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4 章 這局棋(1 / 1)

斛律明月帶領兵馬攻打並州這事。

就那麼按部就班地做了。

爾朱家的如今掌權的三人,資質低劣,惶惶不可終日,關中到並州,需要渡過天險黃河,而在黃河“幾”字形右下的由北至東的大拐角上,有著整個河岸最大的渡口。

渡口能容納大船,避免擱淺,爾朱氏派了人馬守衛渡口,準備來一波火箭,挫其銳氣。

結果,火箭還沒來得及點火,為首的大船便倒轉航向,將船側身對準了岸口。

就在將領覺得這火箭的命中率會更高時,大船的側弦窗口打開,露出了黑洞洞的圓環鐵口。

一下秒,火光乍現。

一番轟擊後,岸邊的弓兵已經無影無蹤,隻剩下一些殘留的肉塊殘肢,讓上岸的軍卒打掃進河中。

船上的火炮也隨之被卸下,大船退去,斛律明月走在這河東的土地上,伸手撫摸著的炮火,莫名就有一種物是人非之感。

他有一種預感,或許在不久的將來,草原上那縱橫天下的騎兵,很可能會在最後的輝煌中,銷聲匿跡。

這次出兵,他並沒有什麼奇襲的打算,而是準備按部就班,順著地圖上的郡城壁壘,一個一個地打過去。

按主上的說法,這一仗,不需要急,穩紮穩打,給沿途世族大家逃亡和轉變的時間,如果不配合的,該怎麼收拾,按規矩來就是。

……

河東,也在進行一場激烈地爭論。

河東是並州的門戶,西南兩面為黃河,北面有汾河,是並州必守之地,這裡盤踞著二個大族,河東薛氏、聞喜裴氏、解縣柳氏,二大氏族在北魏起家時,都有足夠的貢獻,追隨過太武帝,在定立世族時,也隻是僅次於崔盧鄭王李五姓的頂尖的世家。

這次,他們壓力極大,畢竟襄陽那位的治世之法與眾不同,這些年,也足夠他們看清楚了。

襄陽治下,選官不以門第,不以儒學,而是用二個台階,第一個便是書院的畢業文書憑證,被稱為文憑,然後便要政績,最後才是資曆。

這幾乎將世族的優勢砍掉大多數,讓他們需要和以前的貧民們困於相同的起點。

關中、西北之地,胡人甚多,世家勢力弱小,對襄陽的反抗幾近於無,尤其是隴西李氏,轉換陣營快到讓人瞠目結舌,不但主動帶著族中建兒前去投奔,還親手斬殺了當時占據的城池的胡人氏族,拿著人頭和城池送上去,立刻便在賀歡面前換到一個小小的校尉,實在讓人唾棄和羨慕。

但河東氏族還是惴惴不安。

因為那些人過來之後,會重新清查、厘定土地,對超過一定規模的土地征收重稅,如果他們想保住自己的土地,那必然要拆分家族,將一整族人拆成幾十或者上百個小戶。

可若是那樣,他們又如何能繼續抱團,形成合力,這是在挖他們的根啊!

“行了,說吧,要不要支持爾朱氏,”薛家之主薛胤是個急性子,“若是想要守住土地,必

然要與爾朱氏合作的,出兵馬人手,咱們二族合力,要擋住這次襄陽的大軍,還是有五分可能。”

柳家家主是個俊美文士,手裡正拿著襄陽產的精美灑金的折扇搖動,聞言幽幽道:“然後呢?關中氏族如今天天在賀歡面前請戰,襄陽的正卒軍經甚好,關中的胡族可沒那麼好的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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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氏家主也歎息道:“若是襄陽那位急於一統天下,我等還可以與北方諸家串聯,再推一位天下共主,但你們看看那位,是個急性子麼?”

一行人不由得都長籲短歎,他們這些北方世家,都深明亂世生存之道,能很輕快地轉變立場,胡人來了,就按胡人的規矩,襄陽那位要來,他們自然也做足了功課,那位的著作,一直是他們研究對象,甚至做滿了他們平時研讀的各種批注。

越是研讀,便越覺得毛骨悚然,那種直指人心,看透虛妄,將亂世局面源頭指得清楚明白,如果不是源頭就是他們這此世族,他們完全願意奉為圭臬,心悅臣服。

但奈何他們就是其中要用來“重新恢複民眾生產活力”的原料,如果不遵守他的要求,便要真的成為原料啊,這誰遭得住,祖輩那麼多年的積業,就要拱手讓出,去重新開始?

這罪過誰來當啊?

“所以,真的要投奔爾朱榮?”薛胤又哪壺不開提哪壺地問。

“你彆諷刺我等了,”柳家家主冷淡道,“你薛家在襄陽設立鐵坊,亂用奴隸,被襄陽那位連根拔起,十年布局毀於一旦,我和裴家至少還在鹹陽有些宅邸工坊,能養活一大家子,你們薛家是要去碼頭當挑夫麼?”

“是啊,解縣的鹽池本來被那位大人用了取鹽法,去除鹽毒,讓你一家執掌一萬鹽戶,如今這偌大的基業,便要無了,”薛胤不甘示弱地回懟,“相比之下,你這些年在河陰投的百萬貫家財,也不算痛吧?”

“行了行了,”裴氏家主勸道,“大難當前,我等還是要團結一心,爾朱氏不堪投奔,那便投奔襄陽,獻城獻土,至少能保住家族,到時是拆戶還是建坊,都有出路。”

土地什麼的,還真不是他們的核心,隻要家中子弟能讀書,能入仕,他們的日子就能繼續過下去,先前五胡十六國時那麼艱難,幾乎大半土地都成了胡人的牧場,他們這些世族帶著漢兒靠著刀槍不也護住了血脈,沒讓的血脈淪亡麼。

讀書這件事上,他相信自家子弟,怎麼也比關中的胡人厲害,就像北魏一樣,哪裡是他們漢兒的對手。

再說了,襄陽那位是純得不能再純的漢家兒郎,怎麼也不會比這兩百年來的胡人皇帝差吧。

“既然如此,”薛胤看了一眼裴家家主,“老裴,你們聞喜正是爾朱氏的主道,一但斷掉,便能讓南解、北解兩城孤懸於敵陣之中,該怎麼做,你當知曉才是。”

“不用你教,”裴家主人道,“倒是你,汾陰一線,北鄉、高涼、曲沃,沒問題吧?”

“自然,”薛胤果斷道地,“先前在襄陽,是我家不知法令,做了錯事,這次必須主動獻城,讓那

位明白,我等的棄暗投明之心。”

“解縣不必擔心,”柳家家主道,“我已經吩咐兩地縣令,到時直接投降,以存糧勞軍,爾朱氏的糧草我們一粒也不發。”

他們很快便商量下來,畢竟作為深耕數百年的大族,他們的觸須紮得極深,在鄉裡都有足夠的威望,他們相信,就算一時失去土地,也能在襄陽的規則下把日子過起來——不是他們想這樣,但爾朱氏,那實在是扶不起來啊!

就這短短時間,爾朱氏就要求他們二家提供一個幾乎要他們傾家蕩產的條件,幾乎要征走河東所有男丁,那是他們絕對不可接受的條件,但他們隻是提出了一點反對意見,便被那爾朱度律當場殺雞敬猴,薛胤的長子就露出一點憤慨神色,就當場人頭落地。

這種行為,完全超過了他們二家的底線,這爾朱氏,還以為這是爾朱榮在世的時候麼?

-

河東抵抗不會太強,這事斛律明月其實有心理準備,畢竟他的大軍還沒開拔,河東諸族的私信就通過他們的子嗣傳到他手上,不但有爾朱氏的布防,還有各種拉攏和厚禮。

但這次順利得有點驚人了,斛律明月手下的諸位將軍憋了一肚子火,他們辛苦弄來的火炮甚至都來不及架出來,就已經被投降開門的城潑了個透心涼,以至於還會有遠一點的郡縣主動派人來問,他們還有多久才到。

爾朱氏族因為爾朱榮一波暴富,許多德不配位的契胡族人直接上了高位,他們大字不識,卻可以在各郡縣橫征暴斂,各郡鄉豪都看不上他們,更不可能為他們去抵禦襄陽的大軍。

斛律明有在兵馬登陸河東後,果斷將不多的士卒一分為二,一支沿汾河北上,去向太原郡,一隻沿安平郡,去向上黨,還有一支則黃河下遊,撲向恒農郡,準備看在哪裡能遇到真正的抵抗。

而這二支部隊一路直接打穿了河東,一路在平陽郡才遇到爾朱氏有規模的抵抗,但這些在爾朱榮手下強悍的士卒,卻毫無戰鬥意誌,當將領賀拔勝在平陽郡遇到爾朱伯彥的大軍,正大喜之下,想一決高下,也分生死時,對面居然直接逃帶著親衛逃跑了,沒有一點抵抗的意思。

以至於後勤開始大罵這些將領是不是趕著投胎,糧草送得沒那麼快。

但這個麻煩,很快讓河東汾陰的大族薛氏解決了,他們直接拿出多年存糧,以傾家蕩產的姿態,還派出族人親自帶路,隻求投入賀拔將軍的麾下。

……

襄陽,收到消息的蕭君澤不由笑了起來。

帶兵打仗就是這樣,順風仗,大家都能看到結果時,就是萬族來投,這些人投得極快,可一旦你顯出頹勢,他們又能像牆頭草一樣,很輕易地投到敵方陣營。

所以,他打下一地後,才不急於繼續推進,而是等著消化吸納,等換成了襄陽的規則,那可就跳不出來了。

“你給的時間太多了,”崔曜對此倒是非常理解,“如果是突如其來,北方鄉豪世族必然會大為緊張,合力抵抗,但你給出了足夠的時間,讓他們能仔細想明其中厲害,那投奔我們,就不會再是一個為難的事。”

畢竟,人是會自我催眠的,一旦接受了結果,就會努力讓結果更好看一點,而不是直接拒絕這個結果。

“這隻是開始,”蕭君澤將手裡消息放下,“我已經用先前幾次大亂,將北魏的人心打散,如今沒什麼明主出世,高歡等人又根基太淺,明月過去,不會有太大抵抗。”

一盤散沙,又怎麼可能擋得住襄陽那軍紀、戰力、裝備都到頂峰的部卒呢,就算擋住了,關中源源不斷的兵力,在爾朱氏征戰天下時已經一再抽丁的並州,又拿什麼去抵抗,權衡利弊,這些家主知道該怎麼選。

崔曜感慨道:“主上的人心算計,卻是一年比一年厲害了。”

蕭君澤看了一眼地圖,又看了一眼南方:“不急,一個個來。”

這局棋,下了十六年,也終於到了收獲的時候。

如果這時,那位高歡能抓緊時間,成長為曆史上的高度,他也會很高興的。

那樣,還能有點子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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