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9 章 真的是狗(1 / 1)

襄陽,三月春盛,沿岸堤壩間,有桃花漫天,落英繽紛。

那本是一片桃園,是農院見縫插針在襄陽這個土地昂貴的地方種下的試驗園,每年選育嫁接,培育果實,卻不想因為每年的果木花卉盛放,成了一景色,每到花季,便有大量市民學生,來這郊遊踏青。

沒辦法,經過十幾年的占地用地,襄陽幾乎到處都是家宅工坊,幾乎看不到大片的田地。

元子攸一身細布麻衣,頭發隨意紮在腦後,和書塾的小夥伴們一起,出門春遊。

這裡的街道寬敞,但總能看見各種挑著擔子,背著背簍的小販,他們幾乎有戲法一樣的能力,在三五秒鐘就能擺出一個器物繁雜的攤位,又能在坊市遊繳過來之時,用三五秒鐘的貨物一把包起,背著背簍,咬著錢袋,甚至扛著板車狂奔。

“他們也是為了生活啊,”元子攸疑惑地問道,“為什麼不許他們擺攤呢?”

“沒有不許擺,”蕭道歌解釋道,“但你不趕他們一下,他們能把整條街道都占住,讓馬車貨車都寸步難行,還會為了攤位打架,你不知道,甚至有幫派悄悄在這裡圈地,收保護費。”

那時候,一天能有十幾起鬥毆案件送到市政去,甚至還發展成了強買強賣,有個路口,要求沒有高價買他們的茶水,就不許過去。

崔曜為此專門放出了賀歡,將這些廢物清掃一空,又讓各街坊市井自己組織了遊繳,這才還了道路清靜。

當然,這些就不用和這個元子攸細講了,蕭道歌對三弟抱一個外人這事還沒有接受下來。

“那個,”元子攸又有些驚訝的道,“那些牲口,為什麼的屁股上還掛著口袋?”

“糞袋嘛,這樣就不會拉得滿大街都是,”獨孤如願道,“那些糞肥也是能賣錢的,城裡的肥料每年收入也很高,火藥可都倚仗這玩意,也免得汙染水道。”

“水道?是那個嗎?”元子攸指著沿著街道鋪設的陶瓷管道。

“對,那是用沙石慮出的江水,每個街上都有水池,方便打水,”蕭道途看了一眼,“這條街以前是織坊的宿舍,許多帶著子嗣的婦人便在這裡安家,她們沒時間去遠處打水,也覺得買熟水太貴了,便一起出錢修了水道,這樣,就算帶著一兩個孩子的婦人,也可以隨便用水了。”

元子攸驚訝道:“你們懂的好多啊。”

“那是,”蕭道歌微微一笑,“以前,母親還有阿叔他們時常悄悄帶我們出來玩,這裡是來過的地方,我還玩過織機呢。”

這話一出,彆說元子攸,周圍的獨孤如願等人也驚訝了,黑瀨更是皺眉道:“老大,你都沒帶我們來玩過。”

“想玩麼?”蕭道歌笑道,“這裡收臨時工的,我可以帶你們去玩玩。”

“那樣會不會趕不上書院的集會啊?”元子攸畢竟是剛剛來的,一時間有些躊躇。

“不會,反正去那裡也是點名和野餐,一點意思都沒有。”蕭道歌不以為然道。

“對!”如願等人也同意,“到時還要玩什麼擊鼓傳花,表示什麼騎馬舞劍,誰樂意去給他們當猴啊!”

尤其是他們爹爹也會在,一個個地還要卷起來,射箭不好回去還要被訓,他們一點都不喜歡這樣春遊。

“可是,咱們身邊還跟著人啊……”元子攸不由得看了一眼身邊跟著的斛律明月大人,對方回以一個微笑,仿佛沒聽到這些少年們的狂妄之語。

蕭道歌微微一笑:“放心吧,我有辦法。”

他說著,把三狗抱起來:“交給你了,隻要你說服明月阿叔,哥就帶你去好玩的地方。”

蕭三狗無辜地看他一眼,似乎在考慮,然後反問道:“爹爹會生氣麼?”

蕭道歌挑眉:“爹爹是什麼人物,怎麼會為這點小事生氣,去吧,明月阿叔最喜歡你了。”

三弟長得幾乎和爹爹是一個模子刻出來,有他開口,彆說明月阿叔了,他和二弟也根本抗不住。

蕭三狗於是從敞篷馬車上探出手:“明月阿叔,抱~”

斛律明月微微一笑,雙腿驅策,馬兒便順他心意靠近,一把就將三狗抱到懷裡。

三狗抱著斛律明月的脖子,用那雙美麗又帶著狡黠的大眼睛看著他:“阿叔,讓哥哥帶端端出去玩,好不好嘛?”

斛律明月寵溺地抱了抱懷裡軟軟的小孩,笑道:“那你要怎麼感謝阿叔?”

蕭三狗眨了眨眼睛,伸頭貼在阿叔臉上,蹭啊蹭:“阿叔最好了,帶端端去嘛,去嘛~阿叔~”

斛律明月沒忍住笑出聲來:“好,依你,都依你。”

……

斛律明月隨意帶他們去了一個織紡玩。

這個織紡不大,隻有十來架手工紡車,獨孤如願他們都是六鎮出身,都會熟練地弄出羊毛,還能比誰搓出的毛條更長——這在六鎮甚至每年都有比賽,紡線的能力是每個六鎮出嫁姑娘必然要學會的手藝。

他們還會用紡輪,如果一個人,當然沒什麼好玩的,但一群小朋友,好勝心一下就上來了,平常不是學習就是練武,換個玩法也挺有趣的。

元子攸哪會擺弄這些,他也是十歲的人了,以前學的全是經史子集,而且那些一團團雜亂的羊毛,也讓他不知如何下手,於是他開始觀察其它的事情。

比如旁邊的那些梳著羊毛,卻帶著畏懼和羨慕看他們這群人的小孩。

“你們是哪裡人啊?”元子攸聽到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在和彆人說悄悄話時,明顯是洛陽口音,忍不住上前問道。

“我,我家在伊闕。”那小姑娘受驚一般,答道。

元子攸知道這地方,就在洛陽城外十數裡,那裡修著石窟寺。

“那你們怎麼到襄陽來了?”元子攸疑惑地問。

那小姑娘眼睛瞬間就紅了:“我爺爺被拉去修石窟寺,沒有回來,後來,父親被征去守衛洛陽,讓爾朱榮殺死了,阿兄給洛陽送糧草,被拖去修城牆,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家裡隻剩下我阿娘和小弟…

…”

“然後呢?”元子攸忍不住問,“後來不是洛陽沒有兵災了麼,你們怎麼來這裡了?”

“這還用問麼?”蕭道途幽幽道,“沒有男丁,她們孤兒寡母怎麼可能守得住家裡的田宅,如果不早點收拾細軟逃亡,不是死得不明不白,就是被各自拆散賣掉。”

小姑娘點點頭:“伊闕離方城很近,阿娘便拿著嫁妝,帶著我和弟弟,進了去襄陽的商隊,來到這裡。”

但元子攸不明白,為什麼一定要來這裡。

斛律明月倒是明白:“這些年,許多家裡失了男丁的婦人,都會想儘辦法來襄陽,因為這裡是女人小孩也能活下來的地方。”

這些年,北方的戰亂,都到處都是拉丁的山匪叛軍,而朝廷征起丁來,更是比叛軍還要厲害。

在這個世道,對一戶人家來說,成年的男丁是一切的基礎,一旦家中沒有一個成年的男兒,那這個家庭本身連子女婦人也都會成為彆人覬覦的財富,女子發賣他人為婦,未成年的男丁,則多會直接夭折。

因此,拖家帶口往襄陽逃的平民多不勝數,襄陽的織坊,雖然因為北魏戰亂影響了銷售,但至少還有南方市場撐著,前些日子,西域的商路也打通了,大量織坊又重新恢複活力,這些流民靠著這些臨時工,勉強能吃口飯,至少餓不死。

最讓斛律明月驚歎的是,這些老弱病殘本來被他視為負擔,但這兩年來,他們卻爆發出讓他驚歎的生命力,她們大多隻是在織坊做個過渡,然後便會想方設法,靠著洗衣、采冰、挖渠這些力氣活多賺幾個錢,然後便去找新出路,登記戶籍、找一份穩定的活計,或者嫁人,他們完全不滿足於這單薄的口糧,總會努力讓生活更好一點。

無論過得多慘淡,到了襄陽之後,他們便會漸漸像變了一個人,他不止一次,見到那些婦人少年們,背著比自己還高的羊毛或織料,或牽著小孩,或抱著水盆,被壓得佝僂,臉上也帶著喜意。

於他們來說,活下來,比什麼都重要。

蕭三狗和他的小夥伴們玩了大半天,然後便被尋來的各家長輩一個個拎走,走時還大叫著我工錢還沒拿到呢。

蕭君澤和元勰來得比較晚,蕭大狗和二狗成功拿到了工錢,各自拿著一個硬幣向爹爹邀功。

蕭君澤看著手上的兩枚嶄新的硬幣,不由笑著拋給斛律明月:“什麼時候,織坊的工資那麼高了,讓他們在這胡鬨,你是貼了多少錢?”

斛律明月捏了捏三狗的臉:“隻要端端開心,一點錢有什麼關係呢?”

說到這,他頓了一下,笑道:“我的孩兒快要出世了,若是男兒,便給端端當兄弟,要是女兒,便和端端結個親家,如何?”

這個提議是很正常的指腹為親,世家大族都有。

一邊的元勰倒是輕歎了一聲,若是以前,元宏兄長和他都很希望和君澤結親,但如今,物似人非,他已經攀不上君澤的門楣了。

“哦,有名字麼?”蕭君澤笑問。

“兒子就叫阿光,女兒便叫阿車。”斛律明月道。

蕭君澤微笑著抱回自家狗子:“這事我可不做主,全看三狗長大後自己的意思。”

三狗疑惑道:“爹爹,什麼自己做主啊?”

蕭君澤答道:“就是你以後和誰在一起,這個要自己決定。”

三狗頓時眼睛一亮,扳手指數了起來:“那我要和如願、阿虎、阿瀨、阿攸、阿……”

元勰聽他數著,忍不住看了一眼蕭君澤,目光裡笑意,幾乎要溢出來。

蕭君澤一時臉紅,急忙按住狗子的手指:“夠了,回去再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