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工作(1 / 1)

在梁園的日子,蕭君澤過得頗為悠閒。

但外邊的局勢卻是越發緊張,在一個月內,武陵昭王蕭曄、竟陵王蕭子良在七日之內先後去世,這些都是蕭家室族骨乾,又有皇帝禁衛,大將軍周奉叔被冤殺,殺人的西昌侯面對皇帝質疑,僅僅是輕描淡寫了一句“周奉叔非議朝廷,當殺”,便把此事按下。

此事之後,青蚨發現園中直衛的巡邏越發頻繁,甚至於那統領許玦多次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看向小殿下。

看著小孩無憂無慮玩著鐵片的模樣,青蚨總是喜悅又憂愁,他如今已經得到了園中船舶的來回補給,但那大船卻是有不少人操縱,他一個人,隻能想法以小船帶著殿下離開。

小船速度快,目標小,好潛藏,但也更危險,還要受顛簸之苦……

他有心讓小殿下學習水性,可如今四月天涼,難以下水。

擔心青蚨會得抑鬱症,蕭君澤找個理由把他支開,拿著新綴的軟甲,對那五大三粗,面帶喜悅的大胡子統領道:“你彆往我這看,青蚨都被你嚇到了。”

許玦看著這天真的孩子,不由又歎息了一聲,恭敬稱是。

“且放心吧,我可死不了。”蕭君澤微笑道,“你肯定比我早走。”

許玦臉色一僵,有些意外地看他,沒聽懂。

“直衛都是先帝嫡係,典簽也好,直衛也罷,都會兔死狗烹,”蕭君澤看著他,少年微笑道,“我畢竟年幼,他不會太急著殺我,但你們不會以為有機會能回宮吧?必是充入邊軍,等大軍北伐時,添為城衛。”

剩下的話,他就不用多說了,南北朝有名戰役裡,鐘離城沒哪回少過,要麼死守傷亡慘重,要麼城破被屠。

許玦面色僵白,一時言語混亂,啊啊了半天,竟不知說什麼才好。

蕭君澤笑著搖頭:“生在帝王家,這些是本能,這件軟甲統領拿著,祝君好運了。”

許玦面色糾結,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接。

但蕭君澤也不催他,隻是放在一邊,繼續玩自己的小玩意,讓他退下了。

……

許玦頭腦混亂,回頭就找上弟弟,把剛剛的事給他講述一番。

“這臨海王小小年紀,倒是聰慧,”許琛目光閃爍,“可惜非嫡非長,論聰敏,他比得過賢王蕭子良麼,那蕭子良不一樣死於非命,但他既然心有成算,必然不會輕易認命,大兄你可得謹慎些,莫要讓他輕易逃了。”

許玦覺得弟弟說的有理,便讓弟弟也穿上內衛衣甲,兩兄弟輪流看守,免得出岔子。

又過兩日,五月初一時,發生了日食,天狗食日,本是白晝之日,卻驟然變成了黑夜,莊園裡一片恐慌,許玦帶領鄉中眾人拿出鼓羅,普通村眾也紛紛拿出農具,敲擊一切可敲的鍋碗瓢盆,意圖嚇走天狗。

而當時,蕭君澤淡定地讓青蚨掌燈,隨意道:“不必驚慌,數二百下,天狗自退。”

許玦家兄弟本來不信,但未曾想,竟真如小殿下所說,數百息後,天狗退去,大地複明,眾人的驚恐自然也稍解。

兩兄弟不得不私下咬耳朵,覺得小殿下好像有點東西。

……

五月中旬,天氣漸漸熱了起來,鐘離城中,典簽薑左正在咬著牙,接受一名道姑的針灸。

一番針灸過後,身上疼痛稍緩,薑左長長舒了一口氣:“多謝魏真人!”

那名道姑二十多歲的年紀,一身麻衣道袍,長發以巾綰起,眉目清秀,神態淡然,頗有仙家氣韻,聞言點頭,收拾好器具,便準備離去。

薑左又忍不住問道:“真人,真無法可治了麼?”

那道姑抬頭,無奈道:“你這風痹之症。痹病多由稟賦不足、年老久病、勞逸不當等而起,乃是頑疾,非一日之功。”

薑左重重歎了一口氣,揮手讓他退去。

他自從得了這風痹症後,就遍尋名醫,費了數月,這位魏真人師承上清派南嶽夫人的道統,是周邊最有名的女冠,以他的地位,也求不來更好的大夫。

他明明已經居於高位,這幾月得權柄之利,眼看就要出人頭地,怎麼就得了這重病,且還一日重過一日?

這時,仆人端來湯藥,他痛苦地掩眉,一口喝了下去。

沉默許久,又不得不去茅房小解——這是他最痛苦的事情,刑餘之人,本就不便,如今得了這病,更是每到排解之時,便腰腹攪痛,宛如受刑。

若不是每日得食湯藥,他連水也不想喝一口……

另外一邊,女冠魏知善打開自己書本,記錄了今天薑典簽的變化。

做為一名醫師,她敏銳地感覺到薑左的病來得有些異乎尋常——發病太快了,按理,風痹之症,是長年累月,尤其是腳趾之地的凹凸,她以銀針探之,非一般風濕痹病所得。

可檢查了薑左的飲食,她亦未察覺不對。

這是何緣由?

想到那病人身上的凸起,她內心蠢動,恨不得用刀將肌膚刨開,細細查驗。

……

時間緩緩而逝,五月底時,薑左接到消息,那小殿下居然改進了絲車,這可是神物,他不顧身體有疾,幾乎是立刻帶上醫生,前去莊園。

而莊園之中,許家兄弟正對著紗錠瑟瑟發抖。

因為小殿下正在給他們講這東西到底有多厲害。

“曲轅犁其實更重要,不過貴族不缺糧食,所以不會覺得有多厲害,”蕭君澤微笑著給他們講紡紗機的作用,“但絲車不同,你們看,機架為四面形,能承受大絲、集緒、卷繞,用這個,從此繅絲就可以騰出雙手,對蠶繭來進行索緒、添緒,一個人能乾三個人的活,生產效率大為提高。”

“這些年,朝廷鑄錢甚少,各地私鑄成風,無論上下,皆不以錢為用,寧可以裁布作幣,對否?”蕭君澤問。

兩兄弟點頭,周圍來漅絲的婦人眼睛發光,更是點頭如搗蒜。

一名頭發花白的農婦哭道:“如今都是惡錢,錢小如豆,遇水不沉,平日裡最怕遇到官軍以錢購糧,那是用也用不出手,連抵稅亦不得,唯有捐入寺中,可若捐多了,還要扣我等功德!”

青蚨也忍不住點頭,如果有的選,誰會寧願將布帛撕成小條來交易,也不願意用上這惡錢。

“漅絲費人,但絲帛昂貴,而蠶所產並不低,隻是太耗人力,若是能有大把絲帛,朝廷國用便豐,民間亦富,對否?”蕭君澤微笑著問。

兩兄弟、青蚨、還有周圍的女娘紛紛點頭,隻要願意養,蠶繭產量不低,可是抽絲剝繭那可是個細致活,是真的廢人。

蕭君澤很滿意:“我有此藝,能否留下性命?”

兩兄弟對視一眼,不得不點頭。

有這等製器的能力,就算被關一輩子,西昌侯肯定也是舍不得殺他的。

蕭君澤於是又托起頭,問道:“那,若我以此為由,說你們對我不敬,讓西昌侯拿你們首級給我開心,他會不會給呢?”

娘的,這還用問嗎?

兩兄弟大驚,許玦嚇得瞬間抱住了弟弟,而那年輕的直衛則直接帶著一個掛身上的大熊拜倒在地:“臨海王饒命,我等兄弟隻是聽命行事,還請殿下莫要放在心上。”

至於說殺蕭君澤後跑掉——且不說這跑的掉嗎,人家既然說了,就沒殺他們的意思,這時候服軟就對了。

蕭君澤微微一笑:“明白就好,下去吧。”

兩兄弟落荒而逃,眾民婦也紛紛退下。

隻有青蚨在一邊,神色複雜。

蕭君澤笑著起身,伸手抱住他的腰:“青蚨,不用怕了吧,咱們不會死的。”

青蚨鬆一口氣,試圖後退一步:“殿下原來早有成算,是青蚨多想了。”

可憐殿下,小小年紀,就要為生活奔波,原來這些天,殿下也在想辦法,還怕我擔心……

“你沒有多想。咱們是有一點小麻煩,但,能解決。”蕭君澤拍拍他的胸,“你想準備的,繼續準備,那兩位,以後不敢看你多緊了。”

青蚨微微皺眉:“殿下,您的意思是……”

我不懂您的意思啊。

蕭君澤鬆開他,緩緩走到門邊,看著庭院的深深,“留下肯定是不能留下的,這隻是走之前,要解決一點麻煩,咱們總不能被人追著攆吧?”

青蚨更迷惑了,他們要是逃,怎麼可能不被追著?

蕭君澤笑而不語。

織機這小東西,是他用來打窩的,就是不知道,會引來多少大魚小魚。

把會咬餌的魚,一網打儘,不就沒有人追了嗎?

當然,這話不能說出來,會嚇到青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