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子時。

暴雨過後，沉寂的天空如同被清洗了一番的黑幕，閃爍著異常明亮的星光。遙遠的銀河之上，珠玉遍布，絢麗的讓人心馳神往。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微微仰頭望著門外天空中的玄月，邵家軒撫摸著床頭妻子蒼白冰冷的臉龐，心中難受的久久無法平靜。

老話常說，痛徹心扉的悲傷是難以言表的。此刻，邵家軒的心情就是如此。恍惚中，他心底甚至有了一股與妻子一起脫離塵世的衝動……。

月光下，邵家軒大睜著眼睛，任憑淚水平靜的滑落卻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哀痛至極的哭聲……是無聲的……。

……

“家軒……大哥沒有保護好玉珍……。你如果心裡難受的厲害，就打我一拳出出氣吧……。”

眼見自己的妹夫淚流滿面的好半天一句話都不說，老武心疼之餘，走上前用力的晃了晃對方的胳膊。

就在半小時之前，通過院長關係好不容易出城的邵家軒驅車趕到了妻子留言中的地方。可就在他心急火燎的在趕到目的地的時候，見到的確是自己的妻子早已僵硬冰冷的屍體……。

……

一瞬間，邵家軒整個人都傻了……。

他萬萬沒想到，就在自己和妻子分彆的十幾個小時後，他們二人竟然會就此陰陽兩隔……。

……

“家軒……你罵我吧……我對不起你……。”

……

看著面前無聲哭泣的妹夫兼同誌，老武的眼淚再次不爭氣的流了下來。要說參加革命這些年，老武遇到的風浪見過的犧牲也不少了。可是，如今至親的死去，確也讓他一時間也難以接受。

“老武大哥……美姬……美姬他是您的親妹妹嗎……。”

轉身看著雙眼通紅的上級老武，邵家軒忽然語氣沙啞的問了一句。

“是的……我……我也是今天才和她相認的……。她的原名不叫金美姬，而是叫崔玉珍……。

快二十年了……沒想到，我們兄妹的再次相會，竟是如此的讓人……讓人……。”

說道最後，老武已然是悲痛的難以言語，隻是不停的揮動拳頭敲擊著自己的胸口，發泄著難以言辭的痛苦。

“大……大哥……。”

“家軒……。”

看到這，邵家軒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悲痛，走過去和自己的大兄哥緊緊的抱在了一起。

……

片刻之後，性情堅韌的老武最先恢複了平靜，歎了口氣拍了拍邵家軒的後背。

看著對方極為憔悴的臉龐溫言安慰了幾句，他來到床榻之前，用一張白布小心的蓋住了金美姬的身體。

……

“老武大哥……你之前說美姬是為了救你才出的事的……。我想知道，向日偽出賣您的是什麼人？”

聞言全身微微一僵，老武平靜的轉過身，細狹的眼睛裡滿是憤怒。

“玉珍去世之前跟我說過，將我的行蹤出賣給劉漢良的人，是他們在運城的軍統負責人——譚文峰。”

“譚文峰……我記住這個名字了……。”

聽到這，邵家軒的眼神中射出的憤怒近乎實質。緊握的雙拳發出咯咯咯的響聲，昭示著他內心中難以形容的恨意。

見狀，老武面色凝重。

“家軒……我希望你能控製住你的情緒。

唉……你心裡的憤怒我能理解。不僅是你，我作為玉珍的親哥哥又何嘗恨不得現在去宰了那個姓譚的，生啖其肉！

但是，現在還不是我們和他們攤牌的時候。為了抗日大局，你必須要將這件事藏在心底，決不能顯露給任何人。

記住……你的妻子是被城外的土匪害死的，明白嗎？”

“我……我明白。老武你放心，我會遵守組織和顧全大局的……。”

被老武一番坦誠的訓斥，邵家軒雖然仍是滿臉恨意，但最終他還是懂事的點了點頭，語氣僵硬的答應了老武的要求。

見狀，看著邵家軒強忍痛苦的樣子，老武無奈的歎了口氣。他知道自己剛才的那些話很傷對方的心，但作為運城地區地下黨的負責人之一，老武卻不得不說。因為，他必須要為組織的安全負責……。

……

“老武大哥……將你出賣給日偽的是譚文峰，那將你來此的消息出賣給軍統的……應該是另有其人吧……。”

強忍住心中的怒火後，逐漸找回理智的邵家軒也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趕緊看著老武認真的問道。

“嗬嗬，家軒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聞言看著一臉擔心的邵家軒，老武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戾氣。滿意的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他看了一眼床上小妹的遺體，語氣冰冷的繼續說道：

“那個將我的消息出賣給軍統的人……我已經知道是誰了……。不過這件事你就不要參合了，我自有辦法收拾他……。”

說到這，老武的眼角抽動了幾下。很明顯，他心中的憤怒已經到達了極點。

作為一名老地下黨，他對於軍統會向日偽出賣自己的情報並不感到稀奇。說實在的，自從皖南事變之後，組織和重慶方面之間的信任與合作關係就已經名存實亡了。

隻是讓老武沒想到的是，在自己的前任老宋安插在運城的情報人員中，居然會隱藏著兩頭討好的牆頭草，而且還隱藏的如此之深！

如果不是自己的妹妹認出自己後不顧一切的舍命前來相救，老武很清楚自己絕不會有機會成功逃出日偽軍的搜捕。

可以說，金美姬的犧牲不僅救了老武和邵家軒的性命，甚至還間接挽救了整個運城地區的地下黨組織……。

……

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了一下心情後，老武示意邵家軒跟自己來到了院子裡。

……

夜空下，二人呼吸著庭院內潮濕乾淨的空氣，看著天上閃爍不定的星空沉默了一會。

片刻之後，老武從衣兜裡拿出了一張照片，遞給了對方。

“家軒……這個人你有些印象吧？”

……

接過相片借著月光看了看，邵家軒點了點。

“認識，他的名字叫關三河，是劉漢良最近剛剛提拔起來的副參謀長兼警衛營營長。我聽說，自從劉漢良重新得到日本人的器重後，他就是劉漢良面前的最得重用的人。不過，此人似乎是土匪胡子出身，因此在三十三旅中有些難以服眾。”

聽到這，老武微笑著點了點頭。信天翁對運城地區情報的掌握情況，可謂是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家軒啊……我今天就破例透露給你一件事。這個人，其實是組織布置在偽政府內的一名內線，代號為煙鬥。而他的真實身份，以前隻有我和另外一個人知道。

現在，我打算將與他聯絡的任務交給你負責。至於之前負責與關三河聯絡的那個人……我會讓他從運城地區消失的……。”

說到這，老武看著一臉吃驚的邵家軒，臉色忽然變得極為嚴肅。

“家軒……從今天開始，你的任務除了要設法繼續刺探日偽的情報外，就是要協助關三河逐漸掌握偽三十三旅的軍務。此外，如果軍統方面派人來邀請你加入他們，那你也必須要答應。”

“什麼？你要我為他們服務？！我……我做不到！”

聽到老武要求自己為害死妻子的仇人服務，邵家軒的臉色陡然一變，情緒顯得非常激動。

見狀，老武臉色一暗，上前一把抓住了對方的衣領，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吼道：

“混蛋！……你怎麼還是這麼感情用事！家軒，你難道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自己的信仰了嗎？

難不成，你想讓玉珍犧牲毫無價值，毫無意義嗎？”

……

“我……我沒有……我隻是心裡難受。”

被老武一連串的逼問震撼的無言以對，邵家軒頹然的低下了頭，仿佛一頭受傷的猛虎。

看到這，老武心中一軟，慢慢的放開了對方。

平靜的將對方卷曲的衣領捋順，老武按著邵家軒的肩膀，輕輕的歎了口氣：

“家軒你要明白，我們現在為之奮鬥的事情不是為了什麼一人一家的仇恨，而是為了改變天下蒼生的命運。所以，我希望你要時時刻刻記住自己的身份和所肩負的任務，明白嗎？……信天翁同誌……。”

面對老武掏心掏肺的話語，邵家軒漸漸的平複了自己的抗拒心理，認真的點了點頭。

“我明白……老武你放心吧，我會按照組織的吩咐去做的。”

見邵家軒終於被自己說服，老武的心裡總算了稍稍輕鬆了一些。這十幾個小時內發生的事情，幾乎是他一生中最難度過的時光。

……

……

次日，上午七點半左右，位於橋上鎮附近的一處山溝內。

山穀中的霧氣剛剛散去沒多久，幾個身披樹枝的灰色身影漸漸鑽進了植被茂密的山溝內。在順利通過了兩處警戒哨後，黑娃帶著兩個戰士終於來到了密林中的臨時營地內。

“周政委……何參謀！”

剛一進營地，黑娃便扯開嗓子大吼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