關,彆往他臉上貼金。

魏無忌大笑。

這點與朱襄的“心意相通”,讓他很快樂。

但很快,他臉上的笑容就淡去了。

韓非去了秦國之後,看到了韓國的窮途末路。

魏無忌伸手撐住額頭。

韓國的窮途末路,也是魏國的窮途末路啊。

朱襄是委婉地告訴他,魏國已經沒救了,讓他不要再掛念著魏國嗎?

他默默地翻了一頁信紙,看到韓非不願意在秦國出仕,朱襄也讚同他不在韓國滅亡前在秦國出仕。

魏無忌愕然,揉了揉眼睛。

“但韓非會在秦國統一天下,繼周朝後成為秦朝後出仕。若他不出仕,韓宗室那麼愚蠢,恐怕會淪為庶民。”

魏無忌差點把蜜蠟打翻,發出了似哭似笑的古怪聲音:“這朱襄,難道是勸我保重身體,等秦國滅了魏國之後再去秦國出仕,好養活魏國宗室?”

他想罵朱襄,但卻又罵不出來,隻覺得哭笑不得,又十分悲哀。

朱襄非常狠辣地指出了未來很可能發生的事。

若秦國統一天下,肯定不願意繼續分封,那麼魏國宗室就會淪為普通貴族。如果後人太愚蠢,恐怕就會成為庶民。

魏國宗室愚蠢嗎?

真的很蠢!

“接下來是勸我保重身體,爭取活到魏國滅亡後給魏國宗室收拾爛攤子了嗎?”魏無忌咬牙切齒又翻了一頁,再次愕然。

“但以你性格和以秦國統一天下的速度,你肯定活不到魏國滅亡那一天。”

魏無忌:“……”

魏無忌深呼吸,出門逛了一圈,冷靜後才回來。

他相信藺公和廉公說的話了。朱襄這豎子,有時候真的很欠揍。

“但你就這麼鬱鬱而終,也太浪費了。李牧來了秦國,趙國北方三郡無名將,恐怕胡人就算式微,也會零星南下掠奪。反正你未來也回不到魏國朝堂,何不試試戍邊?”

“七國皆是華夏,七國邊疆便是華夏邊疆。自己人爭奪天下打得再怎麼厲害,也不能讓外敵入侵。信陵君守衛趙國北疆,也是在守衛魏國。”

“不過戍邊辛苦,信陵君乃是魏王王弟,魏國公子,從小錦衣玉食中長大,不一定受得了這個苦。”

“就當我沒說。”

朱襄在信紙最後,畫了一個吐舌頭的簡易小人表情圖。

即便這個時候還沒有表情包表達方式,但如此直白的小人圖,讓信陵君立刻手按在了腰上。

待他將手按在腰上後,才發現因為頹廢,他已經解下劍許久。

“好你個朱襄!”魏無忌氣極反笑,“虧我視你為友,你居然讓我這個魏公子替趙國戍邊?!你究竟在想什麼?!”

……

朱襄教會了李斯和蒙恬之後,又坐不住,準備離開吳城。

正好雪姬也來了,有人照顧嬴小政,他走得很放心。

李牧將兵交給王翦,讓王翦繼續南下練兵,自己陪同朱襄閒逛。

王翦總覺得李牧心裡又有什麼主意,但李牧不說,他也沒有追問,隻是自己暗自琢磨。

李牧很想說王翦想多了,偶爾他也想放鬆一些。

當然,與朱襄一起南下描繪吳郡南邊的山川河流,圖謀在東越內亂被他挑起來之後擴張吳郡土地,算是順帶的事。

朱襄在嬴小政“舅母來了,舅父你趕緊走,朕不需要你了”的告彆聲中離開。

他騎著小矮馬,突然想到了什麼,扭頭對扮作遊俠的李牧道:“信陵君應該接到我的信了,不知道他會不會暴跳如雷。”

李牧好奇:“你在信中寫了什麼?邀他入秦?”

朱襄無語:“怎麼可能,我沒有那麼惹人嫌。”

李牧配合地繼續詢問道:“那他為何要暴跳如雷?”

朱襄賊兮兮地笑道:“你離開雁門郡之後,雲中、雁門、代三郡沒有厲害的將領鎮守。胡人經過幾年休養又開始蠢蠢欲動,我想信陵君可以補上你的缺。”

李牧:“……”

他深呼吸了幾下,語氣古怪道:“讓魏公子為趙國戍邊,朱襄,如果信陵君現在在這裡,他揍你,我絕對不攔著。”

朱襄摸了摸鼻子,笑道:“趙國的邊疆也是整個華夏的邊疆,是周的邊疆。他身為周的魏公子,為何不能戍邊?無論誰統一了天下,這邊疆總是要鎮守的。總不能我們在這裡打架,那邊胡人撿了便宜,我們還得統一天下之後再打一次胡人,把失去的土地奪回來,那多麻煩。”

李牧道:“麻煩歸麻煩,但信陵君心中有傲氣,恐怕不會做這種事。”

朱襄道:“我隻是試試。”

李牧歎氣:“你真是……真不知道你怎麼會想到這裡。信陵君看到你的信,恐怕會嚇一跳。”

朱襄道:“‘朱襄此人,向來令人詫異。’先主的評價。”

李牧失笑。罷了,他的摯友就是這樣的人,他還能說什麼?

朱襄這麼一提,李牧不由偏向朱襄。

如果信陵君不在乎這些臉面,真的去趙國戍邊,他倒是高看這位名滿天下的戰國四公子之一一眼。

現在李牧認為,戰國四公子比起自己的友人差之遠矣,甚至不配與朱襄為友。

孟嘗君已經蓋棺定論,平原君和春申君他都見過。李牧覺得自己的評價很客觀。

至於信陵君,被蔡澤的離間計一舉拿下後頹廢至今,也算不上多厲害的人。

李牧雖在友人面前謙遜,對待外人傲氣十足,並不因為戰國四公子的名氣就高看他們。

但若信陵君真的放得下身段吃得下苦,願意到趙國北方三郡戍邊抵禦胡人,信陵君這個戰國四公子算是名副其實了。

秦國也在抵禦胡人戎狄入秦,將領輪番戍邊。楚國宗室子弟作為秦國朝堂的楚國外戚中堅力量,常常領兵作戰,自然也多次在北方戍邊。

身為秦國外戚的楚國公子能為秦國戍邊,同樣算是趙國外戚的魏公子,為何不能為趙國戍邊?

我摯友這信寫得沒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