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當夜, 兩位將軍入宮,向皇帝回稟戰報。
寧州平定的消息一夜間傳遍京兆,闔京的有誌之士無不稱讚, 戰事的細節率先傳入王丞相手中。
王秀接到鳳閣夤夜遞來的戰報,在燈下看了半晌,視線不由得望向園外——綿密秋雨聲裡, 一縷隱約琴聲似有還無。
王珩還沒有睡。
一旁侍從道:“丞相,明日以戰功賞賜,面見諸位有功之臣, 薛三娘子謀略周密,計策非凡, 當為首功。”
王秀沉默片刻, 道:“恨其為芝蘭玉樹, 不生於吾家庭階之上。”
“大人, 誰知道她會變成如今這樣呢?”侍從勸慰說,“昔日凶厲惡名也不是憑空捏造, 隻能說是世事難測。隻是……今日幾位族老又派人來問,說丞相膝下無女,待珩公子出嫁, 這家中的產業……”
王秀瞥了她一眼, 侍從立即住口,低頭將族老的信件奉上。
王氏起源於琅琊, 郡望極盛,在家族故地有店鋪、良田、蔭戶, 上下幾百人口,為一等士族。家族積累甚巨,足夠其他的王氏族人富庶闊綽地生活。
王秀身為百官之首, 加一品司徒職銜,裁決民政、執掌朝綱,自然在京兆也有一大筆資產。隻是她素來低調,從不顯露。沒想到遠在琅琊的族老,居然千裡迢迢來京探望,還督促起她的傳家之事了。
“無非是怕我將財產全給了兒媳。”她沒有拆信一看,而是隨手將信紙放在燈火上,看著火苗舔舐上紙張,燃起一簇熱烈的燈焰,“我膝下未嫁的隻有珩兒,他若成親,我必陪送田地店鋪,再厚重的陪送也不過是一副嫁妝罷了。老家的人就這麼急不可待地想讓我從旁支裡挑選養女,以繼財產,真是……令人作嘔。”
她鮮少用這麼直白的字眼。
侍從知道王丞相其實是很欣賞薛三娘的,暗地裡稱讚的次數也不少,隻是兩家婚約已退,不可轉圜,真是無奈之舉。
“大人,”她小心道,“咱們園子這麼厚的一份禮,財帛動人心,就算是改口再續世交,將公子許給都尉為正君,也未嘗不可啊。”
王秀冷冰冰地看她一眼:“金銀財帛?拿這個動薛澤姝的心?你在與我講笑話麼。”
侍從面色頓變,低首不語。
“薛氏難道缺錢到將獨女的婚姻拿來交易?你們這位司空大人腦子裡隻想著怎麼給女兒出氣,恨不得讓我舍下老臉上門懇求,才算遂了她的心意。”
王秀看得透徹。她倒不是真拋不下面子,隻是一個世家大族之主,很難做出這樣“出爾反爾”的決定。薛玉霄雖好,可傳聞中她對那位裴家側君極好,以珩兒的才情,最好是能得一知己女郎琴瑟和鳴,王秀不願意讓他將心思花在後宅爭鬥上。
此事就此擱置,王秀燒了信件,派人將王氏族老勸返,護送回琅琊。
次日清晨,秋雨初停,為犒賞軍府,特開大朝會。
薛玉霄著都尉錦衣,朝服上用精細至極的金線繡出一頭燦金花豹,作為武官標識,立在將軍身後。
她所在的距離離皇位不遠不近,皇帝戴著冕旒遮蓋面容,但兩人的視線卻出乎意料、甚至有些不約而同地看向了對方。薛玉霄隻望了她一眼,便收斂視線,以防看起來太過不敬。
謝馥倒是毫無遮掩意。她的目光穿過冕旒,越過蕭將軍身側,在薛玉霄周身盤桓許久。她神色淡淡,支著下頷靜聽奏報——這些奏報其實她已經聽過了,今日隻是走個流程。
“若論英勇無匹,浴血而戰,自然是兩位李家女郎並列為首。但縱觀大局,運籌帷幄,身具將帥之才,薛都尉當仁不讓。”
蕭妙不吝讚許。
眾人聽得紛紛點頭。
“薛娘應為首功啊。”在這件事上,桓成鳳跟蕭妙的意見完全一致。她拉不下臉像蕭妙這樣明晃晃地拉攏,眼神裡卻流露出愛才之意,“請陛下依照軍功舊例而賜。”
兩人昨夜已經跟謝馥見過面,這些話皇帝聽過一遍。有什麼震驚詫異、或者其他複雜妒忌之情,也早就在昨夜發泄了一通。
謝馥的手指撫摸著皇位,座椅上雕刻出來的龍鳳盤旋著繞在扶手上,她道:“薛都尉領援兵而去,屢戰屢勝,這麼快便已大勝歸京。按照軍功的先例,朕應當賜封你侯爵之榮,封字麼……”
她面露一絲笑意:“就用‘凱旋’二字。日後都尉也要為朕征南鎮北,平定亂匪。”
宮中女侍帶著聖旨走近,雙手遞給薛玉霄。
薛玉霄依禮接過,拜謝皇恩,隻回了一句:“願為天下出征,從北蠻鮮卑手中收複燕京。”
在奉行兩京製的東齊,燕京才是前朝所定的國都。皇室與世家南渡至此,已是恥辱之事。
謝馥臉上的笑意緩緩隱去。如果是平定亂匪,州郡地方有很多不大不小的匪禍可供調遣,她既是能臣,便當使用。可薛玉霄一提起老生常談的燕京——北方淪陷之地卻不可輕易出兵,謝馥無法接過這個話題。
她就此壓下,按功勳下旨。皇帝身邊的常侍宣布旨意,封李氏嫡女、軍府一等文掾李芙蓉為伯爵,稱號“勇武”二字。與她並列之功的李清愁由於出身不高,稍低一等,授“郡伯”之位,封號“定戰”。
東齊的爵位非常複雜,郡伯在伯爵之下,卻在子爵之上,授予勳貴爵位後,標誌著這些年輕女郎真正擁有了獨立於世家的土地食邑,進而從“依靠家族”,逐漸演變為“家族之依靠”,成為朝廷的中流砥柱。
“一門兩伯爵,李氏榮光至此啊。”有人低聲向李靜瑤恭喜,言語略帶討好,自動將郡伯也說成伯爵之位,“大司農門下光輝熠熠,燦然若星。”
李靜瑤卻無甚得意之色,她看了一眼薛司空,道:“十九歲封侯,奇功至此,你該恭喜薛大人才是。”
這確實光耀門楣,但有了薛玉霄珠玉在前,小小年紀便授侯爵——其中固然有薛氏大族的顏面,但也少不了她確實建立奇功,平定地方,幫助朝廷減少了非常多的損失。李清瑤縱然高興,也流露不出炫耀之情。
皇帝冊封軍府眾人,所有封賞恩賜都已下旨。她為蕭妙、桓成鳳兩人增加食邑兩千戶,為了表達皇室對戰將的敬重,還親自走下丹陛,過問兩位將軍的身體康健。
兩人俱答“無恙”,謝馥的視線緩緩調轉,看向一旁的薛玉霄。
這是她們兩人第二次如此近距離地相見。
上次在椒房殿,薛玉霄的注意力更多地停留在長兄身上,謝馥那時也覺得她無足輕重、縱然有功,本質不過一紈絝女而已。然而時至今日,這個想法早已推翻,兩人四目相接。
“都尉乃是朕所愛重之臣。”謝馥盯著她道,“如此智將,若是有所毀傷,朕會心痛不已。”
她說著抬起手,輕輕地落在薛玉霄的肩膀上,拍了拍她的都尉公服。
薛玉霄面不改色,既沒有假作受到皇室激勵的感恩戴德、也沒有流露出對謝氏皇族的輕蔑不屑,神情極平淡,道:“多謝陛下信任寵眷,臣當不負所望。”
謝馥道:“你們兄妹都是朕最喜愛垂憐之人,可惜鳳君多年無所出……朕與他故劍情深,雖無後嗣,卻不願再議立廢。”
薛玉霄抬眸看她,眸色幽深如墨。
她神情稍沉,謝馥反而流露笑意,她知道薛玉霄還是很在乎長兄處境的,這種在意之情讓她覺得很放心。隻要鳳君在宮中,薛氏絕不會輕言謀反,她也不可能廢鳳君之位,這世上沒有比薛明懷更合適的人選。
薛玉霄看起來略壓了壓眉間的寒意,隻說了四個字:“陛下天恩。”
謝馥最厭惡那種沒有弱點軟肋、全無顧忌的權臣武將,此刻見薛玉霄不悅,她反而真生出幾分君臣之誼,撣了撣她身上的公服,從戴著鳳凰珠冠、十二冕旒的發鬢釵環之間,親自取下一支青鸞流蘇釵,當著眾人的面,簪入薛玉霄發鬢間,以示寵眷至此。
“薛卿是朕的守國青鸞,有你在京中,朕心中可安。”
薛玉霄抬手行禮。
今日隻這一件大事,解決完軍府行賞後不久,謝馥便散朝離去。
……
薛玉霄回京後,為了解除母親的擔憂,特意在太平園住了兩天。
又數日,到了月底入寺焚香的日期,薛玉霄帶著裴郎同往。
焚香祭拜之事,大多是成雙成對共同而來。薛玉霄沒有騎馬,著一身銀灰色蓮花紋的長裙,交領廣袖,姿態翩然,她陪著裴飲雪一起坐車,替他拿著暖手的小爐子。
身強體健的軍府娘子,這時候用手爐還早了些。隻是裴飲雪天生體寒,薛玉霄便命人在初冬提早預備,給他帶在身邊。
兩人在菩提寺山門下車,裴飲雪從她手中接過鎏金小爐,揣進懷中,分出一隻手拉住她的衣袖,見薛玉霄並沒有注意到,便又鼓起勇氣挪過去,用手指勾住了她的指尖。
薛玉霄被他觸碰,這才看過來。裴飲雪一下子頓住,手指默默地想挪回來,薛玉霄卻馬上攥住他的手。
裴飲雪喉結微動,目視前方,假裝自己並沒主動湊過去要牽著。
兩人並行入寺。
大菩提寺的石板路面上落滿腐朽的葉子,幾個比丘尼、帶著兩三個小沙彌在門口掃地,然而樹上枯落的葉子紛紛如雨,不停墜.落,地上的葉子越掃越多。
兩人拜過正殿,在佛像金身前上香,隨後往西配殿去。接引僧為兩人推開門,迎面見到一個赤色的背影。
謝不疑散發跣足,身上沒有任何配飾,隻有一身血紅的朱衣,跪在菩薩尊像前。
“四殿下為蒼生贖洗罪愆。”接引僧低聲解釋,“殿下良善向佛,常常去除金銀俗物,單衣披發,來此洗滌罪孽、為國祈福。……原本是不許彆人打擾,然而上次裴郎君來了,殿下說郎君心有千千結,才讓我們遇到郎君就請進來一敘。”
薛玉霄頷首道:“多謝你。”
接引僧這才離去。
薛玉霄走到殿內,在菩薩座下上香敬拜,低首道:“你不肯告訴他,我便親自來了。”
謝不疑閉著眼睛,聽到她的聲音才忽然揚起唇角,道:“刀兵無眼,你沒缺胳膊少腿吧?”
他站起身,重新去拿幾柱香,烏黑長發散落著披在身後,紅衫遮掩腳面。
“運氣不錯,四肢俱全。”薛玉霄回答。
“那運氣是真的不錯。”謝不疑眉眼帶笑,轉頭回望,“你可讓裴郎君心中牽掛至極。每次我見到他,都見裴郎憂心忡忡、鬱鬱不樂,那副病梅殘冬風霜寒的繾綣之態,真是我見猶憐。”
裴飲雪道:“四殿下。”
“難道我說的有一句不是?你回避什麼?”什麼矜持體面,謝不疑並不吃這一套,他走回薛玉霄身側,伸手欲摸向她鬢發間的青鸞流蘇,“彆說是他,連我也對你思念至極,唯恐菩薩在外受苦……這釵是我皇姐之物,我一直覺得精致非常,很想打一支同樣的簪子,現下她賜給了你。”
薛玉霄抽出簪釵,放入他手中。
謝不疑卻得寸進尺,握了握發釵,反而扔擲在地上,鳳眸凝視著她的臉:“我如今有了更欲得到之物。”
薛玉霄道:“四殿下不妨直言。”
他的目光穿過薛玉霄,看向她右手邊的裴飲雪。裴郎也正好看向他,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接觸,沉靜與湧動,冰冷與熱烈,一捧霜雪對著掌上珊瑚,兩人的氣質秉性截然相反,勢如水火。
薛玉霄被夾在中間。她注意到謝不疑在看自己身後,便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她一轉過頭,裴飲雪立即抽離視線,望向拈花一笑的佛像。
“要我直言嗎?”謝不疑露出苦惱的神情,“我想得到的……整個陪都的郎君們也都念念不忘,心向往之,可這個人分身乏術,隻有一個而已,要是讓我與其他郎君爭奪,難免又憐惜他們,可要是不能得到,卻日思夜想,盤桓不定。”
薛玉霄一臉正直堅定地沉思片刻。
她思考著如何籠絡謝不疑這樣一個身份特彆的合作夥伴,這是她跟長兄聯係的唯一渠道,於是在腦海中仔細斟酌一番,道:“你想要……”
謝不疑面露笑意地看著她。
“……清愁娘子?”
話音一落,謝不疑唇邊的笑意僵在臉上。旁邊的裴飲雪被嗆到了一樣急咳起來,撫摸著胸口。
“清愁確實英勇過人,秋收宴後,就有很多小郎君向她拋擲繡囊香帕。”薛玉霄理智分析,“實在可惜,四殿下。李娘子已有意中人,要不咱們換一個人選?我要是認識,或許可以幫你說和一下。”
謝不疑豁然起身,用力地甩了一下袖子。他在殿中來回踱步,對著薛玉霄惱道:“你,你是故意的對吧?”
裴飲雪又咳了兩聲,他雙肩微抖,強忍笑意,很艱難地保持著端正內斂,低聲跟她道:“木頭仙子,你都氣到彆人了。”
薛玉霄沒跟他計較這什麼“木頭仙子”的稱呼,解釋道:“我記掛著長兄,怎麼會氣他呢?”
謝不疑咽不下這口氣,因為薛玉霄的眼神太過真誠、話語太過無辜,他甚至不確定對方是不是故意而為,便強壓惱意,冷著臉跟她道:“我們去禪房詳談,請裴郎君留下。”
薛玉霄沒有立刻答應,她蹙眉沉默,正要開口,感覺裴飲雪抬手碰了一下她的背,低聲道:“無妨,你的事要緊。”
薛玉霄猶豫片刻,輕道:“那你稍微等一等我。”旋即起身,跟謝不疑前往禪房。
兩人走出西殿,進入到一個燒著香爐的禪房。這是謝不疑在佛寺清修的臨時居所,裡面布置得並不是很精致,隻擺放了一些書畫典籍,還有成套的《求芳記》而已。
四殿下坐在茶爐邊,親手挽袖斟茶,垂眸道:“半個月後是皇姐生辰,也是東齊的千秋節。百官休沐,宮內有一場晚宴,邀請皇親國戚及宗室女前往參宴。要是有禮官送來請柬,請你務必不要推辭,鳳君會將你安排在靠近內廷的地方,借此機會,可以說上幾句話。”
薛玉霄坐到他對面:“有什麼話是你不能捎帶給我的?”
謝不疑懶散道:“或許鳳君也並不全然信任我吧?他知道我反複無常……也可能是他想看看你是否安然無恙。”
薛玉霄心說原來你自己也意識到了。
“可我再多變,也不及你啊。”謝不疑不由歎息,話語中仍然含著一份幽怨的惱恨,“真是天下一等一的無情人,白費了陪都那麼多小郎君的魂牽夢縈。”
薛玉霄咽了一下唾沫,感覺有什麼東西要從腦子裡長出來了:“你說得是我?”
謝不疑取出《求芳記》,從中拿出幾張文稿:“你不在京,大概不曾聽聞。自三娘走後,許多士族郎君拋擲身份,私下寫詩寫詞,隱喻不俗,暗寄情思,有些詩還很有文采,我讀給你聽?”
薛玉霄頭皮發麻,連忙拒絕:“不必不必。”
“何妨一聽呢?”他氣息纏.綿地靠近過來,紅衣衣角蜿蜒在坐席上,如同一條將尾巴纏過來的蛇,“我與裴郎君之間很是和睦,你沒看出來麼,他體貼賢惠,不會與你計較,就是偷.情也可……”
薛玉霄看了一眼他的眉心,道:“朱砂。”
這兩個字像是點了什麼穴位,謝不疑頃刻泄氣,他趴在小案上,也不給薛玉霄倒茶看書了,把臉埋在衣袖之間:“可惡的朱砂,跟禁錮我的鎖鏈有什麼兩樣?”
薛玉霄歎道:“是很可惡,但沒有它,真怕我一個女人,還會在你面前清白難保。”
謝不疑伸手把她喝到一半的茶杯拿回來:“我就知道你是個騙子,假裝不懂而已。”
薛玉霄道:“我確實不懂,如今才稍微學會一些。若非裴飲雪指教,恐怕仍然不通。”
謝不疑的手在茶杯邊緣上畫圈,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在短暫的沉默過後,他終於不再以輕狂放肆作為偽裝的屏障,姿態雖然仍舊散漫,但神情卻漸漸收斂,盯著浮沫聚散的茶底,說起正事。
“……也不能說是姐夫不信我。”他道,“而是宮中之事牽連太廣,他要是有什麼類比謀反的大事與你商談,我從中傳達,必然是死罪無疑。他不願太過依靠我、牽連我。”
薛玉霄凝神傾聽,輕輕頷首:“你能在此等候,我已經十分感謝。”
謝不疑抬眸瞥了她一眼,眸間水波粼粼:“鳳君清高孤傲,但從來不會憎恨暗害他人。倒是宮中有幾個士族郎君飛揚跋扈,有意無意地譏諷嘲笑,仗著一時之寵和肚子裡的孩子屢屢生事……放心,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已經教訓過他們了。”
薛玉霄道:“我居然有這麼大的面子?”
他不答,隻是轉動著手中的茶杯,說:“隻是我留給自己的蛛絲罷了。”
薛玉霄神情微怔,忽然聽到門外響起寺廟的撞鐘聲。在震蕩鐘鳴之間,謝不疑從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桌案上,旋即扭頭看向另一邊,側對著她道:“這個給你。”
薛玉霄見是一個荷包,上面歪歪扭扭地繡著一隻蜘蛛,針腳雖然已經竭力地織密了,但還是不成樣子,如同初學。她並未在意,伸手拆開,裡面是一串佛珠。
謝不疑袖中的手指一再蜷縮,他摩挲著指腹上幾度被刺破的針孔——莫說裴飲雪身有相思憂懼之情,難道他不曾有嗎?珊瑚主人從來當不得自己的主人,但卻仍願明月主人能夠皓月千裡,清輝滿都。
薛玉霄實在可惡……謝不疑暗自想,邊想邊批判,明明舉止多情,卻還眼中清澈誠然,無半點欺侮之心。他越是勾.引,心中就越覺自己舉止形穢、浪蕩不堪。可隻能看、卻不能嘗其溫柔,也太過煎熬了。
薛玉霄撫摸佛珠,有些不解他的意思。謝不疑道:“是鳳君讓我轉交送你的,能夠庇佑平安。”
薛玉霄一聽是長兄所贈,便連同荷包一起收好:“多謝。大菩提寺修行清苦,殿下不必為了等我在此久居,何況這樣也引人注意……打算何時回去呢?”
謝不疑看著她道:“很快了……你回來,就很快了。”
“我回來?”她問。
謝不疑微微一笑,說:“對。”他卻不多解釋,獨自起身離去,仿佛在佛陀座下敬香的那麼多個清幽冷夜,那麼多次寂寥香儘,他都不曾低首叩拜、不曾誠心誠意地向他以前從不在意的滿天神佛,懇求某個人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