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衛的秦兵發現, 他們的統領蒙武將軍突然有一天,加入了朱襄公和公子子楚的隊伍,一同圍著朱襄公做飯的鍋大口吃飯。
以前蒙將軍雖然會去蹭飯, 但都是捧著碗在一旁單獨吃。
藺贄對蒙武勾肩搭背:“歡迎你加入我們。”
蒙武悶頭吃肉,不想搭理藺贄。子楚忍俊不禁,也加入了藺贄打趣蒙武的行列。
剛離開鹹陽時,子楚就試圖和蒙武處好關係。但蒙武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 雖然對他畢恭畢敬,但沒有表示出任何親近。
子楚隻是秦王的孫子, 不能顯示出拉攏秦國將軍的態度, 所以子楚也對蒙武敬而遠之了。
沒想到, 蒙武還是“栽”了。
不過如果沒有藺贄這個面厚心黑的人在,他們也不可能因為一席話就與蒙武交好。
朱襄對子楚的判斷有異議:“有沒有一種可能,蒙將軍早就想和我們交好,但沒有找到機會?如果蒙將軍真的不願與我們交好,藺贄那開玩笑的‘上賊船’說法沒有任何用處。他隻忠於秦王,而我們現在所說的話都可以被秦王知曉, 他上報秦王也沒關係。”
子楚本來不信。但沒幾日,蒙武就纏著朱襄, 聽朱襄講故事。他信了。
子楚對藺贄吐槽道:“蒙將軍圍繞著朱襄,就像是蝴蝶圍繞著花朵。朱襄有那麼香?”
藺贄笑道:“蒙將軍看來特彆喜歡聽有趣的故事,偏偏朱襄心中奇異的故事特彆多。如果不是朱襄認識的人我都知道, 還以為朱襄什麼時候又和小說家勾搭上了。”
子楚也笑道:“估計快了。朱襄不是答應蒙將軍,要將他腹中故事寫出來, 刊印成書嗎?”
蒙武不僅喜歡聽故事聽八卦,身為武將,對吃的執著也很深。
以前朱襄不好指使他, 在成為朋友後,他們倆就不客氣了。上山抓野兔,下河捕魚,向村莊城鎮換取雞鴨,蒙武每日都給朱襄提供新鮮的食材。
朱襄一邊拔雞毛,一邊思索,他這是在趕路,還是在野餐?
蒙武繞著朱襄轉來轉去,等吃等得焦躁極了。
子楚和藺贄在一旁對蒙武指指點點,被朱襄橫了一眼。
“你們這麼閒,不來幫我?”朱襄道,“燒水,淘米,摘菜,彆閒著!”
子楚和藺贄隻好挽著袖子,也加入了做飯的行列。
護衛的秦兵中有專管做飯的夥頭兵。他在一旁欲言又止,不知道該怎麼對長平君爭取自己做飯的權力。
最後他還是失去了做飯討好貴族的機會,隻能給同僚做飯。
在又一次離開趙國邊境,即將進入秦國的時候,朱襄讓蒙武買來酒,對著東方拜祭。
他告訴藺公,自己這次離開趙國,恐怕在秦國統一趙國之前,不會再回到趙國了。
祭奠完之後,朱襄看著倒在地上的酒,舍不得這麼浪費珍貴的糧食酒,把酒泥挖出來,準備做叫花雞。
現在池塘中荷花已經開放,朱襄取來荷葉荷花蓮蓬,將從農家買來的雞用鹽醃製好,雞肚子中放入荷花蓮子,用荷葉包裹起來,然後用酒泥封住,生火烤製。
朱襄又讓蒙武將硬邦邦的肉乾砸碎,和乾糧、新鮮野菜放在一起熬煮成糊糊。
當他們喝完糊糊,墊好肚子時,簡易版叫花雞也烤製好了。
簡易版叫花雞鮮嫩多汁,雖然隻抹了鹽,但荷花、荷葉、蓮蓬的香味與酒氣混合,嗅覺的刺激帶動了味覺,讓舌頭產生了錯覺,好像雞肉的味道也多了許多層次,美味許多。
“這道菜我居然沒吃過!”藺贄大為不滿,“我家有酒有荷花,你居然沒給我做過這道菜!”
子楚也點頭。朱襄真是不厚道。
朱襄道:“酒水珍貴,和泥浪費。你們又不缺好吃的,彆這麼浪費。”
藺贄眼珠子一轉,笑道:“這麼說,你還有更浪費的吃法?”
朱襄道:“有啊,用幾十隻雞熬的湯煮燙青菜,雞和雞湯丟棄不用,隻吃青菜。”
藺贄疑惑:“……好吃嗎?”
朱襄道:“就是普通雞湯裡煮青菜的味道。”
藺贄更疑惑:“那這樣浪費有什麼意義?”
朱襄攤手:“為了彰顯自己的財富。”
藺贄拍著子楚的肩膀道:“等你當了秦王就去試試。”
子楚提腳就踹。你是想讓我當昏君嗎!
不過他也好奇,這吃飯還能多浪費。
朱襄給他們舉例豆芽塞肉、雞豆花、開水白菜等功夫菜,還有什麼將海鮮湯冷卻成湯凍做成花朵再將花朵融化在開水裡變成海鮮味的湯這種意義不明的吃法……
藺贄大為驚歎,不斷拍著子楚的肩膀,讓子楚當秦王後去試試。
子楚白眼都翻得疼了。
他懷疑藺贄入秦不是想幫他和朱襄,若是想當奸臣從內部滅亡秦國。
“所謂奢侈的菜肴,就是用一堆昂貴的食材變著法子折騰。好吃不好吃另說,重要的是費事。”朱襄在那裡胡扯,“我給你擀一張面皮,切得比頭發絲還細,用油炸好後淋上蜂蜜就是一道貴族菜,比直接炸面皮高貴。”
蒙武忍不住插嘴:“聽長平君這麼說,我怎麼感覺這些貴族就是自我感動的傻子?”
“我也這麼認為。但蒙武,你結識朱襄這麼久,都不肯叫他一聲朱襄,朱襄真的好傷心。”藺贄對朱襄道,“快,抽噎幾聲。”
朱襄雖然覺得藺贄腦子病得不輕,但他還是配合地抽噎了幾聲。
蒙武臉上表情扭曲極了。子楚撇頭,顯然也被這兩人惡心得不輕。
子楚吐槽:“你們與其裝模作樣惡心人,不如威脅他,如果他的稱呼再這麼客氣,就不讓他吃朱襄做的飯!”
藺贄道:“對戰要勢均力敵才有趣,碾壓就無趣了。”
子楚反對:“碾壓才最有趣,最好是不戰而勝。”
蒙武鬆了口氣。好了,注意力不在他這裡了。
不過看著藺贄和公子子楚爭吵的模樣,他心裡生出一絲羨慕。
秦王嚴厲,貴族很少互相宴請。蒙武的父親是由齊入秦,就更注意當個“孤臣”。蒙武身邊沒有可以互相打鬨的友人。
“蒙將軍,明日捉魚吃烤魚如何?”朱襄無視兩個又吵起來的摯友,嘎吱嘎吱咀嚼著雞軟骨道。
蒙武:“啊,好。”
在蒙武被藺贄不斷戲弄,猶豫要不要真的對朱襄直呼其名的時候,朱襄等人回到了秦國。
朱襄拿出了紙和炭筆,開始記載沿路土壤、水源、植被的情況。如果見到有問題的農田,朱襄還會找上那家農人,手把手教導他們解決問題。
“我是長平君朱襄,秦王命我巡視田地,指導你們種田。”朱襄拿出秦王的詔令,還真把出秦的借口當工作認真做了。
子楚提醒他,那隻是一個借口。朱襄搖頭道:“君上既然下了詔令,就算我中途做了其他事,工作也要好好完成。”
子楚道:“或許君上更想你早日回鹹陽?”
朱襄繼續搖頭:“君上厚待我,我更該好好做事。”
子楚:“……”行吧,晚點回去也好。等回到了鹹陽,他們就沒這麼自由了。
藺贄十分支持朱襄。雖然已經做好了當秦臣的準備,但六國人都知道當秦臣有多了壓抑。能再逍遙一段時間,何樂不為?
蒙武看著朱襄拿出了秦王的詔令,秦王又沒有新的詔令下發,他便隻好配合朱襄。
他也很好奇,早就聽聞長平君對種田頗有心得,仿佛神異。究竟要有心得到什麼地步,才能叫有神異?
很快,他就讚同了“神異”這個評價。
朱襄隻要看一眼地裡的情況,就能把問題說得七七八八,並找到解決的方法。他口中的土壤酸堿度,植株病毒和真菌感染,授粉疏苗增加結果率等話,在蒙武耳中仿佛天書。但他用這副拗口的話,總能讓農人心悅誠服地按照他的方法去做。
朱襄的指導,有的短時間看不出效果,有的第二日就能獲得成效。
於是朱襄在回鹹陽的路上,名聲節節攀高。之後朱襄還未進入村莊,村中宿老就早早等候在村口,將村中田地問題整理妥當,就等朱襄來解決。
大部分問題朱襄其實解決不了,但即便解決不了,朱襄也能告知農人問題是什麼,以後要怎麼儘力避免。
很快,各地郡守縣令也出城相迎。如果沒有其他大事,縣令多會跟隨朱襄一同去往田地,用膜拜的神情聽朱襄與農人交流。
會種田或許沒什麼大不了,但對土壤、植被和所有農作物了如指掌,知道農田所有問題產生的原因,這本事就堪稱神跡了。
蒙武不懂農事,但他發現,朱襄恐怕是能帶兵的。
憑借朱襄對地質地理天氣情況的把握,以及極其恐怖獲得彆人信任和依賴的能力,已經足以做一個優秀的將領。
朱襄展露地隻是他一貫的種田技術。他也沒認為自己能了解一切農田的問題,隻是說了些籠統的東西。
比如植株被病毒感染,但不知道是什麼病毒,這不能叫了解問題吧?
隻是在這個時代,他如此籠統的回答,也算是見識驚人,讓彆人神化了他而已。
朱襄不僅在指導農田,也在觀察秦國的民間情況。
秦國的社會很壓抑。農人種田後隻能歸家,其他什麼都不能做。趙國的田埂上,經常有遊俠,有小商販。在秦國是絕對看不到的。
農人的臉上都沒有笑容,仿佛隻會種田的機器。城鎮中也沒有活力,連商品交易的每個細節都被秦法約束,一旦違背就是肉刑。
這個無比壓抑的秦國,難怪在天下一統後迅速衰敗。哪怕秦始皇還在世,此起彼伏的農民起義也會摧毀這個龐大的帝國。
但朱襄又察覺到,此刻的秦國壓抑到麻木的神情中,居然能看出一絲幸福感。
思索之後,他明白了原因。
秦國大部分地區都是郡縣製,哪怕封君對封地也沒有太大的行政權力。所以比起其他國家的包稅製,秦國的賦稅更加穩定,隻要不遇到荒年,農人能保證青壯年不被餓死。
秦國又十分強大,哪怕偶然有戰爭失利,腹地基本不會遭遇戰亂。在這個亂世中,不經曆戰亂幸福感就已經提升了不少。
就算農人遇上荒年,食不果腹,他們還有當兵立功這個能養活全家人的選擇。所以他們不會因為饑餓而絕望。
所以現在的秦人,認為自己是幸福的。他們也認為,秦國不斷對外發動戰爭是正確的事。他們支持秦王,認為這樣會讓他們生活更好。
但秦國統一之後辜負了他們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