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整個人都愣住了, 動作僵硬的低下頭。
原本昏睡在床上的天子已然睜開了眼,顏色淺淡的薄唇微微勾起,墨眸中盈動淺淺的笑意。
那張俊美無儔的面龐早就印在了她的腦海中,可當他再次睜開眼時, 顧昭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您醒了?身上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顧昭怔了片刻後, 一疊聲的道:“我去找柯大哥來給您瞧瞧——”
李翾拉住了要起身的顧昭,低低的笑道:“朕沒事了, 隻是躺了好些時候, 有些用不上勁兒罷了。”
“柯聿心中有數,若朕有哪裡不好, 他會留下的。”
顧昭激動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了好一會兒, 確認他沒忍耐著不適, 這才鬆了口氣。
在李翾醒之前, 顧昭心中存了千言萬語想要跟他說。可真的他醒來後, 她卻不知從何說起。
“我去給您倒杯溫水!”她定了定神,想起這幾日他全是靠藥和參湯,也隻能先喝些溫水潤潤喉。
李翾鬆開了她的手,視線卻始終沒有從她身上離開。
昭昭瘦了。
她雖然穿了件腰身寬鬆的廣袖宮裝, 從背後看卻愈發顯得腰肢纖細。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李翾的目光漸漸溫柔, 又隱約透著心疼。
昭昭每到夏天都會清減些, 他已經讓膳房變著花樣做菜, 柯聿也給她開了方子調理,效果微乎其微。
他本不想倒在昭昭面前,可若自己無故失蹤數日不見人,外頭再有流言蜚語,隻怕她更是寢食難安。
不用多問, 他知道昭昭這些日子過得很難。
“皇上,您怎麼自己起來了?”顧昭端著瓷杯回來,看到李翾已然坐了起來,忙拿了個大迎枕替他墊好,才將杯子遞到他手中。
她才要鬆手,卻又擔心李翾手上沒力氣握不穩,便將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您慢些喝,仔細胃受不住。”她輕聲提醒道:“潤潤喉就好。”
李翾依言淺淺抿了兩次,就放下了瓷杯。
他雖是身上沒力氣,可並不妨礙他目光灼灼的望著她。
“您、您什麼時候醒的?”顧昭占得先機,“氣勢洶洶”的興師問罪。
李翾將她的手緩緩包裹在自己掌中,聲音低低的道:“就在昭貴妃進門時。”
“朕本想給昭昭一個驚喜,沒想到竟是昭昭給了朕驚喜。”天子語調平靜溫涼,慢條斯理的打趣她。
顧昭感覺臉上灼熱的溫度還未散去。
“皇上,我有正事跟您說。”她按捺下方才的尷尬,清了清喉嚨道:“不出您所料,確實有人上門來找我,是瑞王李珵。”
顧昭知道李翾還會召見趙雲亭等人部署,便隻說了瑞王的事。
“瑞王頭一次來找我,想知道您的行蹤。”顧昭不知該如何提起往事,索性先說了彆的。“昨日他又來,準備利誘我。”
聽到“利誘”二字,李翾挑了挑眉。“讓你當太後,給你選男寵?”
看他還有心思調侃,顧昭本就熱氣騰騰的臉愈發紅了幾分,她嗔了李翾一眼,才道:“隻怕他想將讓大皇子背上造反弑君的罪名,再讓澄兒做他的傀儡。”
李翾摩挲著顧昭的手腕,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的確在他的皇子裡,澄兒作為年幼,也最好控製。且昭昭資曆不深,李珵覺得拿捏她不成問題。
“李泓衡倒也不算被冤枉。”提起大皇子的名字,李翾的眸底透著一絲冷酷。從他將那封有毒的奏折遞到自己面前起,兩人的父子親情也就到此為止了。
顧昭想說些安慰的話,卻發現任何語言都蒼白無力。
從前從話本子看到的“天家無父子”,竟也並非誇張之語。
“皇上,李珵還提了西北的事,他說十七年前您力挽狂瀾的那場大捷,是您故意設下的局。他說他已經找到了證據——”
顧昭將李珵的話如實告訴了李翾,李珵意指天子踏著無辜將士的屍骨成就了自己的帝王之路。
她才說完,李翾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顧昭驀地心頭一緊。
“昭昭,讓趙雲亭過來,朕有事要安排。”李翾正色道:“等會兒朕再去看你和澄兒。”
顧昭依言去吩咐內侍叫人,她卻沒有走。
“皇上,瑞王可能想從我身上下手。”她輕聲道:“您可知道慕清淮?”
聽到這個字,李翾面色微變。
“瑞王說,我是慕清淮的女兒。”顧昭眼底閃過掙紮和茫然,終於說了出來。“他所描述的慕清淮,跟我爹爹都能對上。”
“當年的真相究竟是什麼?”
“我到底是誰?”
***
雲霧山。
李泓衡約李珵在此處見面,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他如今狼狽的奔波著,卻處處碰壁。嶽父不肯幫他,甚至連面都不見;父皇的蹤跡也是遍尋不見,他的人隻偶爾尋得許懷青和張卓英的蹤跡,每次追過去都撲了空。
上次來時他是意氣風發的大皇子,未來儲君最熱門的人選;現在幾乎成了落水狗——
若是父皇還活著,他絕對沒有好下場!
李泓衡焦躁不安的來回踱步。
“皇叔,您真的是要幫我嗎?”看到李珵的身影,李泓衡幾乎是衝了過去,厲聲質問道:“為何仍是找不到父皇!”
“衡兒,皇叔也在幫你找。”李珵安撫道:“如今我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退一步說,如果本王去向天子告密,你不會將本王咬出來?”
李泓衡將信將疑的看著他。
“幫你才是本王眼下唯一的出路。”李珵神色誠懇道。
“那現在該怎麼辦?”李泓衡咬緊牙關,額上青筋暴起:“若再拖下去,父皇若活著回來,我還能有活路?”
李珵看著猶如困獸一般的李泓衡,高深莫測的道:“眼下隻有一個方法能破局。”
李泓衡死死地盯住他。
“你父皇雖說早些年征戰沙場,立下了不少戰功,可據本王所知,有一件是極為不光彩的,隻要解開過去的秘密,他就會身敗名裂。”
李珵不再賣關子,直言道:“十七年前你父皇勾結大梁,引得安北侯所率將士入圈套,數萬人死在了西北,而你父皇卻因此一戰成名。”
李泓衡愕然的望著他。
“這怎麼可能?”李泓衡下意識的不信,他喃喃道:“那麼多條人命,就這樣白白填進去?”
李珵斬釘截鐵道:“若非如此,你父皇又怎麼能得到先帝的重視?”
聽出了他語氣中的厭惡和恨意,李泓衡後知後覺的想起安北侯府和李珵的關係。若安北侯府不敗落,隻怕這皇位不一定落到誰頭上。
“衡兒,你將那封奏折呈上去時,已然沒了退路。”李珵見他神色似有動搖,加重了語氣道:“哪怕李翾還活著,你也已經背上了弑君的罪名!”
李泓衡這才後知後覺的明白了瑞王的用意,他是想要借刀殺人,而自己就是那把刀。
李珵先嚇唬了他,又給他準備了甜頭。
“你放心,本王就是想替安北侯報仇罷了。畢竟你才是李翾的長子,本王會扶持你登基。”李珵又道:“你不是喜歡昭貴妃麼?到時候她無依無靠,還不是任你擺布?”
“想想你才出生的兒子,你想讓他跟你一起死,還是讓他在將來成為太子?”
李泓衡驚疑不定的望著他。
李珵沉住氣,耐心的等著李泓衡的回答。
“我,早已無路可退。”過了半晌,李泓衡閉了閉眼,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李珵終於露出誌得意滿之色。
他就快成功了。
***
長錦宮。
顧昭陪著兒子在榻上玩九連環,一句都沒問過天子。
懷霜和初丹覺出了些不對,按理說皇上醒了,昭貴妃該是最高興的那個人。在皇上昏睡時她每日尚且要去看幾次,此時卻沒了動靜?
“母妃,澄兒困了。”小皇子抬起小手揉了揉眼,拖著長音奶聲奶氣的撒嬌。
上午他被柯聿抱走去花園玩了小半日,用午膳時已經有了些困意。
往日都是他要玩不肯午睡,可今日母妃倒是沒催著他睡,他卻先撐不住了。
聽了小皇子的話,顧昭像是才回過神來,笑笑道:“母妃陪澄兒去午睡好不好?”
待到她哄睡了兒子,叫來了落蕊陪著,自己卻說要出去散散步。
懷霜和初丹連忙跟了上去,兩人陪著顧昭走到了望月閣,這是上次來行宮時,顧昭曾住過的地方。
“我想自己靜靜,你們先去忙罷。”顧昭輕聲道。
兩人不敢真的離開,隻得遠遠在一旁看著。
不多時,隻見天子鑾輿悄無聲息的望月閣停下。兩個強健有力的羽林衛扶著天子下來,李翾適應了片刻,緩緩向顧昭所在之處走去。
懷霜二人悄無聲息的行禮。
“昭昭。”李翾走近後才出了聲,顧昭嚇了一跳,連忙起身扶住了他。
“皇上,您怎麼來了?”她扶著天子涼亭中坐下,埋怨道:“您該好好休息才是。”
李翾握著她的手,柔聲道:“昭昭心裡難過,朕怎麼能安心?”
看到天子和貴妃不像是鬨了矛盾的,懷霜和初丹這才鬆了口氣。
“你先彆急,朕已經命人去查證慕副將的下落,很快就會有消息。”李翾牽著她在自己身邊坐下,溫聲道:“朕很高興,你選擇信任朕。”
顧昭微微勾起唇角:“瑞王的話漏洞百出,幾萬的兵力就白白糟蹋了,若想陰謀構陷隻毀了主帥就好,普通將士上陣殺敵一為保家衛國二也為拿軍餉養家糊口,且安北侯好像沒有足夠的人格魅力,讓所有將士隻認他。”
她不信李珵的話,也有自己的考量。
李翾向她解釋,在他初上戰場時,慕清淮幫他揮開了暗處的冷箭,兩人因此認識。然而慕淮清是瑞王母族的人,兩人並無深交。
在那次安北侯戰敗時,是慕淮清殺出重圍向他求援,好歹奪回了城池,雖然安北侯背上了指揮失當的罪名,他的家眷並未流放,隻是貶為庶人發配回江西老家。
而慕清淮則選擇假死,退隱攜妻兒去了江南。
當李翾說完時,顧昭就相信這才是真相。雖然她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可這個解釋才跟爹爹對天子的評價不違和。
兩人又坐了片刻,顧昭擔心李翾身子尚未恢複,便催促著他回去休息。
起身時李翾看著顧昭的宮裝似是不大合身,有些寬鬆了,不由皺眉道:“針工局竟愈發懈怠——”
顧昭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李翾說的是自己身上的衣裳。
這還真不是針工局的鍋,這套宮裝是初丹她們連夜趕製的,說是這次帶出來的宮裝都合身,怕勒著她的肚子。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還沒告訴李翾自己有孕在身,而柯聿也沒提,想來是以為她會說。
顧昭謹慎的開口。
“那我再給您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