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雪原幽影(1 / 1)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著。

就算白狼沒有選擇繼續掙紮, 金屬齒牙長時間的咬合也會讓腿部的血流不暢,若是不儘快處理診治,必然有斷腿風險。

【好心疼啊, 這樣的死去根本就是無妄之災啊。】

【……這還是我們能看到的,在沒有鏡頭注視的無數森林裡, 有多少原本自由的動物被這樣硬生生磨死呢?】

直播間的鏡頭默然注視著囿於林中的白狼。

後半夜又開始落雪了。冰冷的雪花落在白狼的皮毛上, 落在它的眼上,落在它虛弱喘息的鼻尖,融化成水, 將原本毛茸茸的蓬鬆大家夥逐漸打濕。

白狼的體溫逐漸降低, 像個毫無生氣的冰雕, 隻有腹部輕微的起伏能看出它還在呼吸。

再這樣下去, 不知道它是會先被餓死還是先被凍死了。

觀眾們萬分焦急,終於想起這個世界應該有圍繞著主角白狼的劇情,連忙刷屏似的詢問旁白,力求得到一個心安回答。

被磨得沒辦法,旁白出來講話:

“屢次拒絕逃避他人的好意,讓TA自己的生活都變得有些艱難,終於, TA陷入了困境中。”

“以TA的性格,絕不可能主動向其他人低頭。也隻有在這般困境中,TA才能被動接受外界的幫助。”

“這是人們接近TA,拯救TA, 撬開TA心房的一次契機。”

【不要啊,雖然我也很希望狼狼能信任人類,但我不想是因為人傷了它又拯救它的這種流程啊……】

【說到底,放獵夾的也是人唉, 如果是人類社會內部還可以分割開好人與壞人,但對於動物來說,它們隨意的信任很可能就要了它們的命啊。】

【看過類似劇情的直播間,那時候看到這個走向隻讓我覺得主角是非不分很幼稚,但現在主角變成狼狼了我甚至希望它能再警惕一些,不要因為被人救了一次就信他們,唉。】

【說到底,這附近怎麼還有獵夾啊啊啊,壞人還在,人類自己先把壞人抓起來再想著讓白狼信任吧!】

等呀等,等到天明,監視屏後終於有了動靜。

“那個,白狼到現在都還沒回到它的巢穴嗎?”

人們終於意識到徹夜不歸的白狼可能是發生了意外,連忙調出了昨晚的無人機影像,推測白狼此刻可能的所在。

“西邊?西邊是不是還沒大規模檢查過?”

“那邊有著鹿群,白狼去那裡狩獵的可能性很大。”

“雖然距離巢穴比較遠,但以白狼的速度,它肯定有時間回來的,現在肯定是出了什麼意外。”

“該死該死!!彆告訴我那大家夥是落到了什麼陷阱裡,快,來個小隊跟我一起去!”

“提前通知一下那個區的警署,留意附近獵戶的蹤跡。”

本身,作為極可能是世上僅有的一隻北美白狼,白狼的研究和保護價值就很高。

再加上,白狼出現的消息是從兩名攝影師發布在網絡的相片所傳出,所以基本上全世界都知道這片荒原裡出了一隻珍稀動物,幾乎所有留意野生動物的人都將目光投向了此處。

政府與科研的看重,動保組織的呼籲,全世界網友的關切,讓這隻白狼的一切事務優先級都提到最高。

“這個步距,白狼應該是在追擊獵物的路上。”

有人發現了白狼的腳印,腳印完全偏離了他們根據白狼幾日活動所劃出的狩獵範圍,往陌生的方向延伸。

“……看來大家夥實在是很討厭人類呢。”

隊長溫妮莎歎了一口氣,詢問身邊的人:“麻醉劑都帶了吧?隨時做好準備。”

如果白狼沒出事隻是獨自離開,那其實是很好的結果。

遠離了人類的目光,這樣敏感又警覺的大家夥說不定會過得更好,至於人類欣賞不到珍稀動物的遺憾,誰在意呢。

但若是白狼因為人類而受傷了,那他們又虧欠它一筆。

她看著遠處的腳印,歎了口氣,領著小隊往前走。

也不知道萬眾矚目對這隻白狼來說,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

……

【來人啊來人啊來人啊……】

【天靈靈地靈靈,給我變人啊!】

【路過,請問這是玄學直播間嗎?】

觀眾們作法作了好久,終於發現畫面變化。

錚——!!

那落滿雪花的三角尖尖耳忽然動了動,不知是聽到了什麼動靜,原本還安靜接受命運的白狼忽然又動了起來,扯得地上的獵鎖不住作響,原本凝固的傷口倏地開裂,點點紅梅潑灑在雪地上。

觀眾們:!

【靠啊狼狼怎麼忽然動了?!】

【我也聽到了,是不是有人來了?】

【不會是盜獵者吧?白狼看起來很忌憚誒。】

“嗷嗚——”

“嗚——”

依舊無法逃開,白狼便趴伏在原地,威嚇性地衝著某處入口嚎叫,聲音低沉嘶啞,目光冰冷,若是忽略它尚在淌血的前肢,看起來攻擊性十足。

但觀眾們知道白狼隻是在逞強。

受著傷,餓了一天一夜,又淋了一夜的雪,它哪還有什麼力氣攻擊,隻是在試圖恐嚇走敵人罷了。

光看那濕漉漉貼在身上染血的皮毛,便可看出它的狼狽不堪。

所以從林中走出,發現白狼的這隻小隊並未被嚇到。

相反,他們的第一反應是:糟了,必須趕快將白狼送去治療。

“麻醉,快點!”

“快聯係他們,運個大籠子過來。”

“劉博士在嗎?叫他趕快準備好……”

有人裝好了麻醉,將槍口對準了雪地裡的大家夥。

瞄準過程中,無意間瞄見了白狼的眼神,他的動作下意識一頓。

略微散焦的琥珀色獸瞳,像一塊紋理特殊,剔透晶瑩的冰。

這是一對獨屬於野生動物,野性難馴的凶性眼眸。對上人類,它憤怒而尖銳,充滿反抗精神。

但,當目光與人類的槍口對上,看見了這無法逾越的黑漆漆洞口,那原本充滿殺意與敵視的視線倏地無力消散,被支離破碎的絕望與哀傷替代。

這人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神啊,他竟然在那對獸瞳裡發現了情感。

“不,我這不是真的槍……”因為這一眼,他甚至下意識解釋起來,“不是殺你的,不是的……”

隊長溫妮莎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轉頭再看原本還在低沉咆哮的白狼,發現它竟然默默趴在了雪地上,閉上了眼。

像是提前認命似的。

她驚疑不定地來回看著兩方,也知道現在不是問話的好時候,便先催成員趕緊開槍。

“麻醉,是麻醉。”

這人重新瞄準了白狼,口中仍止不住碎碎念,像是給自己信心似的:“我們不想傷害你,我們是來救你的,是來救你的……”

咻!

一槍正中白狼的背部。

那雪白的毛茸茸猛地抖了抖,卻沒有睜開眼。

“該死,還有一槍……”

這人手都開始發抖,但還是努力瞄準,再發一槍,擊中了白狼的腰腹。

他們沒有對北美白狼使用麻醉的先例,便隻能以類似的北美灰狼進行估算,以他們所使用的麻醉劑,兩槍應該就可以讓白狼昏睡過去。

整個過程中白狼都很安靜,叫都沒有叫一聲,大家懷疑它或許被困了一夜早就自己暈過去了。

那麼,快些幫它擺脫陷阱吧。

“等等。”

溫妮莎止住了急哄哄就要上前的成員,叫他們都帶好手套,自己走在最前面,緩緩靠近癱倒在地的白狼。

她注視著白狼的腹部,專注地在心裡記錄它呼吸的起伏。

一二三,一二三,一二——

“嗷!”

“大家退開!”

幾乎就在溫妮莎發覺白狼腹部起伏明顯異樣之時,原本昏迷的白狼忽然暴起,憑借極力對抗藥性保留下的最後一點力氣,朝領頭人類咬去。

但經驗老到的隊長早有準備,在靠近之前便戴上了厚重的防咬手套,發覺白狼不對勁時主動出手,叫虛弱的白狼咬在了手套上。

“嗚——”

藥劑在血液中流淌,隨著它的運動迅速席卷全身,即使眼裡已經沒有光,四肢也癱軟下去,但白狼仍不肯鬆口,隻是固執地嗚咽著。

溫妮莎歎了口氣,用另一隻手按住了白狼毛茸茸的大腦袋。

手感很好,她沒忍住摸了摸,手指陷入那綿軟的長毛中。

“……放輕鬆點,大家夥。”

隔著手套,她能感受到那虛弱卻孤擲一注的力度,像是白狼以為自己即將被害,所以死前也要拉人一起下地獄。

那份絕望感,讓她即便是差點被咬到,也根本無法對白狼生出怒火。

“嗚——”

眼睛閉了又睜,掙紮許久,白狼才不甘地昏睡過去。

確定這回白狼確實被麻醉倒了,溫妮莎這才示意小隊的人上前,幾人齊力將白狼從獵夾中救出來。

“老師,您沒事吧?”

“沒事,這家夥太聰明了。”

在將白狼的腿解救出來,在發現沒有因劇烈掙紮而骨折的跡象時,他們又是感歎了一句:“白狼真聰明啊。”

有人看到了幾米外同樣陷入獵夾的老鹿,順手將它救出,有些發愁:“老師,這隻鹿要帶回去嗎?”

溫妮莎歎氣:“也帶回去吧,總歸都是我們人類犯下的罪。”

老鹿可以死於狼群的獵殺,可以死於食物爭奪的失敗,但唯獨不應該死於人類隨意放置在森林裡的獵夾。

將兩隻動物都帶回了基地,溫妮莎得到了警署的消息,說那片林中的獵夾是幾位獵戶一年前扔的,他們自己甚至都忘了他們在那裡也安置了獵夾。

有些事就是這樣的恐怖,人們隨手扔的,自己都會忘記的獵夾,會對林野中的自由生靈帶來滅頂之災。

白狼因為珍稀性被救下了,誰知道偌大平原裡,還有多少默默死於林中獵夾的動物呢?

唉。

【唉,慘兮兮的。】

【我還想著原作裡被救了還想著傷人的是什麼白眼狼,結果是真的狼啊那沒事了()】

【主要是在這裡,害狼的也是人,狼狼應激反抗我是很能理解的。】

【壞了,經此一遭,狼狼怕不是會更討厭人類了嗚嗚。】

【雖然但是白狼真的好聰明啊,挨了兩針麻醉還積攢著力量反擊,什麼忍辱負重的美強慘男主(bushi)】

白狼傷得不重,調養兩三月後應該就可以放歸。

剛好是冬天,人們也比較希望白狼能在人類庇護下度過這個冬天,等到生存壓力小的春天再將它送回去。

而那頭老鹿,那條腿終究是斷了,大概是沒什麼生存能力了,如果資金充裕,研究所可以養著它。

現在,幾乎基地裡的所有人都圍在白狼所在房間外圍觀,趁白狼還沒醒,瘋狂拍照。

近距離看,才能知道夢幻之狼的貌美程度。

沒有一根雜毛,毛發根根潔白似雪,飄逸柔順。

四肢纖細柔美,身軀結實強健,簡直是雪地裡狩獵者的絕佳模版。

“彆拍了,它快醒了。”

溫妮莎走過來,看到這一幕,連忙驅散大家。

“大家夥戒心很重,見這麼多人,肯定會把它嚇一大跳。”

“我們好不容易把那房間裡的東西都蹭上了它的氣味叫它安心,你們彆在這裡杵著,都去後邊看監控去!”

一群人如鳥獸般散去,隻有溫妮莎還在那玻璃前,隔著玻璃遠遠描摹台子上的毛茸茸輪廓。

不知為何,她忽然又想起不久前,白狼咬住她的手套,向上看她的眼神。

深邃而絕望,卻帶著幾分麻木感。

這讓她一度恍然,覺得這隻白狼不僅僅是幼時目睹親族被人類殺害那樣簡單。

它,簡直就像……

簡直就像被人類滅絕後的北美白狼的殘餘意識凝結於世的軀體,除了最基礎的生存本能,隻剩對人類深刻骨髓的畏懼。

“上帝啊……”

溫妮莎在胸前比劃著十字,默默閉上眼,在心裡祈禱。

若真是這樣,那他們一定要加倍彌補這隻白狼,彌補前人所犯下的罪過。

拜托了,在他們贖罪之後,請一定要有奇跡發生。

-

毛茸茸的,纏著繃帶的爪爪在空中抽了抽。

麻醉的藥效逐漸退去,空氣中縈繞著對於白狼來說香甜的新鮮血腥味,進一步讓它的意識回籠。

“嗚……”

肌肉在機械性顫抖著,反複許久,白狼終於睜開眼。

【啊啊啊醒啦醒啦!】

【好耶,被救下了!】

【先吃點東西吧,彆餓壞了。】

四肢還是有些發軟,但白狼還是立刻掙紮著起身,踉蹌著不知道要往哪裡走,差點摔倒。

視野逐漸清晰,在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周圍還全是又熟悉又古怪的混雜氣味後,白狼肉眼可見地僵直住了,尾巴逐漸耷拉得很低。

它,現在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