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滋補藥膳湯(1 / 1)

廉頗和李牧到達鹹陽之後, 不需要朱襄過多操心,他們二人都知道該如何與秦國貴族相處。

朱襄也不能為兩人操太多心,否則秦王心裡會膈應。

不過就算朱襄故意裝作不操心的模樣,鹹陽四處仍舊有朱襄的閒言碎語, 其言論不外乎是說朱襄親友勢力過大, 恐怕會架空秦王。

秦王已經年老體衰, 太子身體也不好,公子子楚說不定是等不及繼承王位, 想要提前當秦王了。

夏同從下屬口中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被朱襄和雪一左一右虎視眈眈逼著喝滋補藥膳湯。

朱襄雖然隻知道一些醫學常識。但夏同這吃了也不吸收的體質,顯然是腸胃有問題。他就根據老教授們的傳授, 做了許多對滋補腸胃很有好處的“藥膳”。

但夏同本就不喜歡喝藥, 食物中混雜了藥味後, 挑剔的他認為比純粹的藥更難以下咽。

朱襄能理解。然後他和雪一起每日按時監督夏同喝藥膳湯, 以免夏同偷偷將湯倒掉。

身體健康的人喝湯不僅不能滋補身體,還會嘌呤過高得痛風。

有科學常識的人都知道, 湯中的營養甚少, 隻是融化了食材的鮮味物質,所以特彆鮮美, 大部分營養仍舊在食材中。

所以朱襄給夏同做的藥膳,都是把肉和蔬菜打成了糊糊。

嬴小政鼓勵自家阿父:“阿父, 這是我牙沒長好的時候經常吃的食物, 很好吃!當然,現在我有牙, 不用喝糊糊了。”

還沒到換牙年紀的嬴小政張嘴笑,露出兩排漂亮的小乳牙。

夏同被兒子氣得差點把手中的木勺子捏斷。

聽到了這震驚的消息後,夏同終於可以借此機會, 先把糊糊噴到朱襄身上,然後借口自己受驚,想翹掉今天的藥膳。

朱襄瞪了夏同一眼。

夏同咳著嗽假裝被嗆著了:“咳咳咳,真是太狠毒了!朱襄,如果君上猜忌我們怎麼辦!”

朱襄嫌棄地去換衣服:“雪,給他換一碗。夏同,你以為我隻熬了一碗嗎?”

雪原本很擔心,聽到朱襄的話之後,抿嘴一笑:“我這就去。”

既然良人表現得不是很在意,或許不是多嚴重的事。

雪想起秦王慈祥的面容,放下心來。

夏同臉一垮。他扶著額頭歎氣,他寧願少活十年,也不想喝這種滋補藥膳!

朱襄一邊換衣服,一邊思索傳言的事。

他深深歎了口氣,看向窗外蒙蒙的霧氣。

熱愛曆史的網友有句話,他們既希望曆史中賢明的君王活得長一些,又希望賢明的君王死的早一些。

人老了之後,思想被肉|體影響,難免會多疑、偏執。

因為不想死的人被死亡追趕的時候,內心的恐懼會與日俱增。等死比死亡可怕多了。

秦王理智上知道朱襄不可能做出爭權奪利的事,什麼架空秦王更是無稽之談。秦王也知道自己快死了,所以朱襄這樣不慕名利的臣子肯定要留給後人,是最放心的輔政人選。

但秦王也是人,不可能時時理智。所以他會製衡,會敲打,會警告年輕人,在老狼王還沒死的時候,不要奢望謀奪權力。

可子楚身為出身沒有任何優勢的王孫,如果不冒頭就難以穩固地位。冒頭又要被敲打,真是……

煩躁。

朱襄按著額頭,長長歎了口氣。

這情況就算是換一個秦王也沒有用。太子、夏同,甚至是政兒,當了秦王之後,他們首先是一個王,其次才是他們自己。就算他們全然信任自己,自己也不能做出讓他們會在國君的身份與自己的感情中兩難的事。

朱襄磨磨蹭蹭換好衣服,發現嬴小政正倚靠在門口等自己。

嬴小政剛滿五周歲,從三頭身變成了五頭身,仍舊是一個腮幫子鼓鼓小肚子也鼓鼓的可愛小男孩。

他抱著雙臂,露出了早熟的神態耍帥,讓朱襄不由捂住了嘴。

嬴小政站直身體,不滿道:“舅父,你笑什麼?”

“沒笑沒笑。”朱襄抱起嬴小政,蹭了蹭嬴小政的臉蛋,“政兒有什麼要和舅父單獨說嗎?”

嬴小政抱住朱襄的脖子,在朱襄耳邊輕聲道:“舅父,政兒拖累了你嗎?”

朱襄眉頭一皺:“誰說的?舅父去揍他!”

嬴小政不依不饒道:“舅父,政兒是你的累贅嗎?”

朱襄緩聲道:“政兒,當然不是。政兒是舅父的倚靠,沒有政兒,舅父恐怕早就撐不住了。你舅母也是。你是我們家的支柱。”

朱襄沒說謊。

至少朱襄自己,如果不是知道天下在他有生之年會統一,知道奠定天下一統基礎,讓“分久必合”成為天下大勢的秦始皇就是自己的外甥,他不一定能在連番打擊中振作起來。

之後也一樣。無論老秦王如何敲打他,哪怕接下來太子柱,甚至夏同都變成了一個合格的秦王,他也會努力活下去,至少活到看到秦始皇統一天下那一日。

他都當秦始皇的舅父了,不看了這個重要的曆史事件後再死,那就太虧了。

嬴小政收緊手臂:“舅父,你相信政兒嗎?”

朱襄道:“當然。”

嬴小政道:“我聽說舅父想要去巴蜀。舅父趕緊去吧,去巴蜀就能躲開秦王的猜忌和監視。”

朱襄愣住。

他低頭看著懷裡的孩子,半晌說不出話來。

嬴小政板著小臉道:“舅父你說的,你相信政兒。我有大父、阿父照顧,有荀翁、廉翁、範翁、白翁教導,老師也入秦了,舅父可以放心去蜀地。我也會代舅父照顧好長輩。”

朱襄捏了捏嬴小政的臉頰,道:“政兒,你才五歲。”

嬴小政道:“我六歲了!”

朱襄道:“在舅父這裡,活過一年才算一歲,所以你五周歲。”

嬴小政無奈:“舅父,我不想和你爭辯這個……你不是說相信我嗎?”

朱襄笑道:“我相信你,和我擔心你不衝突。你還是個孩童,無論你再厲害,當你還是孩童的時候,就應該有長輩保護。雛鷹學會飛翔的時候,老鷹都會在一旁盤旋保護。”

他顛了顛懷裡的孩童,朝著夏同被逼喝藥膳的地方走去:“舅父會創造一個讓政兒既能儘情發揮才能,又能輕鬆歡笑的童年。舅父希望,等你長大成人,應該承擔責任的時候,回憶起童年時和長輩的相處,能夠露出開心懷念的笑容,而不是眉頭緊皺,抱怨自己為什麼從小到大都那麼苦。”

嬴小政板著的小臉一垮:“舅父,我不是孩童……不是普通孩童。”

朱襄笑道:“你的舅父也不是普通舅父啊。放心,一個政兒,舅父還是護得住。不過政兒說得對,去蜀郡確實是一個好主意。”

嬴小政腰板挺直:“舅父和舅母放心入蜀!鹹陽交給我!”

“嗯。”朱襄微笑。

嬴小政被朱襄抱去嘲笑了夏同一番之後,借口要繼續上課噠噠噠跑掉,沒留給夏同訓斥他的機會。

雪搖了搖頭,道:“政兒最近調皮太過,該訓斥了。良人,你再縱著政兒對長輩不禮貌,我就要動手了。”

朱襄道:“好,我負責寵,你負責教。”

雪瞥了朱襄一眼,氣衝衝離開。

夏同道:“教訓政兒的事,你可以交給我。”

朱襄道:“你還是算了,你揍政兒,政兒說不定變本加厲。早熟的男孩總喜歡和親父對著乾,但在女性長輩面前就特彆乖巧。”

夏同捏著下巴歪頭:“還有這種說法?我怎麼……”

他想了想,如果自己被太子教訓。咳,他確實隻會嘴上認錯。

“政兒知道我有去蜀郡的計劃,是你告訴他的?”朱襄坐在夏同床頭道。

夏同這個弱雞因為一場倒春寒又倒下了,裹著被子臥床休養。

夏同搖頭:“我不想讓你去蜀地,蜀地毒瘴密布,窮山惡水,民眾也未開化,太危險。雖然待在鹹陽比較壓抑,但至少你的生命安全能得到保障。不過那是我之前的想法。”

夏同苦笑:“君上真的老了,居然連王孫都猜忌。”

朱襄道:“他猜忌你,你才更要好好做事。否則如果你因為他的猜忌和敲打暫時韜光養晦,他反而會認為你心中對他有怨憤。”

夏同歎氣:“真難做。”

朱襄嘲笑:“等你當了秦王也差不多。”

夏同道:“說不準我比君上現在還多疑,你給我小心點。”

朱襄翻白眼:“那你就彆再偷偷倒掉藥膳。你先活到君上這個年齡,爭取讓政兒當四五十年太子,然後忍無可忍逼宮讓你當太上王。”

夏同差點笑得嗆著:“好好好,我努力。你和李牧聊起蜀地的時候沒避開政兒,政兒說不定是自己猜到的。有時候我都懷疑政兒已經是一個成年人,說不定現在政兒當秦王,都不需要你輔政。”

朱襄道:“你少說幾句不吉利的話吧。先定個小目標,至少讓政兒當十年太子。”

夏同擺手:“行行行,你說小目標就小目標。我感覺我身體還好,完成這個小目標很輕鬆。你真的要去蜀地?你怎麼說服秦王?”

朱襄道:“實話實說。鹹陽的貴族很煩人,自己隻種地也那麼多屁話。我懶得理睬他們,要去南邊種稻。關東和中原的地以種粟、黍、麥為主,種植方法已經比較成熟。現在我已經把我懂得的種地知識傳授出去,該去南邊了。”

朱襄抱著手臂聳肩:“秦國是要統一天下,而不是隻統一中原。中原經過千年耕耘,南邊可沒有。南方的風土人情和北邊也不一樣,秦國也不知道該如何治理南方。君上是一個賢明的君王,他知道我如果在蜀郡做出成果,對秦國統一南方有多大好處。”

夏同沉思了一會兒,歎氣道:“我都想和你一同去了。”

朱襄道:“你去不了。蜀侯國之前接連謀反。哪怕現在蜀侯國已撤,你去蜀地當郡守,也等著彆人說你是第三個謀反的秦國公子吧。”

夏同歎氣:“也是。你想把政兒帶去?你不怕政兒生病?”

朱襄道:“不是我想帶政兒去,而是如果我去蜀地,君上一定會要求我帶上政兒。政兒如果在鹹陽,我也能假死逃走;政兒在我身邊,蜀地路途遙遠,我不會放心政兒獨自回鹹陽,一定會隨他一同回來。所以我才不願意離開鹹陽啊。”

朱襄知道自己溺愛政兒,秦王也知道。

嬴小政留在鹹陽,有長輩細心照顧,朱襄可能不會太擔心。但若嬴小政和朱襄一同出遠門,朱襄絕對不會丟下嬴小政獨自離開,讓彆人帶嬴小政回家。

夏同扶額:“他小瞧了你對政兒的溺愛。哪怕政兒在鹹陽,你也不會丟下政兒獨自離開。你在鹹陽還有這麼多親朋好友,任何一個人都能束縛住你的腳步。”

朱襄攤了攤手:“以己度人,君上又不是你,你懂的他不懂。你放心,我有十足的把握,政兒不會因為蜀地的氣候得病。”

蜀地被開發得較早,隻要不去樹林中,就不會有毒霧瘴氣。而其他疾病,大多是因為蚊蟲叮咬和中暑潮濕,可以提前預防。

即便還沒有都江堰,成都平原也是經濟較為繁盛的地方。自己手握大蒜、生薑和辣椒,不懼濕熱,蜀地比起鹹陽,對孩童而言,反而是養身體的好去處。

如果夏同能一起去就更好了,但秦王肯定不同意。

“我帶走政兒還有個原因。”朱襄壓低聲音道,“君上猜忌你,難道就不猜忌政兒?”

夏同把身體坐直。

朱襄家四處都是秦王的眼線,但夏同居住的房屋空曠,白天獨處的時候開著窗戶,彆人很難偷聽到他們的談話。

夏同咬緊牙關,臉皮微微顫抖:“政兒才幾歲?!”

朱襄漠然道:“政兒不僅早慧,在他這個年齡的孩童經常生病,他幾乎沒有得過病,偶爾感染風寒也隻是咳個幾日變好。一切都指明他天生神異,是上天賜給秦國的國君。君上年老,他猜忌誰,不一定是因為理性判斷誰能威脅他的地位,也可能是因為嫉妒心。”

“夏同,你也說過,你嫉妒政兒的聰慧和身體。但政兒是你的兒子,所以你既嫉妒又期盼。秦王和政兒隔著兩代啊,政兒對他而言,感情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深厚。”

“我聽聞有方士入宮為秦王煉製延年益壽的丹藥,曾提過政兒受上天賜福,要用政兒的童子尿為藥引。如果方士下次要用政兒血和肉呢?”

“我要趁著君上還沒有完全昏庸,帶著政兒去蜀地暫避風頭。這也是對君上的警告。”

朱襄自嘲道:“接二連三沒完沒了的試探,不做點什麼,他還以為我的脾氣是泥塑的。”

臣對君不能一味順從,也需博弈。

雖然曆史中秦昭襄王沒昏庸到聽信方士的地步,但朱襄不會拿自己的外甥去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