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這是毒藥(1 / 1)

整個襄陽如今戒備禁嚴。

雍州刺史的部曲軍卒隨時都在巡邏,凡有隨意遊蕩者,皆會被鞭撻後送回住處,還會扣去接下來幾日的糧食。

但這些少年早就對襄陽城中大街小巷了如指掌——他們就是靠著兩條腿,逃亡在大街小巷,陰溝狗洞之間。

那位為首的少年打起精神,吩咐著小弟們該怎麼行事。

有的去觀察巡邏的間隙,有的去引開人,有的去偷糧食,有的去找水源,還規劃出如何逃跑。

當然,最重要還是找到糧食,這倒不難找,就在街坊口,隔一日,在坊口的小吏會按人頭,將米袋丟入各家住戶的院牆,但不許一個人伸頭看——巡邏的軍卒手上都拿著長杆,但凡在牆頭看到腦袋,那就是當頭一棒,沒有半點折扣。

他們的目標也很樸實無華,就是出一兩人趁天快黑時,去偷一袋米,驚動守糧的小吏,當他們追來時,其它人趁機拿上米糧,分頭逃跑。

“記住,”那姓桓的少年咳嗽著,嚴肅警告他們,“中途要是逃不掉了,就立刻丟掉糧食,活命最為緊要,萬萬不能讓人抓住,到時回來,拿到的吃食均一均,還能活著。”

小孩們紛紛點頭。

桓老大還約定了新的彙合地點,因為他們行蹤平時並沒有隱藏,這處靠著城牆角,用草蓋的小破屋很容易被人尋到。

新的位置定在不遠處的馬圈裡,那裡能掩蓋氣味,還能偷吃幾把馬的豆料,唯一不好,就是很容易被馬踢到踩到。

確定分工手,桓老大閉上眼睛,積蓄了一點力氣,勉強站起身:“天快黑了,咱們動身吧。”

這時,一個小孩子道:“老大,你病了,還是彆去了吧,咱們要是放一把火,也能引開他們啊。”

桓老大笑了笑:“咱們哪來的火種,再說了,偷些糧食,被抓住也就毒打一頓,若是放火,怕是要被斬殺當場,走吧,我這病,再過兩日,怕是爬都爬不起來了。”

他也是在救自己,若是自己成功,依靠威望,還能在重病時分到一口粥水,若是沒有吃食,他難道還能指望這些自己都吃不飽的小弟弟來照顧自己麼?

這種美夢,不作也罷。

於是,少年們趁著黃昏,悄悄出門,走到屋外,在一隊士卒巡邏後,當先一人,先靠著牆壁,悄悄摸過去。

……

“抓住他!往哪跑!”

昏黃的街道上,少年頭腦已經暈得幾乎不能再思考,整個胸肺都似乎要炸掉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一但回不去,他就真回不去了。

最後的求生欲讓他瘋狂奔跑著,但他也明白,這不可能甩開身後的追兵,他對自己體力估計得太高了。

怎麼辦?

他的目光在周圍的高大院牆上掠過,那是一丈多高的院牆,就算在健康時,他也彆想輕易翻過去,更不要提如今他染疫在身,體力大不如前了。

思前想後,他決定冒一冒

險,轉過一處街角,他敲響了一個大院的角門。

這大戶人家,角門一般都有門房,而他運氣不錯,幾乎是兩息後,門房便將門打開一條縫隙:“誰啊?”

少年卻是用儘全身力氣,用力將門撞開,怒道:“彆碰我,我身上我疫病!”

門房大駭,一時退了三步,正要拿長長的門閂把這小兒打出去,這少年便已經順著回廊,被假山遮蔽了身影。

而這時,幾個士卒追了過來。

天已經全黑了,但家裡進了個疫病少年的事情卻驚動了諸人,一時間,院中大索,雞飛狗跳。

而那少年已經順著院中的一棵大杏樹,爬到樹上,準備翻到隔壁院中。

但,這急促的奔跑,早已經榨乾了他最後的力氣,眩暈之間,直直從樹上掉了下來。

……

月色正好。

蕭君澤難得把政務分發完畢,洗了個澡,一身中衣,披著披風,讓半乾的長發帶著有些淩亂的卷尾,讓涼風吹拂,同時拿出笛子,在後院裡的小花園邊吹奏著新的曲子。

隔壁似乎有些喧嘩,但這不影響他練習肺活量的自律。

明月彆枝,晚風吹動衣袂,正是擾民的好時候。

但,就在他吹到興頭上時,頭上突然傳來一點動靜,緊接著,一個重物便在他面前的草叢裡重重墜落。

蕭君澤一時有些驚訝,於是抬頭看了天上,大樹的枝丫伸出牆外,正好就在他頭頂。

和他一起紛飛落下的,還有無葉的枝頭上,那初放的花瓣。

彆說,月光一照,還挺詩情畫意的。

蕭君澤正要喊人,便見那人咬牙悶哼了一聲,聲音沙啞而虛弱:“這位樂師大人,求您不要喚人,我身負軍情,你給他們報了,反而會受牽連。”

蕭君澤不由笑了,這襄陽城裡,還能有什麼軍情,如今駐守不遠的南齊軍還是蕭衍的部卒,和他也算是一夥、咳,半夥。

不過,這最近無聊,他倒是有些興趣:“這裡可是的刺史府,我報給軍主,正好立些功勞。”

那人急道:“我身染瘟疫,你與我碰面,也會被刺史關起來。”

蕭君澤眉頭瞬間皺起:“你病了?”

“沒錯,不信你可以看我胸口,有生出的痘瘡,”他喘息著道。

“病了怎麼還到處跑?”蕭君澤不悅道,“好好在家待著不行麼,什麼緊急軍情,需要把這疫病染的到處都是。”

對面沉默了一下,小聲道:“我是流民,沒有戶籍,分不到吃食,實在撐不下去,才跑的。”

蕭君澤頓時一滯:“那、那你怎麼不找小吏上報呢?”

對面沒有說話。

他已經閉上了眼睛。

蕭君澤頓時心虛,好吧,他知道自己這話是在強詞奪理,以如今的庶民的地位,那些小吏怎麼可能為了幾個流民乞丐,就來煩他這個封疆大吏?

他有心讓青蚨找人來把他帶去照顧,但又想到如今自

己說不定也中招了,

叫青蚨,

萬一給他惹上了,那可就麻煩。

至於其它侍女,額,因為身體的緣故,他還真沒有青蚨之外的侍女。

嘖,慘了,讓青蚨知道,他會炸的。

蕭君澤倒是不擔心自己會染上,不是吹的,這身體染個風寒什麼根玩似乎的,但也就輕咳一下,連個鼻涕都不流,恢複力MAX,而且發過水痘,死是不可能。

青蚨和明月他們可沒這種BUFF,小心無大錯。

……

“什麼?!”隔著門板,青蚨的聲音高到幾乎要尖叫出來,“你收留了一個病人?還不要我去伺候??”

“彆生氣嘛,一點小意外,”蕭君澤哄道,“你就當我們一起隔離了嘛。”

“一派胡言!”青蚨氣得手都抖了,他那麼嬌貴的小殿下,居然要去伺候彆人!頓時一腳把門踹開,看到房裡地板上躺著的一個少年,面色稍微好了些,冷冷道,“怎麼不拖他上床?”

嚇死他了!

蕭君澤無奈道:“他身上臟啊,上了床我睡哪?”

反正這房間是木地板,打個地鋪給他意思一下好了。

青蚨圍著這少年走了一圈,從鼻子裡噴了一口氣,冷冷道:“這次便罷了,再有下次,我便、我決不與你甘休!”

“好青蚨,彆生氣嘛,”蕭君澤歎息道,“但下次可彆這麼衝動,染上了天花,這可是不治之症。”

“現在怎麼辦?”青蚨眉頭皺起來,“應該將他送到魏道長那邊。”

蕭君澤點頭,準備讓幾個人來拖走他,但又覺得不好:“那豈不是又要傳染幾個?”

青蚨怒道:“那你想如何?還要與他共處一室麼?”

“額,就讓他睡這裡,咱們換個房間,”蕭君澤安撫道,“每日送些吃食,他熬過去便算,熬不過就罷了。”

青蚨這才臉色好些,一邊抱怨著殿下真是太不懂事了,一邊要把小殿下拖走。

蕭君澤讓他等一下,然後便去收拾文書,想了想,又讓人把蜂蜜水放茶壺裡,給那地上少年灌進去。

少年沒有蘇醒,但他似乎已經渴急了,幾乎是本能地將一壺蜜水吞了下去。

……

晚上,蕭君澤有些發熱,心想自己還是中招了,肌膚上起了一片粉紅的皮疹。

但睡了一夜,醒來時,發現自己皮疹又消失了,抬手便露出一大片光滑細膩手臂肌膚,一時有些恍惚,心說這主角光環可真是夠強悍了。

於是便出了房門,在前院裡拿出笛子,繼續練習。

而這時,身後的門緩緩開了。

“是你救了我麼?”身後有個聲音問。

蕭君澤疑惑地轉過頭,看少年神情戒備,半挪著坐在門坎上,目光困惑:“昨日你還一副命不久的模樣,今天怎麼便精神了?”

少年神色蒼白萎靡,但還是小聲道:“我,我也不知曉,但那些痘瘡似乎癟了許多,似在好轉。”

蕭君澤先是困惑,隨後眼眸一亮,難道是輕症天花?後世牛痘沒出來時,用來種人痘,死亡率非常低的輕症天花?

那,豈不是一個現成的疫苗?

於是他的神色頓時溫和起來,展顏一笑:“那可太好了,師長喚我阿蕭,你叫什麼名字啊?”

對面的少年有些暈眩地搖晃了下,怔了許久,突然不安地垂下眼眸,整個耳根都紅了起來:“我,我叫桓軒,是小字石凜,你可以叫我阿凜。是,是大陽山裡蠻人,被捕奴人抓到襄陽的,後來,我跟著人逃出來,昨天嚇到你了麼?我、我不是有意的……”

一時間,他語無倫次,越說越急,最後居然委屈起來。

蕭君澤被他逗笑了:“彆急,坐下吧,我聽你慢慢說。”

他倒了一杯蜜水,緩緩走到他面前,蹲下身,遞給他。

桓軒恍惚著,接過那杯蜜水,一飲而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