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不是熱衷於神秘學的人。
威廉這麼對自己說。
在某些時刻,他會為求心安回憶那些天花亂墜的信仰傳說，但在大多數腦袋清醒的時刻，他理性地認為許多事情隻是人們的誤解。
此刻,看著在他衣架上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緊盯著他的貓頭鷹,威廉深吸一口氣，將方才湧入腦中關於幾名報社人員激動大喊“智慧之鳥”的影像全部拋開，重歸理智。
他的意思是,雖然昨晚他的確受到了這位貓頭鷹先生的指引,也因此感到驚訝震動,但他並不會像那些報社人員那樣盲目相信對方的靈異。
更何況,他也不知道這位客人來此的目的。
出於這種心理，威廉站在原地沒動，既不打算驚動鳥，也不打算恭維鳥。
不過……
威廉的目光有些遲疑地黏在了貓頭鷹爪下的外套上。
這是他挑好的衣服，鋼筆和手套都提前放好了的。
“嗨,又見面了,貓頭鷹先生。”
如果在自己家還要像昨天那樣狼狽退讓真是太糟糕了，威廉心想著,便斟酌著開口：“雖然再見到您感到很榮幸，但我必須提醒一句，這裡是我的家,您私闖民宅了。按照警局的規定,我可以將您就地逮捕。”
貓頭鷹：“咕嗚咕！”
威廉很有禮貌：“所以，如果您還想像昨天那樣粗魯驅趕我的話,顯然是沒有什麼正當性的，甚至罪加一等。”
貓頭鷹：“咕嗚咕！”
威廉又說：“不過，鑒於我之前的冒犯,我是不會把您怎麼樣的。如果您喜歡待在這裡就請隨意，我隻需要取回我的外套就好了。”
貓頭鷹：“咕！咕！”
當看見青年向它靠近，原本傲慢嗆聲的貓頭鷹猛地壓低腦袋，一對黑棕色的翅膀微微膨脹，銳利的金瞳威懾性極強地死死盯著人類，像是下一秒就會暴起攻擊似的。
但威廉並不害怕。
或許是上午表面平和的交流太過耗費他的精力，此刻他覺得貓頭鷹這樣並不可怕，至少情緒是真誠不加掩飾的。
更何況，昨日貓頭鷹確實是為他領路，就算現在咬一口他也沒什麼，隻要讓他接下來趕緊能去巡邏就好。
“……咕嗚！”
眼見人類的手就這麼摸上衣架，被叨住手背後甚至還非常淡定地用指頭梳理了上方膨脹的翅膀，絲毫沒有昨晚卑微的弱勢姿態，貓頭鷹愣住，默默鬆嘴，腦袋左右轉了好幾度，圓溜溜的眼睛打量著青年，帶了幾分疑惑。
青年在它的注視下依舊是佁然不動，扯下衣架上的衣服，轉身動作利索地披上了大衣，那微微揚起的風吹動著貓頭鷹細軟的面羽，連帶著它翹起的耳簇也抖了抖。
微張著嘴的貓頭鷹就這樣歪頭看著人類，等人收拾好轉身，兩隻空閒的大手抬起時，它倏地打開翅膀，飛快從窗戶飛走。
“……嗯？”
威廉整理袖子的動
作頓了頓，一種奇怪的感覺浮上心頭。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連串的動作下來，讓他感覺貓頭鷹先生簡直是在等他整理好著裝一同出門夜巡似的。
不不，怎麼可能呢？
為抹去這個荒謬想法，他抬頭看向窗外，原本是想讓自己知道這隻神秘鳥兒早已飛遠，但視野裡卻赫然有著那隻貓頭鷹。
棕色的鳥兒倒掛在窗沿上，一對金黃色的眼瞳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它，直到和人對上視線，它張了張嘴，莫名叫了一聲才飛走。
“……請問？”
威廉這下是有些懷疑了。
他匆匆跑出屋子，看著那黑夜中格外迅捷的身影，來不及猶豫，再次奔跑著跟上。
熟悉的場景。
難道又有受害者？
但凶手前幾次都是間隔了三天左右才再次犯案，為什麼這次會破壞規律？
懷抱著疑惑和緊張，威廉努力跟著貓頭鷹，跑了好長一段路，直到看不見那隻鳥兒之後，才有心思打量自己現在身處的位置。
這是一條偏重商業的街道。
而在這個夜晚，街道上的商店均是緊閉門窗，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
“呼——呼——”
生怕今晚再有受害者的威廉並不在意自己灼燒般的肺部，撐著大腿喘息，邊抬頭努力搜尋著貓頭鷹的蹤跡。
但是，沒有，完全沒有。
四下安靜極了，隻有偶爾從牆縫中傳出來的，窸窸窣窣，仿佛是老鼠活動的聲音。
“哈，哈哈。”
汗水順著額頭滴落，啪的落在地面，威廉視野模糊了一瞬，怔怔看著地上浸濕的一小塊，忽然悶笑了幾聲。
好吧。
雖然他嘴上心裡都說著不信，但最後還是信了。
信這隻貓頭鷹真的是那群新聞人口中的什麼智慧之鳥，來指點迷津，來洞悉黑暗。
或許真的是勢單力薄，所以他才這麼迫切地想要一位夥伴，甚至把主意打在一隻鳥身上了。
但貓頭鷹先生或許隻是正常離開打算覓食而已。
急促的呼吸在冷風中逐漸平緩，威廉直起身，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習慣性地掃視了一圈這片街區，將大致的景象收入眼底，然後轉身離開。
算了吧。
比起神乎其神的偵探，或許他在今晚多巡邏幾條街會更有用一點。
……
……
“威廉警官！”
露西再次遇見了前來調查的威廉。
比起上次的冷淡警惕，這回的露西顯得格外熱情興奮，因為她聽聞了大街小巷都在談論的晨報內容。
“我聽說了，您昨天撞見了犯人的現場！！”女孩的眼睛亮得驚人，帶著深深的期待，“所以，您就快要抓到凶手了嗎？”
威廉躲開了女孩的目光：“抱歉，目前的進展還比較遲緩。”
警局方面，因為想要炒作神話vs聖經的對抗話
題，所以在調查依舊是非常不積極，威廉仍在獨自努力。
不過好消息是，因為這回是他第一個發現現場，所以他在其他人趕到之前就進行了簡單的證據收集。
根據傷口形狀和深度，他大概能知道凶手使用的是較為小巧的尖銳物品作為凶器；根據血腳印的大小和厚度，他大概知道凶手的身高體型。
凶手畫像定格在20-45歲，身高170左右，體重110榜左右，有機會接觸較為精細銳器的男性。
看似有所收獲，但這樣的線索還是太寬泛了。
霧都作為一個高速發展的城市，每天都有無數人湧入，更何況東區本身就魚龍混雜缺乏管理，符合要求的人根本篩查不過來，他需要能夠縮窄範圍的關鍵證據。
“……噢。”露西的眼神似乎略微暗淡了一下，但她很快又打起精神，開心地說，“但您真的很負責很厲害，我相信您一定可以的！⊿[]⊿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威廉露出笑容：“感謝，我會努力的。”
接下來的詢問比起上一次來說非常順利。
不過在結束後，露西的母親卻忽然出現，依舊是穿著那超出時代的女性長褲，她草草回答了威廉的幾個問題，然後便迫不及待地詢問：“警官先生，您與偵探合作的感覺如何？”
威廉：……
他本來並不打算提起這個話題的，因為這或許會讓女孩因為母親的謊言而感到難堪。
但既然露西母親主動提出了，那他還是稍微配合一下吧。
“事實上，情況並不順利。”
威廉試圖委婉暗示：“那位偵探的真實身份令我有些驚訝，我甚至認為對方並不是一名普世意義上的偵探。”
他以為露西一家應該已經知道了報紙上的事，也自然能理解所謂的偵探竟然是一隻貓頭鷹的荒謬。
“……唔。”女人臉上的笑似乎淡了一點，她上下打量著威廉，語氣微妙，“我原本以為警官您並不在意這個。”
在看見她著裝時都未曾有什麼過激言論，她還以為這位青年警官是一位足夠正直理性的人。
性彆，有那麼重要嗎？
甚至可以蓋過能力上的耀眼光芒？
然而，威廉與她並不在同一腦回路上，聽見這個回複他甚至愣了愣，考慮再三，他斟酌著回複：“如果我冒犯到你非常抱歉。但事實上，我認為所有人都很難不在意這個吧？畢竟作為探案的合作對象，基本的身份要求應當滿足……”
女人似乎“嘖”了一聲。
隨後，她大步向前，直面青年的目光，義正言辭地開口：“基本的身份要求是什麼？在這種情況下，隻要能為警官你指點迷津撥開迷霧，身份的差異真的很重要嗎？重要過真相和正義？！”
威廉他試圖解釋：“嗯，如果能力足夠也就算了，但說起來，這次的進展或許並非那位偵探的能力，我認為隻是碰巧……”
“碰巧？！”
女人出奇憤怒了。
竟然，
竟然是這種話術！
歸因於環境和巧合也不願正視個體的能力，歧視的思想怕不是已經深入這個青年的骨髓！
是她看走眼了。
“好?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你覺得是巧合那就是巧合吧。”女人厭倦地垂下眼，情緒倏地平靜下來，她後退幾步，嘲諷似的扯開嘴，“你們的確一貫對不了解的事物抱有偏見，甚至大放厥詞，殊不知是你們自己見識淺薄。”
“……？”
女人篤定的口吻一下讓威廉有些迷茫。
等等，難道是他錯過了什麼嗎？
他謹慎開口，再打補丁：“我沒有任何攻擊的意思，或許我確實誤解了什麼。但，那位偵探似乎並不想與我交流，甚至沒有留給我什麼線索和訊息……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實在難以交付信任。”
女人還在氣頭上，也懶得想印象中的那位怎麼會這樣做，便冷冷諷刺一句：“不想交流？或許是你進入不了我們的世界吧！”
“……”
這話把威廉鎮住了。
他打量著女人與時下女性格格不入的著裝與氣質，一個屬於舊時代的名詞湧入腦海，雖然心中反複念叨著不可信，卻也忍不住放低姿態詢問：“如果可以，我當然願意。隻是那位偵探昨晚與我短暫會面後便消失無蹤，我也不知道究竟該如何繼續展開合作。”
“如果事實證明我先前的觀念是錯誤的，我會向你們道歉。”
青年湛藍的眼瞳清澈真誠，沒有一絲雜質，叫人無法質疑話語中的真實性。
女人的火氣也小了。
也就在這時，她才開始思考威廉方才的話語。
消失了……可能是忽然有什麼事吧？畢竟身份捂好最關鍵。
不過，那位並不是什麼不負責任的人，既然幫過一次，差點抓到凶手，她肯定會在破解真相後才離開。
嗯，所以她應該已經知道凶手了。
估計還暗示過這個木頭警官，實在等不及了才匆匆離開，既然這樣……
“我相信那位偵探一定暗示過你真相。”提起熟悉的人，女人的臉上也帶了幾分驕傲，“或許你沒發現，但一定有過。”
想到貓頭鷹昨晚把他引到的那條街道，威廉苦笑了幾聲：“或許吧，可能是我不夠聰明，我確實難以理解。”
沒了火氣，女人便耐心幫威廉梳理思路——
女人：“據我所知，既然接手了這件事，那位一定會全力解決，就算真的因為什麼離開了，也肯定會留下幫你破案的決定性證據。”
威廉：“決定性證據……？”
女人：“是的，結合先前的暗示，一定是足夠明顯的證據，隻需要你認真尋找。”
威廉：“是，這樣嗎？”
青年面上閃過糾結遲疑，但最後都因想要破案的心情轉為堅定。
既然如此，他決定再去那個空屋一趟，看看是否有貓頭鷹先生留下的證據。
“感謝女士，我會去的。”
年輕的警探摘下帽子對母女二人行禮，隨後匆匆離開。
直到看不見青年的身影，露西才仰頭，聲音悶悶：“你又騙人了。”
女人揪了揪她的臉，表情很認真：“媽媽沒有騙人。”
“小露西不是很開心警察終於有進展抓到凶手尾巴了嗎？就是媽媽推薦的厲害偵探在幫忙。”
露西白了母親一眼，低聲嘟囔：“胡說，你怎麼可能推薦一隻貓頭鷹。”
“……”
女人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僵硬，她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等等，哪裡來的貓頭鷹？
……
……
傍晚，神秘空屋。
所以最後，他還是來了。
威廉看著空曠的屋子歎氣，認命地開始仔細尋找。
依據他昨天的調查，這裡很空曠，基本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他心中也沒抱有什麼期待。
然而，他竟然真的在樓梯底下發現了一個東西。
——一個黑灰色的繭型毛團。
在暗紅的地面上，它看起來格外顯眼。
威廉有著較強的環境記憶能力，隻要他願意，他可以在腦內還原自己觀測過的場景，所以他清楚記得，就在他上一次來這裡的時候，並沒有這個毛團的存在。
這會是貓頭鷹留下的東西嗎？
那個……決定性證據？
想到這個可能威廉就不敢大動作，就原地蹲下，小心翼翼地用鋼筆撥弄著這個毛團。
一點點撇去黑灰色的不知名毛發，在某一刻他頓住了動作，心臟忽然跳得很快。
就在毛團內部，有一小塊印著特殊花紋的布料。
為什麼會有布料？
與外圍的毛發不同，這種人類製品可以精準定位相關的人士。
威廉蹙著眉閉眼，陷入腦內場景。
而非常巧合的是，單是這個圖案，他好像才在不久前見過……
回憶，思考，模擬，破解——
就在昨晚的街道上，是其中一家店的地毯！
思緒隻在電光火石之間，回過神，威廉睜開眼，感到驚愕不已。
這樣的巧合實在不能說是巧合了！
所以說——
那隻貓頭鷹果真是露西母親口中的偵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