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司遠其實很好取悅,剛進店的時候還有些抗拒,嘴裡一直跟林熙辰這樣那樣地挑剔,然而聞到烤魚的味道後立馬就不彆扭了,甚至幾度想要催單,被林熙辰攔了下來。
這家店的烤魚可以選兩種口味,陳司遠要了麻辣,林熙辰就點了醬香。
不懂吃辣的人的想法。林熙辰默默地想。
“新婚第二天就把你一個人扔外頭,就這你還好意思說我是個渣男?”
兩人這邊屁股還沒坐熱,陳司遠就開始數落起溫昭尋,他慣來是瞧不上溫昭尋的,反倒對林熙辰有一種莫名的親近,什麼話都願意跟他講。
溫昭尋那邊已經下了飛機,發來一條報備的信息。
林熙辰想了想,拍了一張烤魚的照片發了過去。
“我又不能用繩子給他綁在身邊。”林熙辰吸了一口果汁,聳聳肩。
陳司遠沉下目光。
“你給我一種感覺。”陳司遠忽然道。
“什麼感覺?”林熙辰抬起眼睛。
“看得出來你很喜歡溫昭尋,但你並沒有放下戒備,就好像,做好了隨時都可以抽身離開的準備。”
林熙辰笑不出來了。
“為什麼?是因為那晚我跟你說的話?”陳司遠夾起一筷子魚肉,滿足地眯起眼睛,“我煩溫昭尋是有原因的,你呢?”
“莫名其妙要跟一個陌生的男人結婚,也沒有什麼感情基礎,我當然要給自己留個後路。”林熙辰背台詞一樣乾巴巴地回道。
“在我看來可不像你說的這樣。”陳司遠用筷子指了指林熙辰的手機。
溫昭尋回給林熙辰一張疲憊小象的卡通表情,長鼻子委屈地甩呀甩。
林熙辰忍住笑意,把手機倒扣在桌子上,抬起頭道:“不管他,吃飯。”
“我的朋友很喜歡溫昭尋,就跟你提起過的那個發小。”短暫的沉默過後,陳司遠悠悠開口。
林熙辰點點頭,說我記得他。
“他葬禮那天我跟溫昭尋打了一架。”陳司遠又道。
林熙辰想問為什麼,又好笑自己在明知故問。
“打撈隊撈了半個月,才找到辰辰的遺體。”陳司遠看起來不是很想把話題變得這麼嚴肅,然而顫抖的手指卻出賣了他,眼睫垂落,想要笑,聲音卻哽咽起來,“他身邊已經沒有其他親人了,所謂的葬禮也隻是在殯儀館的哀悼室裡走一個過場。”
“溫昭尋去了?”林熙辰喃喃自語。
“他當然要去,他欠辰辰的。而且是他通知我回國來的。”
陳司遠放下筷子,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歎道:“溫昀婷那天也在,還有他的一個同學吧應該是,瘦不拉幾的,具體還有誰我記不大清。”
“他……溫昭尋這不是,也算仁至義儘。”林熙辰的心臟砰砰直跳,百般滋味凝聚在心口,繼而試探道,“我見過溫昀婷。”
“那姑娘不錯,可惜生在溫家,還是個私生女。”陳司遠扯起冷笑,堅毅的面孔仿若一尊被雕塑家大刀闊斧切割的雕塑,“仁至義儘?他拋棄辰辰的時候倒沒想過要仁至義儘!”
林熙辰一愣,鼻腔忽而酸澀。
陳司遠捏住鼻梁,“抱歉,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不該跟你說這些的。”
林熙辰寬容地搖了搖頭。
陳司遠彆過眼睛,又似渴極般一鼓作氣喝光了杯子裡的水,他慣來心高氣傲,如今跟隻有一面之緣的人講了這麼多掏心窩的話,實在不像自己的作風。
“沒關係。就像你說的,我雖然身在局內,但也清楚這場聯姻並沒有看起來那樣簡單。”林熙辰舔了舔嘴唇,“溫昀婷跟我說起過他的未婚夫,林家長子。我記得那晚你也提到了林家,說溫伯父在拿林家警告一些人,林家是發生了什麼嗎?”
陳司遠用手指撐住額頭,聞言冷笑道:“溫清池那老鬼趁火打劫,林初陽當年全身心都放在雙親的命案調查上,把公司全權委托給總經理範非凡,哪想那範非凡是溫清池手下的人,林氏到後來可以說是從內部被一點點掏空的。”
範非凡。林熙辰雙手握拳。
林熙辰當然記得他,每年生日都會送他禮物的範叔叔,父親在公司裡最信任的人。
“溫昭尋這些年來一直在調查林宅的那場大火。”林熙辰故作漫不經意地端起水杯,掌心結出一層薄汗,“難道真的有隱情?”
“溫昭尋跟你說過這件事?”陳司遠狐疑地眯起眼,驚覺自己今天的確說得太多了些。
“這倒是沒有。”林熙辰瞧出陳司遠的疏遠,於是不再開口,暗自懊惱起來。
陳司遠見林熙辰面露難過,忍不住也開始內省,繼而遲疑道:“因為案發現場被燒得太過徹底,而且時間又過去那麼久,溫昭尋前幾年托我找法國那邊的專家做過一些測試分析,無果。”
林熙辰點了點頭。
“傳聞林初陽就是因為找到了決定性的證據,才被滅的口。”陳司遠拋下一顆重彈。
林熙辰本意隻是想間接證明一下溫昀婷的話,確實溫昭尋真的與那場大火沒有乾係,沒曾想會聽到林初陽的事情。
難道哥哥的死並不是因為招惹到黑道,而是和父母的命案有關聯?
林熙辰陷入混亂,錯綜複雜的線索一點點拚合成殘缺的圖形,仿佛近在天邊,實則遙不可及。
“你來電話了。”陳司遠說。
林熙辰回過神來,接通電話。
“是,跟朋友在外面你吃飯。你呢?什麼時候回來?”
是溫昭尋打來的。
陳司遠一邊自顧自地吃魚,一邊細心地觀察林熙辰的表情,電話對面不出意外應該就是溫昭尋——然後得出了一個結論。
溫老二的這個新婚丈夫雖然嘴上說著要置身事外,但絕對已經死心塌地地愛上了溫昭尋。
太像了。
男孩此刻與溫昭尋說話時的表情,跟辰辰實在太像了……
陳司遠輕輕歎氣,隻希望他能值得一個比辰辰要幸福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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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溫昭尋掛斷電話,面若冰霜。
“是你的新婚丈夫?有機會帶回來,給我看看。”蒼老而沉著的聲音由對面的傳來。
溫昭尋緩緩抬起頭,鷹隼般的眸子劃過冷厲。
“沒這個必要。”
“怎麼?不喜歡他?”
說話的老者十指交纏,輕輕擱置在腹部,皺紋橫生的臉龐似一株鐫刻歲月斑痕的鬆柏。
“當然喜歡。”溫昭尋一笑,慵懶地摩挲著兩根手指,意有所指道,“就是因為太喜歡了……所以才不可以帶給外公看。”
“哦?”老者正是溫昭尋血緣上的外公——王複斌。
“彆擔心,這點小事還用不著外公來操心。”溫昭尋的嗓音低沉而輕柔,擁有著撫慰人心的力量。
“溫清池讓你商業聯姻,這一招的確是妙,也的確夠絕。”王複斌微笑,慈愛且悲切地凝視著他的外孫。
王複斌一生孤寡,年近古稀才知曉自己有一個流落在外的骨血至親,然而就在他準備接回女兒,享受天倫的時候,得到的竟然是對方已然身故的噩耗。
王複斌回顧往昔,是無儘的遺憾與孤獨。
好在老天帶他不薄,女兒還為他留下一個了外孫。
想起自己的這個外孫,王複斌滿心都是自豪之情。
“這次能在外公這裡待幾天?”王複斌留戀地向前傾斜身體,“孩子啊,外公知道你苦,但是萬事不可操之過急,有外公在,溫家虧欠你們母子的,隻要我還有一口氣,終有一日,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溫昭尋微微合上雙眼,將瞬間的動容隱匿,輕聲道:“我知道,不會的。”
那些他被奪走的,自己永遠失去的,溫昭尋都會千倍、百倍地奪回!
“晚飯在外公這裡吃吧。”王複斌殷勤地笑道,皺紋蔓延開眼角,“我去讓廚房炒幾道你喜歡的菜。”
“好。”溫昭尋笑著應道,起身將王複斌送出屋外,忽然想起來什麼,於是拿出手機,放大林熙辰發來的晚餐照片。
照片的左上角有一隻男性手掌的局部影像,因為角度緣故隻能看到中指的一枚指環……
如果他沒認錯,那是陳家家傳的戒指,如今正戴在陳司遠的手上。
溫昭尋關上手機,心中的揣測加重了幾分。
是夜。
溫昭尋信守承諾,幾周前就給林熙辰找來了考學的資料,請來的輔導員在谘詢過林熙辰的目標大學後,也開始為他安排每日的複習進度。
與前世相比,如今的考題難度似乎更大了些,好在林熙辰的底子不錯,畢竟有過一次經驗,倒也不是特彆慌張。
林熙辰衝過澡,趴在床上開始溫習功課。
然而腦子裡全部都是溫昭尋。
想到溫昭遠的話,林熙辰不僅沒有感到害怕,反倒更加心疼起溫昭尋。
溫昭尋自小被從母親身邊帶走,父親又不顧他的死活,將他扔到那樣嚴苛的環境中摸爬滾打,萬不得已才會造成如今這樣偏激的性格。
林熙辰的腦海裡突然出現了兩個聲音。
一個聲音說:醒醒!想想他上輩子對你的做的事情,溫昭尋根本沒有心。
另外一個聲音反駁:一個人不會無緣無故就改變了態度,溫昭尋的身邊一定是發生了什麼重大的變故,才會變得後來那樣不近人情。
——他不會愛你,你隻是許澤的一個替身!
——自己這輩子長得又不像許澤。
——是他間接害死你的兄長,讓你走投無路隻能選擇去死。
——他為我哀悼。
——他隻是利用你!
——明明說了喜歡……
“啊啊啊啊啊啊!”用力合上習題冊,林熙辰四仰八叉地仰躺到床上,兩眼失神地望著天花板。
隨便吧不管了,林熙辰翻過身,把手機從充電線上拔出,又重新躺回原本的地方。
打開微信,一條未讀信息,和一條好友請求。
信息是董和發來的,說自己果然遲到了,被叔叔教訓了,委屈.JPG。
林熙辰有些心虛,他了解陳司遠的為人,知道他不會真的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到底扛不住對方的死纏爛打,把董和的手機號給碼出賣了。
想想還是不放心,於是提醒了董和一句,說要是有陌生人給你打電話,直接拉黑就行。
緊接著點開好友請求,林熙辰微愣,然後瞬間關掉了屏幕。
真是陰魂不散。
溫昭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