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炸蝦三蝦面(1 / 1)

為了轉移憤怒乾飯的嬴小政的注意力, 朱襄一邊帶著嬴小政去種地,一邊給嬴小政講述七國對農業的政策,引發嬴小政思考。

白起就像是一個老農一樣, 扛著鋤頭走在嬴小政身邊, 充當護衛。

他剛和朱襄一起鋤了草。雖然很久沒有下過地了,手藝也還沒生疏。

秦國遷都到鹹陽之後,鹹陽附近一直是最重要的農業產區之一。

雍州宜黍、稷。鹹陽城附近雖然也種了小麥, 仍舊是以黍和稷為主。

小麥需要大量的水,鹹陽的灌溉條件不如邯鄲附近,所以朱襄手握優良小麥種子, 也沒有在鹹陽城附近推廣小麥,而是儘心儘力地幫農人解決種植小米和黃米中遇到的問題。

等抽到了玉米,他才能在較為乾旱的地方將小米和黃米替換成玉米,增加農人的收入。玉米對陝西的重要性很大,陝西農業廳發布的指導文件, 幾乎有一大半都在說玉米。

關東平原可以種植小麥。等李冰把都江堰修出來, 成都平原就可以種植水稻。這是朱襄明年的工作。

等李冰入蜀的時候,朱襄準備一同去。利用手中的水稻種子開發成都平原,不僅能盤活巴蜀,說不定還能讓楚國的平民歸心,不打仗就能獲得一些地盤。

楚國和齊國是七國中最不重視農業生產的國家,兩個國家不重視農業生產的原因都是因為太過富庶。

齊國靠海, 通過商業能積攢大量財富。如今的齊國奢靡成風, 民間攀比程度堪比後世魏晉時的豪商和世家。

正因為有這樣的風氣,秦國才能僅僅用重金賄賂,就讓一個龐大的齊國在秦國統一戰爭中靜靜等死。

楚國處於長江流域,後世已經證明, 這是最適合經濟發展的區域,亞熱帶季風氣候幾乎完全貼合了大部分農作物的需求,極其優越的水熱條件,讓楚國處於撒一把種子就能等豐收的地步。

“自然條件太優越,楚國‘火耕水耨’就能無饑饉之患。沒有急迫的需求,讓楚國便荒廢了對農業的管理,所以楚國少有凍死餓死的人,也少有富裕的人。庶民基本都處於貧困中。”朱襄道,“吳起曾經想移民到未開發的地方,墾荒擴田,被楚國貴族反對。吳起死後,楚國就在農業上再無作為了。”

嬴小政不解:“墾荒不僅能讓庶民有更多的田,也能讓貴族得利。為何楚國貴族要反對?”

朱襄笑道:“政兒,在楚王眼中的荒地,就真的是荒地嗎?”

嬴小政皺眉思索。他心中浮現出夢境中的自己巡視七國,特彆是巡視中原地帶的見聞。

“貴族多隱田,以逃避賦稅。”嬴小政板著臉道,“吳起明面上是下令墾荒,其實是清查貴族隱田。”

朱襄揉了揉嬴小政的腦袋:“政兒真聰明,就是朝中官吏,也不一定一眼就能看出其中關竅。”

沒有秦王也沒有範雎在身邊,白起也很隨意地開口道:“樹乾和樹枝爭奪營養,樹枝過分繁盛,就會搶奪樹乾的養分。吳起想要剪除一些多餘的枝葉,保證樹乾的成長,怪不得會慘死。但枝葉爭搶了太多養分,樹乾垮塌,枝葉豈能獨存?”

朱襄道:“我曾聽聞邊境有座小城的城牆因風吹雨淋露出了石磚,許多人偷偷去偷磚。他們知道城牆垮塌匈奴就會將他們殺死,但他們會想,我隻是拿走一塊磚,城牆怎麼會垮塌呢?”

白起頷首:“和打仗時衝鋒一樣,兵卒以為自己一個人的退縮,不會導致戰爭的失敗。”

朱襄道:“許多不同的事物的道理都是一致的。白公看出楚國各自為軍,貴族的軍隊不是楚王的軍隊;我看到楚國空有良田卻不思耕耘,賦稅靠盤剝窮人,使窮者更窮富者更富,導致國庫空虛民眾困頓。最終都是指向滅亡那條路。”

嬴小政嘟囔:“但楚國還是難打。”

朱襄道:“楚國不是難打,而是疆土太大了,需要時間。再者秦國朝堂中楚國宗室高官眾多,隻爭奪城池,哪怕把楚王的祖陵燒了他們也不在意。但楚國滅亡,讓他們失去了一國宗室的身份,變得與其他士人無二,他們就不肯了,定會和楚國裡應外合,拖累秦國攻楚進度。”

嬴小政抬頭看向燒了楚王祖陵的白起。

白起給了嬴小政一個十分平靜的眼神,好像燒楚王祖陵的人不是他似的。

嬴小政抱著藕節般的手臂,氣鼓鼓道:“沒錯!他們一定會這麼做!”

可惡的昌平君!

昌平君是楚王負芻的兄弟。楚考烈王崩逝後,楚國王位繼承爭鬥慘烈,楚王負芻就是殺了兄弟楚哀王自立。

楚考烈王曾在秦國為質子,昌平君便是楚考烈王在當質子的時候生的兒子。

因子楚成為華陽夫人的嗣子,楚國外戚繼續在秦國朝堂占據一大塊地方。秦王子楚和秦王政都十分信任昌平君。秦王政滅嫪毐和呂不韋時,昌平君就是支持秦王政的心腹之一。

昌平君幾乎和楚國毫無關係,也能為了楚國背叛秦國,嬴小政不斷抱著小短手點頭,舅父說得對!

“今日的課程結束。”朱襄將嬴小政抱起來,“給政兒留下的功課是,如果政兒是楚王,要怎麼讓楚國強盛。嗯……你就選吳起時期的楚王,想想怎麼完成變法。”

嬴小政握著肉乎乎的小拳頭道:“這還不簡單?反對的人全殺了!”

殺人無數的白起眼皮子直跳,與人為善的朱襄卻哈哈大笑。

“楚國可不比秦國,如果楚王下令殺貴族,恐怕活不到第二日太陽升起來。”朱襄笑道,“政兒,這個作業可不簡單,你還是先去了解一下楚國吧。”

嬴小政癟嘴:“我隻需要知道如何滅掉楚國,為何還要去思考怎麼當楚王?”

朱襄道:“因為將來楚國也是你的疆土啊。而且將其他國君的經驗教訓學會,政兒和政兒的後代才不會犯同樣的錯誤。再者,現在秦國能違抗秦王的大貴族很少。等天下統一之後,七國的貴族加起來就很多了。那時的秦國,和此時的楚國有很多相似之處。”

嬴小政伸手抱住腦袋。

舅父彆念了,政兒已經開始頭疼了!

白起見嬴小政居然真的開始思考起來,十分驚訝。

尋常秦國公子此時還未啟蒙,政兒就已經開始思考國政了。不愧是朱襄養大的孩子。

勞逸結合,朱襄給嬴小政拋了個難題後,就立刻帶嬴小政去河邊玩耍。

秦王的王莊面積十分寬廣,不僅有田地,還包含了大片山地。

曆代秦王都很喜歡狩獵,《詩經·秦風》中還專門記載了秦公狩獵的詩歌。如果朱襄和嬴小政想,他們現在就可以入山狩獵。

當然,戰五渣朱襄和小肉團子嬴小政此刻肯定是不想的。

在作為狩獵場的山地和開墾的農田交界處,是一條從山上流淌而下的小溪流。小溪流沿著開辟的溝渠蔓延,給整個農莊提供灌溉的水源。

在小溪流流入溝渠前,溪水還沒有被農田的營養物質汙染,十分清冽,其中有許多魚蝦水草。

夏天時穿封閉的靴子容易得腳氣,雪做了許多草鞋,不僅朱襄和嬴小政穿著草鞋,白起腳上的草鞋也是雪所做。

雪還用草編了草帽,給人遮陰。

嬴小政背著草帽,蹬掉草鞋,在朱襄的看護下撲進了溪水中。

朱襄選的玩水的地方水面很淺,嬴小政挽著褲腿走進溪流中,水面還不到他的膝蓋。

“哈哈哈,舅父,有魚在咬我!”嬴小政蹦蹦跳跳,然後腳一滑,一個屁股蹲坐在了水裡。

朱襄在嬴小政摔倒的時候護了一把,減輕了嬴小政蹲坐的力道。

嬴小政屁股上的肉肉也起了很好的緩衝作用,他摔倒的時候屁股一點都不疼。

“都濕透了,那就繼續玩水吧。舅父帶了替換的衣服,隨便玩。”朱襄一邊說,一邊從背後取下草帽,舀起水潑向嬴小政。

“啊呸呸呸。”嬴小政吐出不小心喝到的溪水,使勁晃腦袋。

他也取下小草帽,坐在水中不斷用小草帽向朱襄潑水:“舅父看招!”

“擋住!”朱襄用草帽當盾牌遮住嬴小政的襲擊,右手往下一劃,打起的水花再次朝著嬴小政撲去。

嬴小政手短腿短,潑水哪比得過朱襄?他氣得哇哇叫,叫白翁來幫忙。

白起:“?”

他無視嬴小政的求助,找了一棵樹靠著坐下,看幼童和與幼童一樣幼稚的長平君玩水。

農田中有正在耕種的農人。他們聽到朱襄和嬴小政的歡笑聲,忍不住朝溪水這邊張望。

但如在邯鄲時不一樣。若在邯鄲,此刻已經有農人圍了過來,與朱襄聊天,送嬴小政禮物。但秦人不敢。

他們頂多遠遠觀望著,在朱襄的視線移動過來時,就惶恐地低下頭。

他們在耕種的時候不敢說話,不敢離開田地,更不敢主動向貴人們搭話。

嬴小政玩累之後,朱襄抱著嬴小政,坐在溪邊樹蔭處踢水。

嬴小政低著頭看了一會兒自己踢的水花,道:“舅父,我有些想念以前。”

朱襄:“嗯。”

嬴小政道:“以前我和舅父去村中田邊,好多人圍著我們說笑。”

朱襄:“嗯。”

嬴小政道:“他們送我玩具,抱著我玩耍,給我講笑話。”

朱襄道:“以後政兒身邊的人多了,他們也會討好你。”

嬴小政道:“那不一樣。舅父知道不一樣,故意逗我。”

朱襄笑道:“就是逗你。”

朱襄擦了擦嬴小政臉上的溪水,道:“人往前走的時候,許多事物都會被丟在身後。雖然懷念,但即便能回頭也不能往回走了。以你的身份,恐怕在藺公封地上經曆的事,永遠不可能再出現。不過你會記得那時的事,對嗎?”

嬴小政使勁點頭:“我記憶力很好。”

朱襄道:“那就足夠了。”

他笑眯眯道:“雖然不能重現過去的事,但現在也能創造新的回憶。政兒,我看河裡有許多魚蝦,舅父釣魚,你釣蝦,我們比一比?”

嬴小政笑道:“好!”

朱襄帶著嬴小政上岸的時候,雪趕了過來。

她聽到朱襄要帶嬴小政去溪水旁時,就猜到兩人肯定會玩水。雖然帶了衣服,雪還是不放心,特意熬了薑湯過來。

雪身體不好,禁不得曬。她送來薑湯,監督試圖耍賴的嬴小政喝下後,就立刻轉身回宅院。

回宅院後,她還要織布做衣服,事情很多。

哪怕秦王賜下了許多會紡織的侍女,雪還是希望朱襄和政兒的衣服由她親手準備。

“你在我面前喝個薑湯就像是舅父要謀害你似的,怎麼舅母來了,你就變乖了?”雪離開後,朱襄點著嬴小政的小鼻子道。

嬴小政皺著鼻子不說話。

舅父隻是會裝腔作勢地訓斥幾句,舅母是真的會扒了我的褲子揍我的屁股啊。

“不是釣魚嗎?”看完熱鬨的白起道。他對朱襄拿出來的釣魚工具很感興趣。

“來來來,白公,我們和政兒比一比!”朱襄拿出準備好的魚竿魚簍。

朱襄拿出的魚竿對如今的魚竿有一點點改進,但改進不多。在此時,已經是竹子做的魚竿、蠶絲做的魚線、羽毛做的魚漂、骨頭做的魚鉤,什麼鉛墜之類也用小石子代替,基本和後世的魚竿差不多。

朱襄頂多在魚竿上加了一個卷輪便於收線。

雖說是人出遊,其實暗地裡有許多名為家丁其實是秦王派來的護衛,帶的東西也很多。

朱襄安裝了兩張躺椅,拿出了幾個小板凳,還招呼護衛一起坐。

護衛表情有些尷尬,但還是拿著小板凳走了。

他們在樹蔭下坐著面面相覷,總覺得每次向君上回報時,就像是在說故事似的。

朱襄嘴上說著要好好釣魚,把魚餌一拋,腳踩著魚竿,就躺在躺椅上閉目小憩。

白起手握著魚竿,一雙鷹目死死盯著水面,釣魚釣得十分認真。

嬴小政則抱著一個放著魚餌的小碗,坐在水邊的折凳上,愁眉苦臉地把穿了餌的線垂入水面中。

剛才腦子一熱同意了舅父的“比試”,現在他怎麼覺得自己又被舅父騙了。

這樣真的能釣起蝦嗎?

還真能。

嬴小政迅速將線扯出水面,河蝦落在地上。

他興奮道:“舅父!我釣到蝦了!”

“哇,政兒好厲害,再接再厲,舅父也要努力了。”朱襄嘴上這麼說,眼睛都沒睜開。

白起瞥了朱襄一眼,冷哼了一聲,繼續全神貫注地看魚漂。

釣起了一隻蝦後,嬴小政便不再懷疑朱襄的話。

他乖乖坐在水邊,全神貫注釣蝦。

一刻鐘……半個時辰……哪怕隻釣上來五隻蝦,嬴小政仍舊全神貫注,沒有喊累喊無聊。

白起已經釣起來條魚。他年紀大了,注意力不能長久集中,便學朱襄躺在了躺椅上。

他看向嬴小政,臉上不由浮現慈祥和感歎。

朱襄常將“歲看老”掛在嘴邊。彆的孩童白起不確定,但政兒確實可以歲看老。

孩童性子最難安定,政兒現在就能耐住性子,待長大後,肯定是一個十分厲害的王。

白起在想,自己要不要教政兒一些東西?

秦王讓他住在朱襄家,應該是想他讓教政兒。但白起謹慎,即使秦王有這個意思,他也不願意過早涉足秦國王位爭鬥。

何況太子還沒繼位,政兒這都是第四代繼承人爭鬥了。

但看到如此良才美玉,要忍住去雕琢的衝動,真的很難。

白起又看向一條魚都沒釣到,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的朱襄。

白起南征北戰,秦國的疆土他幾乎都用雙足踏足過。所以朱襄所說的秦國的弊端他也知曉。

現在秦國的政策,確實最適合秦國。若更改了,恐怕隻會讓秦國衰落。但等秦國統一之後,秦人真的能迎來更好的生活嗎?

如果有朱襄輔佐,有朱襄養育的政兒當秦王,或許真的能。

遍看如今的秦國公子,誰能比得過子楚,比得過政兒?

就算為了自己的子孫後代,為了跟著他浴血奮戰的老秦人,偶爾冒點險,也沒關係吧。

如果不是朱襄,或許長平之戰之後,自己就會遭遇危險。這條命還在,本來就有朱襄的一部分功勞。

“朱襄。”白起開口。

閉目假憩的朱襄睜開眼:“白公,有何事?”

白起道:“你不是說要做一個叫戰略遊戲的棋牌給政兒?我要一套。”

朱襄直起身體,高興地對白起作揖:“好!如何教政兒玩遊戲,就交給白公了。”

白起道:“我很嚴格。”

朱襄道:“白公放心,政兒讀書時比老師的要求更嚴格。到時白公恐怕要管著政兒,讓政兒彆太勞累。”

他看向完全沒有關注這邊,還在認真釣蝦的嬴小政:“我就負責教導政兒玩樂。”

白起板著的臉一垮,道:“你彆太縱著政兒。”

朱襄笑道:“政兒還小。他現在的學識已經超出了孩童許多,該多玩樂了。人的童年就這麼短,等他長大,能自己振翅飛翔後,就會遇到永遠也解決不完的煩惱。現在趁著有許多長輩護著他,我希望他無憂無慮。”

白起看著又釣起來一隻蝦,眼睛閃閃發亮的嬴小政,心裡雖然不認可朱襄,但也歎口氣,沒有反駁。

身為秦王的繼承人,對政兒再嚴苛也不為過。但看著政兒開心的模樣,他說不出口。

何況,政兒經曆了那麼多事,也算不上無憂無慮了。

比起在秦國被教養長大的眾多公子,政兒吃的苦,他們一輩子也不會吃到。

“啊,我的魚也上鉤了。”朱襄一拉魚竿,一條白磷大魚躍出水面,擊碎了波光。

……

嬴小政是被朱襄背著回家。

他咂巴著小嘴,夢裡還在喊釣蝦。

朱襄對白起抱怨:“政兒越來越沉了,或許真該讓他吃點素。”

白起瞥了朱襄一眼:“五六歲的孩童沉一點更好。即便長大了,也是肚子越大越好。他現在的肚子還不夠大。”

朱襄:“……”哦,審美不同。

這時期的將軍肚、富人肚是生活富裕的象征。雖然白起沒有將軍肚,一直渾身精瘦壯實,但他挺向往將軍肚。

看著嬴小政獨屬於孩童的鼓鼓小肚子,白起十分滿意。

還不夠胖,應該再胖一些。與政兒同輩的小孩,哪個不是胖子?

孩子就要越胖越好,叫福氣。

朱襄隻能說,照他們這樣養,彆把孩子養成青少年高血壓高血脂了。

朱襄顛了顛背上的政兒。

政兒啊政兒,沒有舅父在,你就會被人喂成超級大胖子。以後教科書上的秦始皇,就是一個大胖墩了。

不過現在教科書上秦始皇從衣著上與真正的秦始皇差彆也很大。秦始皇是真的很討厭帶珠簾的冠冕和繁複的禮服。

秦始皇的“真愛”是通天冠。現在政兒就對通天冠愛不釋手,可惜沒頭發,戴不上。

“回來了?”雪站在門口,“政兒睡了?”

朱襄將背上的嬴小政交給雪:“等我做好飯,他聞著味就會自己醒來。魚先養著,把政兒心心念念的蝦做了。”

嬴小政雖然很努力地釣蝦,但釣出的一小碗蝦還不夠他一個人吃。朱襄早就讓人去抓了一大盆的蝦。

“白公,你也休息會兒,等我做好飯叫你。”朱襄道,“白公能吃蝦嗎?”

白起道:“我沒什麼不能吃。”

朱襄理了理被睡夢中的嬴小政抓亂的頭發:“好。”

小混蛋政兒,睡著後把舅父的頭發當河蝦抓嗎?

換了身衣服,稍稍打理了一下儀容,朱襄到了廚房,讓人生火做蝦。

蝦的味道十分鮮美,隻需要用蔥薑水一煮,蘸醬就很好吃。

但政兒第一次吃蝦,朱襄不想這麼敷衍。

“沒有人不愛炸蝦,再做個紅燒大蝦,一個蝦面。”朱襄擼起袖子,讓下人一同幫忙剝蝦。

炸蝦要保留蝦頭,紅燒大蝦隻需要開背,蝦面就要把蝦仁全部剝出來了。

後世的大豆,現在稱為戎菽、大菽,春秋初期已經在中原大規模種植。秦國平民也靠大菽度過荒年,種植面積已經遠遠超過了小菽(赤小豆)。

朱襄來到秦國後,不用再遮遮掩掩,擔心被秦王抓進王宮裡當寺人(秦王:?),所以將大豆榨了油,有了足夠的植物油吃。

去殼的蝦先用胡椒和鹽醃製,再裹上土豆澱粉,入油鍋炸製,就是美味的炸蝦;

開背的蝦入熱油鍋用豆醬、肉醬、香料翻炒,加入茱萸油,就是美味的紅燒大蝦;

用蝦頭熬出蝦籽,蝦頭湯勾芡做成濃湯,蝦籽、蝦肉與煮熟後過涼水的面條加濃湯翻炒,就是蝦面。

做好了主菜後,朱襄又將蘿卜切絲,用芝麻油和鹽拌好,做成爽口的小菜。

“或許可以醃製泡菜了。”朱襄見在秦國吃的鹽質地很好,起了醃製泡菜的心思。

在製鹽工業還沒有興起的時候,井鹽確實比海鹽好吃多了。以前他在趙國吃的鹽,雖然經過了他層層過濾,但放多了仍舊有苦澀。若醃製泡菜,味道十分差。

涼拌了生蘿卜絲後,朱襄又采來豆葉做成羹湯。他讓人把飯菜端到桌上時,嬴小政果然已經聞著味道醒來。

在朱襄的惡趣味下,雪為嬴小政縫了個帶著花邊的小圍裙。

嬴小政穿著花邊小圍裙,坐在專門為他打造的高高幼兒椅上,顯得更加憨頭憨腦。

朱襄決定自己一定要苦練畫技。政兒實在是太可愛,一定要留下畫作。

“來,先嘗一個炸蝦。”朱襄捏住蝦尾巴,送到了嬴小政嘴邊。

嬴小政張嘴,一口酥脆,唾液瘋狂分泌:“好吃!”

“這是……”白起拿起筷子架起一隻炸蝦,“這外面的脆殼是什麼?”

“是土豆磨的粉。”朱襄道,“白公試試?”

他喂完嬴小政後,拿起筷子夾起一隻蝦,蘸了梅子醬後遞給雪:“嘗嘗。”

雪咬著酥脆的面殼,忍不住抿了一下嘴:“好脆……好容易落下碎屑。”

她看著桌面上的面衣碎屑,有些不好意思。

“在意這個乾什麼?”朱襄道,“蝦面不多,一人隻有一小碗,趕緊嘗嘗。”

他先給白起盛面,然後給雪盛,之後把盛面的小碗在嬴小政面前晃悠了一圈,氣得嬴小政怒目而視。

朱襄笑著把面碗放在嬴小政面前後,才端著隻剩下薄薄一層底的盆子,直接把盆子當碗。

嬴小政用筷子卷起面塞入嘴裡,濃縮了鮮蝦所有精華的面汁在嘴裡爆開,就像是一群小人在他嘴裡敲鑼打鼓,震得他腮幫子都鼓了起來。

嬴小政瘋狂吞咽口水,手上吃面的動作卻非常慢。

就這麼一小口面,他擔心吃快了就沒有了。

“等我長大了,一定要讓人天天給我做蝦面。”嬴小政鼓著腮幫子道。

朱襄失笑:“偶爾吃一次很好吃,連續吃不僅會膩,還會得病。這世上好吃的東西這麼多,若天天指著一樣食物吃,政兒就會錯過更多的美味。”

嬴小政煩惱地皺起眉頭:“好吧,舅父做什麼,政兒吃什麼。”

如果舅父不做給他吃,其他人做的蝦面恐怕也不會那麼好吃。

在朱襄離家時,家裡的廚子雖然也能做舅父做過的菜,嬴小政總覺得味道不太對。

他將這件事告訴舅父,想博得舅父“憐惜”,給他做大餐。但舅父捏了捏他肚子上的軟肉肉,給了他一個“你繼續編”的眼神,十分氣人。

“我看君上很快就會來找你吃蝦了。”白起嘗了一隻紅燒大蝦,感慨道,“你的廚藝比起易牙也不須多讓了。”

朱襄臉一僵:“白公,你在罵我嗎?”

白起捋著胡須,暢快大笑。

他來到朱襄家後,還是第一次對朱襄暢快大笑。

顯然,他確實是在打趣朱襄。

“你是伊尹。”笑完之後,白起道,“以鼎調和五味來治國,你很像伊尹。”

伊尹是輔佐商湯的賢臣。他原來是奴隸,還是廚子。

朱襄的身份雖然沒有伊尹那麼低,但確實和伊尹有相似之處。許多人已經稱朱襄為秦王的伊尹。

說朱襄是齊國的奸臣易牙,自然是開玩笑的。

朱襄道:“我家就政兒這一個胖娃娃,如果我是易牙,難道是讓政兒自己啃自己的胳膊?”

滿嘴蝦油的嬴小政茫然抬頭,不明白為什麼突然說到自己。

白起好奇道:“說到秦王,你不想君上,不想太子,不想公子子楚,怎麼突然說到政兒了?”

朱襄拍了一下腦袋:“我帶政兒去找君上,讓君上咬政兒的手指頭一口?”

嬴小政:“???”舅父在說什麼胡話。

白起扶額:“你閉嘴。就算君上縱容你,你也不能如此無禮。”

朱襄摸著鼻子道:“君上大度,肯定不會生我的氣。”

嬴小政低頭繼續與面條搏鬥。

雪歎了口氣,也低頭喝羹湯,不想理睬良人。

秦王真的不生氣嗎?

秦王拍桌大笑。

“先生,怪不得藺卿會追著朱襄揍。”秦王大笑道,“你聽聽他說的什麼胡話?”

範雎現在就很想衝過去揍朱襄一頓。

白起說你是易牙,你就要讓政兒自己啃自己的胳膊以證明自己是易牙嗎?

哦,你還準備讓君上去咬政兒的手指頭。有你這樣的舅父?

“荀卿已經在秦國邊境,我請君上派人迎接荀卿。”範雎道,“我事務繁忙,白起又對朱襄太過縱容。朱襄身邊還是得有師長看護,否則他的荒誕行為被他人得知,可能會為他招禍。”

“我不在意,其他人在意又如何?”秦王繼續大笑,看到秦國公子那群蠢樣的鬱氣都被笑沒了。

讓秦國朝堂提春花入秦一事,確實是他與範雎商量,考驗一下朝堂大臣和其他秦國宗室。

子楚和政兒雖好,但宗室中人才不嫌少。秦國要統一天下,六國人才來者不拒,但六國宗室就要稍稍警惕一些。

朱襄說得對,六國宗室雖然不在乎自己國家失去了多少土地,但他們在乎自己宗室的身份。

哪怕他們在秦國仍舊擁有高官厚祿,但一個宗室身份,總讓他們覺得高人一等,與其他同僚不一樣。而這一點不一樣,就會讓他們背叛秦國。

子楚大出風頭,秦國公子肯定會聯合起來針對子楚。朱襄身為子楚最有力的支持者,自然也會迎來一些人的算計。

用春花算計朱襄是最蠢的一件事,也是最傷害秦國的一件事。

現在朱襄展現出的本事,肉眼可見會為秦國提供多少助力。他們挑撥子楚和朱襄的關係沒關係,但若真的傷害到了朱襄,就證明他們沒有遠見,眼中沒有秦國的利益。

如果秦國公子不以秦國為重,那他們更適合當個庶人。

在朱襄捧出春花這個工具之後,秦王發現春花這個工具非常好用。

春花入秦之後,身邊就會吸引許多蠢貨和對秦國不利的人。他隻需要派人看著春花,然後從接觸春花的人抽絲剝繭,就能找到有異心的人。

秦王初次用了春花這個蠢貨吸引器,然後發現自己大部分兒子孫子曾孫子都是蠢貨,氣得臉色都鐵青了。

即便是範雎,此刻也無法安慰秦王。

七國貴族都一樣,多以自己利益為重。將國家和君王放在自己前面的人是賢人,而世上賢人本就罕見。

秦國是因為有一個英明又強大的秦王,所以底下的人不敢有小心思。這不代表他們就真的一心向著秦王和秦國。

秦王對自己的子嗣還有不切實際的奢望,才讓範雎感到奇怪。

可能秦王就算再厲害,終究也是一個人,一個老人。

範雎見秦王又要提起那群愚蠢的宗室,轉移話題道:“白起似乎終於肯教導政兒了。他就是太過小心謹慎,倒顯得有點不夠忠誠了。”

秦王笑著搖搖頭:“白起老了,心裡也該為能壽終正寢打算了,我不怪他。”

範雎知道秦王會這麼想,才故意說這句看似給白起穿小鞋的話。

範雎很聰明。相處了這麼久,範雎已經看出白起在小心翼翼討好他。

雖然自己處於強勢地位,但範雎看著有些心酸。

白起為秦國立下的功勞,即便是他也不敢相提並論。白起已經老了,又不與他人多過結交,對君王沒有威脅。一個英明的君王,肯定會讓白起安享晚年,享受死後殊榮。

可白起如履薄冰,仿佛現在已經帶不動兵的他,很容易就會被君上拋棄似的。

是仿佛嗎?

範雎想起自己曾經想要與白起為敵。他隻是嫉妒白起,不希望白起位居他之上。但範雎從未想過,會因為這點嫉妒去冤殺白起。

可如果自己做了誣陷白起的事,君上認可了自己的誣陷,那白起或許就不是如自己想象的那樣被君上疏離,而是直接被殺嗎?

會這樣嗎?

範雎想到這個可能,居然不寒而栗。

他又想到蔡澤私下對他說的話。月盈而虧。他是不是到了該想一想自己身後事的時候了?

“確實。”範雎道,“白起已經老了。我看他在朱襄家釣魚種田,教養政兒,過得很不錯。唉,我也想念朱襄做的飯了。不知道那讓政兒把盤子都舔了的蝦面是什麼味道?”

秦王笑得停不下來:“無論再美味,也不該舔盤子。走,今日我們就去吃蝦面!”

秦王起身,和範雎一起出宮。

朝堂那些蠢貨真是太傷他心了,他需要去朱襄家吃點好的,緩和一下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