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中, 他們來到了翟老的住所。

早年將家產投入深不見底的古星研究，翟老的個人住所並不豪華，還是她頹廢退休後自己建設的。

其建築風格與周圍格格不入, 像是穿越而來誤入現世的古舊建築。

白牆青瓦，色調溫潤。

觀眾們眼前一亮。

【哇靠！這個老人家好厲害, 雖然明顯有點底層結構上的問題, 但是外表一看就是古建築哇！】

【該不會是穿越吧？不然都沒有資料她怎麼複原的？】

【好像這些都是她夢到的……這個世界該不會真有點玄學吧？】

一行人得到了許可，從大門進入。

翟老並未婚育，現在照顧她的人都是早前受過她教導的學生。

這群學生其實年齡也不小了。

迎面走來的中年人眼神哀傷, 在看見慕星時勉強打起精神：“是小星嗎？現在老師還醒著, 快去見見她吧。”

慕星忍不住詢問：“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老師忽然出事了？還可以恢複嗎？”

她的師兄歎氣, 難掩哀傷：“是心病啊……”

他與慕星擦肩, 拍了拍師妹的肩膀，語氣很輕：“老師已經堅持很久很久了，彆再提那些話題了，就讓她好好休息吧。”

“師兄你……”慕星讀懂了他話語下潛藏的意思，轉頭看他，“你也想放棄嗎？”

師兄苦笑：“小星啊，你確實是最像老師的學生, 年輕時同老人家一樣堅定……但像我這樣軟弱的人才是大多數，風氣如此，隻靠你們這樣堅定的領頭羊又能堅持多久呢？”

“道路曲折荊棘密布或許都不至於令人懼怕，令人恐懼的, 是沒有希望的茫茫一片啊！”

“好了，你快去見老師吧。”

他搖搖頭，身形佝僂地往外走，再也不多說一句話。

一行人在原地沉默許久, 直到底下的小金毛試探著咬著人的褲腳往前走，他們才回神。

再之後，他們來到了翟老的房間裡。

幾位少年都見過這位老人，在他們的印象裡，這應當是一位慈祥又有些俏皮的老人，歲月的厚重感在她身上展現得淋漓儘致，像是每一條皺紋上都銘刻著智慧與時間。

她從不在外人面前哭泣，呈現出的隻有堅定，像是從不會被困境挫傷的巨石。

但現在巨石落淚了。

她一看見向她走來的慕星，就開始無聲落淚。

跟著來的三位少年心一顫，瞬間低下頭不敢多看一眼，不知道是誰領的頭，便互相推攘著退出了房間，順帶著把嗚嚶著想去看看老人家的小金毛也拖了出來。

【啊，見證理想主義者的悲劇落幕，真的好傷……】

【啊啊彆彆彆！老人家你看啊！！一隻修勾，一隻人類的好朋友就在外面啊！！】

【嗚嗚把小金毛放進去好不好？我覺得老人家很需要一隻修勾安慰她TT】

但翟老失態的一幕顯然不是三位小輩能看的，三個少年乖乖蹲在門口，動作同步地望著半空發呆。

小金毛無助地挨個哼唧蹭蹭，均沒有好轉，於是也開始發呆。

而室內，氣氛也同樣沉寂。

看到老師哭，慕星也開始掉眼淚，心痛得無法呼吸。

甚至是翟老先緩過來，費力地抬起手拍拍她，氣息低緩，聲音卻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好了，還要我這個病人安慰你嗎？”

慕星抹了把眼睛，咬著唇搖頭。

她的老師沒有問彆的，依舊是像往常那樣，問她研究的進展，問她研究的問題，問她研究的收獲。

“好，都很好啊。”

翟老緩緩合眼，呼吸很輕。

半晌，她輕輕開口：“阿星，你會怪我嗎？”

慕星還未回複，她便自顧自地繼續：

“我很自私，其他的學生，我都勸他們可以換一條路走。”

“但唯獨你，我希望你能堅持住，我不勸你。”

“我可以想到，你或許會比我那時承受更大的壓力，但我還是不希望你放棄……”

“你最像我，所以我希望用我自己來綁住你，讓你不要放棄故星……”

“人老了，脾性也變了，變壞了啊……”

老人的話語已然有些渾噩，顯然已經有些意識不清，即將陷入又一輪的沉睡。

慕星猛地眨眼，輕輕握住老人發冷的手，幾乎是咬著舌尖才能開口：“我願意的，老師，這是我自己的願望。”

她幾乎是倒豆子似的將自己覺得有用的東西拋出：

“幾天前收到了特殊訊息，推測是曾探索古星遺物的那批艦隊，他們或許能夠活著回來。”

“陸家的研究所沒有倒，他們還在堅持，所有人都還記得您，鉚足了勁想讓您過來參觀。”

“陸、陸家有一隻我從未見過的陌生種，它熟悉人類的交往，能夠覺察人類細微的情緒，仿佛被人類馴化過……”

這些都是她的推測，都隻是推測而已。

時間還不夠，她還沒得出真正可信的結果。

但她其實隻想說：

“未來很有希望，您要等到那一天才是啊。”

老人的瞳孔原本都有些渙散，卻被學生這一連串語句勉強喚回了精神。

她顫抖著吐氣，忽然用手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慕星的手腕，話語很輕：“不要冒進……不可信的成果、不如沒有……我還沒走，彆給研究添亂……！”

慕星原本還是哭著的，被拍了一下反而破涕為笑，連忙說實話：“我，的確還不夠成熟……所以，我把那隻陌生種帶來了，您也親自看看好不好？如果我哪裡出紕漏，還需要您再教我一次……”

眼見老師還有精神，她趕緊打開門，一把就把那隻發呆的毛茸茸揪了進來，然後立刻關門。

小金毛：嗷嗚！嗷？

忽然被薅過來的的小狗滿臉懵逼，它迷茫地看看把它拎過來的罪魁禍首，還沒等它叫幾聲，屁股就被拍了好幾下，趕羊似的把它趕到了床邊。

“嗚？”

小金毛習慣性委屈哼唧了幾聲，倒也沒有真的生氣，反而被床上的老人吸引了注意力。

小動物都是很有靈氣的，它能敏銳察覺，眼前的人很虛弱。

小狗一下子就難過了。

它直起身子，將下巴搭在老人手上，從喉中發出幾聲泣音，用濕潤的鼻子蹭蹭老人皺巴巴的手腕，想讓自己軟乎乎的腦袋給她一些溫暖。

那老樹似的手輕輕動了動，碰到了小動物柔軟的毛發，無力地摩挲著。

“嗚嗚……”

小金毛哼唧著，卻沒有因為被摸摸而開心，反而皺著眉頭，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嗚？

這個人的手好冷哇。

小狗才忍不了，它努力舔舔，試圖讓這雙手暖和起來。

翟老原本暗淡的眼裡逐漸泛起某種光芒。

“你……”她試圖起身，慕星趕緊過來幫忙，讓老師坐起。

原本死氣沉沉的老人忽然有了精神，她軀體仍是虛弱，眼裡的色彩卻逐漸鮮活起來。

她輕輕摸著小家夥柔軟蓬鬆的毛發，像是摸著某種珍稀寶物。

小金毛乖乖讓她摸，隻是摸著摸著，小狗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總感覺這個摸的手法，好像……

這時翟老開口了：

“阿星，你的研究筆記呢？”

“各個部位的初步研究結果，快給我看看！”

小金毛：……

小金毛：“嚶嚶~”

是小狗不夠可愛嗎？

為什麼你們隻想著研究小狗QAQ！

【哈哈哈哈哈哈。】

【確認過眼神，怪不得是師生呢鵝鵝鵝！！】

【好冷酷，這時候不應該多摸摸小狗嗎！】

【我說呢，除了一開始，後面摸的手法就變得毫無感情了哈哈哈哈。】

【可惡，小狗還以為自己會被誇，結果遇上了毫無感情的兩位研究人員哈哈哈哈！！】

【嗚嗚但是好好，老人家有精神了誒！有了新目標就不會輕易倒下了吧？】

確實如此。

慕星尚且需要見過兩三面才發覺小金毛的特彆，翟老在短短的相處中就已經發現了。

這樣的發現，幾乎讓這位原本心灰意冷的老人重獲新生。

等三位少年在慕星的準許下進門，愕然發現原本死氣沉沉的翟老已經坐起身，頗有精神地摸著小金毛的腦袋。

這……？？

他們疑惑不解，渾身上下透著迷茫，總懷疑自己進錯了門，到了平行時空。

“嚶嚶~”

有同樣懷疑狗生的小金毛朝他們奔來，這才打消了三隻的懷疑，但顯然精神還是恍惚的。

在場，反而是出發時低落的慕星和初見時氣息衰微的翟老更有精神一點。

……這什麼啊！

哪裡不對勁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笑死。】

【四小隻懷疑人生了鵝鵝鵝，理想主義者的世界你們不懂啦~】

【哇哇原來有精神的翟老這麼有趣的嗎？態度好溫柔，一點架子沒有，好像那種善解人意又思想開放的奶奶喔。】

不過，畢竟老師是因為心病倒下的，即使現在短暫被小金毛激起求生欲也不能鬆懈，所以慕星還是很快同老師道彆，並囑托對方要調養好身體，早日來陸家研究所親自照看小金毛。

老人家不情不願地應下了。

一旁吃瓜吃到自家的陸清玄：！

我靠咱家出息了居然可以請到翟奶奶嗎！！

……

探望歸來，眾人各有心事，恰好來時的飛行器出了點問題，他們便在留在附近逛逛，打算緩解一下心情。

被天降餡餅砸暈的陸清玄趕緊找個角落留言告知兄長今日發生的事；成功喚醒老師求生欲的慕星目光發空地走在最前面；邵閒與洛白還生著氣，一左一右隔得老遠。

最中間的小金毛：……

它歎了口氣。

【哈哈哈哈小狗歎氣了歎氣了！】

【笑死了，你們看看你們把孩子逼成什麼樣了！】

【生活不易，修勾歎氣。】

【小金毛：這個家沒我遲早得散.jpg】

一派輕鬆愜意中，異變突生。

先是遠處的人群喧嘩，傳來許多人的驚叫聲。

隨後這波慌亂的人群湧向他們所在的方向，幾乎是瞬間將幾人衝亂。

“有怪物啊！！”

有誰喊著。

驚疑不定的觀眾拉著鏡頭，果真在趕來的人群中發現了一隻體型高大，形貌醜陋的陌生種。

它追著逃竄的人群，逐漸往幾人方向靠近。

【啊啊啊好醜啊啊啊！！】

【我靠什麼東西大家快跑啊啊啊！！】

【人都衝散了，小金毛快躲起來……咦，你怎麼往小殿下身邊跑啊！他是一行人中最弱的一個哇！！】

洛白身體不好，被人群擠了一下就開始喘氣，不知不覺便被裹挾到了一個偏僻的角落裡。

運氣還算不錯，這個地方看起來很安全。並且除了最開始那波人群，之後再沒有人往這裡跑，怪物被吸引到這裡的可能性很小。

是件好事，但小殿下卻緩緩眯了眯眼，神色晦澀不明。

“汪嗚！”

他的思考被腳邊的一聲稚嫩叫聲打斷，洛白看向地面，發現搖著尾巴的小金毛，不禁有些驚詫：“你……你怎麼跟著我？”

“汪汪！”

小金毛在他腳邊轉圈，一旦有人靠近便凶巴巴開叫，顯然是在保護他。

等到無人靠近，它便自豪又驕傲地衝著小殿下昂著小腦袋，小尾巴搖成螺旋槳。

放心！

小狗會保護你！

洛白：……

他不自覺撫上心口，語氣很輕：“我還需要你保護嗎？我就算再虛弱，也比你大那麼多……”

多疑的小殿下這樣想著。

或許，是小家夥足夠聰明，發現這裡人少，所以才湊過來的。

保護什麼的，興許隻是他自作多情……

這樣想著，洛白還是很開心，打算之後給小金毛多帶一些好玩的東西，卻不料原本在遠處的陌生種卻無視了另一邊的人群，直直向他所在跑來。

洛白沒有動。

他忽然覺得有哪裡不對。

旁觀許久，這個所謂的陌生種看似聲勢浩大，實則不堪一擊，怎麼會有在人群中衝撞的膽子？

簡直像是被人操縱著想要做什麼……

做什麼呢？

洛白表情倏地冷淡下來，卻仍然一動不動，冷眼看著向他奔來的龐然大物。

且讓他看看，幕後之人想乾什麼……

“汪汪汪！！”

人有自己的小心機，小金毛卻不會思考那麼多。

要保護的人類被嚇傻了，不會逃了，小狗必須要打敗壞蛋才是。

相對人類來說都算巨大的怪物，對於矮矮的一隻小狗來說，顯然更加可怕。

腿在發抖，尾巴夾緊，小狗佯裝凶惡地叫了好幾聲，從喉間溢出低低咆哮聲，還是沒能嚇退怪物。

數倍於它的龐然大物逼近。

咚——

咚咚——

咚咚咚——！！

地面似乎都在顫。

“嗷嗚！！”

終於，在怪物突破了小狗設定的安全距離後，已經緊繃到極點的小狗忽然躍出，惡狠狠咬在了怪物的腿上！

然後，在下一秒倏地鬆口，在地上打滾，發出可憐的痛叫聲。

“嗚嗚……”

洛白：！！

小殿下原本冷眼旁觀的心思瞬間消散，目睹小家夥在他面前受傷，殺意在心底升騰，讓他再沒有引出幕後人的想法，而是立刻啟用貼身隱蔽的微型武器，頃刻間就將面前的怪物撕成六瓣。

然後，他立刻趕到小金毛身邊，呼吸急促地蹲下身查看情況。

洛白心慌不已。

分明，分明隻是一個中看不中用的陌生種，應當沒有任何攻擊能力，在他的了解中，隻是偶爾會用於清潔用途的陌生種……

為什麼小金毛會受傷？難道是有人在怪物身體裡埋毒了？！

他，他應當阻止小家夥的，不應該那麼自以為是……！

不要有事，千萬不要有事！！

小殿下的手微微發抖，將在地上打滾的小家夥攔住，掰開它的嘴巴想看看有沒有出血——

他的動作頓住。

壞消息，出血了。

但……

滿腔的怒火和擔憂，在這一瞬間都化作了無奈和好笑。

少年的手掌攤開，掌中躺著方才小金毛吐出的東西。

不是彆的，正是兩粒小小帶血的乳牙。

——好消息，隻是掉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