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啪嗒。

爪墊濺起小小的水花, 毛上沾著一層薄薄水汽，雪團就這樣來到了一棟熟悉的建築前。

大門緊閉。

跑過來的運動量讓貓貓小口喘氣，窩在門口默不作聲地休息了一下。

觀眾們心疼。

【嗚嗚貓貓傷還沒好的……】

【心疼雪團。】

雪團休息好後便從外圍的水管跳上了二樓。

貓貓並沒有像觀眾們預計的那樣從陽台進入許維的房間, 而是直奔渣爹的窗口。

房間裡一片漆黑，渣爹躺在床上睡覺, 時不時發出鼾聲。

觀眾們震怒。

【睡睡睡！！睡你大爺！】

【等貓貓把小維救下有你好果子吃！！】

【貓貓直奔這個房間啊……所以果然是他把小維的藥調換了吧, 真是垃圾人。】

雪團沒管床上的人, 埋頭在房間裡翻箱倒櫃。

乒乒乓乓。

翻到熟悉的，沾有小孩氣味的玩具，貓貓也會直接叼出來扔在地上, 埋頭往更深處尋找。

要不是房間裡遍布渣爹的臭味, 貓貓還不至於這麼笨拙地尋找。

乒乒乓乓。

“TM什麼動靜……”

“臭貓……滾開啊！”

床上的人被房間裡細碎持續的聲音吵到，想也沒想就抓起床頭櫃上的東西往底下砸。

“咕！”

雪團輕易躲開，在喉嚨裡低低咕嚕一聲，尾巴煩躁地在地上甩來甩去，還是忍住，繼續認真找藥。

終於, 貓貓在深處的櫃子裡翻到了熟悉的藥瓶。

雖然早就推理過, 但得知真相, 一些觀眾還是難以置信。

【真的服了, 他以為自己是誰啊, 怎麼敢換孩子的藥啊？】

【啊，所以那時候小維忽然手抖和臉色蒼白是因為很痛吧, 雖然大眾都以為抑鬱症就是心理問題, 但是嚴重的抑鬱症是包括軀體上的痛苦的。】

【小維好慘好慘……這個爹真不能要了，舅舅什麼時候回來啊？】

雪團叼著藥瓶，當機立斷便離開房間。

但走之前, 護崽的貓貓還是沒忍住，惡狠狠地跳上床，在渣爹胸口重重地砸了一下。

“你TM……”

渣爹的聲音被雪團拋在身後。

觀眾們格外激情辱罵了幾遍渣爹後，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目前的發展上。

【話說，為什麼貓貓要跑回來叼藥啊？總感覺要先追上小維才對啊！】

【因為小維失控的根源就是斷藥後遺症啊！現在貓貓給他真的藥，他就能知道前面的失控不是他的錯，是彆人乾的壞事，他還有得救。】

【是啊，一個看到貓貓死亡圖片都會喊著“死亡好可怕”的小孩，他怎麼可能真的想死啊……隻要有一絲希望在。】

【第一次正式和小維見面的時候，他就是攥著藥瓶喃喃自語安慰自己的……可能就是某種精神寄托吧！】

【唔，合理的。】

雪團蹲在路口猶豫，認真又仔細分辨了一下空氣中逐漸減淡的氣味，這才朝某個方向跑去。

【不過，藥要起作用也要時間哇，如果小維現在就想自殺，那貓貓也阻止不了啊！】

【是的，藥隻能算是活下來之後的希望，但小維現在更需要的是馬上起效的救命稻草。】

【啊啊，所以貓貓快去叫人吧！】

【一心求死的人是攔不住的，隻能靠他自己的心意轉變。】

【這種還挺難辦的……看看貓貓要怎麼做吧。】

上午還是陽光明媚，現在卻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

雪團在外面跑了這麼久，足以讓它的毛毛完全被打濕，整隻貓瘦了一圈，顯得蔫噠噠的。

方才許維手心的血滴到了它身上，原本還藏在圍脖裡看不清，現在被淋了一圈，血跡也被雨水暈染開，脖子以下紅了一片，倒顯得它自己受傷了似的。

為了趕快找到小孩，貓貓沒有像之前逛街那樣招搖，而是埋頭趕路，渾然不知這樣異樣的行為已經為它吸引來了不少目光。

“啊，是那個網紅貓貓！”

“小貓受傷了？”

“它怎麼躲著人走？被嚇到了嗎？”

認識雪團的路人紛紛驚訝，連忙跟上去，有的人還打開了錄像。

【啊啊好多人跟著貓貓哇，這就是網紅的魅力嗎！】

【好好好，如果小維出事應該有人能出手了！】

【不不，萬一人多他反而被嚇到了呢？】

循著味道找了一路，終於，雪團在橋上看見了許維。

少年趴在欄杆旁，並沒有越過欄杆，卻明顯和普通欣賞景色的路人不同，重心隱隱放低，像是下一秒就要展翅的飛鳥。

他沒有撐傘，細小的水滴懸掛在他的發尾，他垂落的眼睫上，整個人蒙了一層薄薄的霧，旁人無法看清。

他正站在懸崖邊緣。

旁人無法救他，上前反而可能打破那岌岌可危的平衡，致使他墜入深淵。

他需要自己走下來。

“咕……”

正打算往許維所在趕去的雪團忽然停住了，腹部的起伏放緩，誰也不知道貓貓究竟想了什麼，但它做了一個出乎所有觀眾預料的舉動。

——它吐掉了自己嘴裡一直叼著的藥瓶，引著人群往橋的另一邊跑去。

【啊？？】

【啊不是？】

【貓貓在乾什麼哇！】

“咦？”

“這是什麼？”

有人撿起了貓貓掉下來的東西，其他人則接著追貓。

這樣大的動靜終於引起了對面小孩的注意。

“……雪團？”

許維轉頭，看到一隻白色的小貓被一群人圍著，隻露出半個腦袋和尾巴。

但他認出了那對標誌性的鴛鴦眼。

原本緊握欄杆的手微微鬆開，許維止不住地往人群中看，帶著些許留戀。

雪團？

雪團怎麼會來這裡？

是來找他的嗎？

真好……但是好危險，雪團明明還受著傷……

好多人追著它呀，會有好人把雪團接回去吧？

正好這時，有一個人拎著貓箱，走近人群裡的小貓，似乎想把它撈走。

許維緊緊盯著這人的面容，內心的思緒翻湧。

不認識的人……

但應該是好人吧？

許維告訴自己，再等等，等雪團安全離開，他就也可以放心離開了。

現在，就多看幾眼……

“嗷！”

“等等，你彆怕啊！”

人群卻忽然喧嘩。

方才隻是縮在原地不動的小貓，在被誰試圖推進籠子時忽然毫無預兆地炸毛，大力掙紮著脫離了人群，慌不擇路地竄上了橋邊的一個小小木樁上，警惕地縮成一團。

啊！

許維才放下的心倏地揪起。

他不在乎自己的死亡，但他不想看到貓貓死。

小孩慌亂的目光，不停掃向人群，希望有人趕快救救雪團。

人群中有人試探出列安撫，是一位好心的阿姨。

她拿著不知哪裡摸出來的貓條，軟著嗓子，腳步很輕地靠近。

放在平時，雪團會禮貌蹭蹭她，而現在小貓卻隻是悚然一驚，耳朵壓得極低，滿臉恐懼地凶狠哈氣，甚至有往後退的動作。

“誒誒你彆動彆動！”

阿姨趕緊縮回人群，驚魂未定地和正在錄像的友人說話：“網上視頻詐騙呢，這小貓這麼容易激動的？”

雖然阿姨折戟，但自詡為專業抓貓高手的小哥並不退縮。

他裝好了簡易的道具，小心上前，動作很輕地拋出。

“哈——！！”

位置偏了點，落在了小貓前面，反而將才穩定下來的小貓刺激得不行，猛哈氣後整隻貓直接縮到了木樁邊邊，兩隻後腳都快沒有落足點了。

底下是湍急的河流。

小哥看出了小貓有些緊張，連忙放下道具，暫時不刺激它，萬一讓小貓踩空就糟了。

人群一時間陷入僵持狀態。

時間緩慢流逝。

但雪團的狀態並沒有因此變得更好。

“嗚……嗷嗚……”

相反，它耳朵完全壓低，瞳孔完全張開，蹲在原地輕微發抖，從喉中溢出斷斷續續的哀嚎聲，聽著就讓人揪心。

但凡有養貓知識的人都知道，現在的小貓已經進入了急性應激的狀態，但凡心臟差一點就可能原地暴斃。

更何況，下面是河啊！

就算不因為應激而死，踩空掉下去也很容易溺斃。

大概是可預見的結局太過慘烈，不少路人已經有些想離開，不忍心再看了。

“彆走……”

為什麼要走……？

站在對面的許維早就鬆開了手，走下台階，面向橋的另一邊，神情迷茫地看著逐漸減少的人群。

你們都不救雪團嗎？

再這樣下去，它會死啊！！

這樣他怎麼放得下心……怎麼放心將雪團留在這裡……

他願意離開，明明是因為知道雪團哪怕沒有他也會活得很好……

正在這時，原本恐懼望著人群的貓貓忽然精準地轉向他的方向，就在這一瞬同他對視上，原本清透又驕傲的鴛鴦眼裡滿是哀求，仿佛下一秒就會破碎的冰。

小貓張著嘴，對他很輕很輕地叫了一聲。

“喵。”

許維本來應該聽不見的。

但他確實又聽見了，聽見了這聲微弱的求救。

“等等，你彆過去嚇貓了！等專業人員來！”

不明所以的路人拉住悶頭衝出人群的小孩，卻被揮開手。

許維眼眶紅紅：“我是它的主人，我可以救它。”

“你可以個什……”

“喵嗚，喵……”

許維的靠近並沒有惡化雪團的狀態，小貓甚至還含糊叫了幾聲。

這貓怎麼……

路人愣了愣，目光裡帶了些許探究，倒是沒再阻攔，而是看著小孩一點點靠近橋邊的小貓。

離得近了，許維更能看清雪團現在的模樣。

濕漉漉的，臟兮兮的，和他一樣。

和舅舅給他看過的，那些應激的小貓一樣，好危險……

“雪團，我來了。”

貓咪仰著頭，滴溜溜的大眼睛盯著他，並沒有應聲。

許維蹲下，小聲說話分散雪團注意力，邊說邊緩緩靠近。

他說：這裡很危險，快下來吧。

他說：傷口還疼嗎？你需要治療呀。

他說：掉下去可能會死的，死亡很可怕的。

他說：好多人都很喜歡你呀，你走了大家會很傷心的。

他說：學校花園裡的花要開了，上學路上的小公園飛來很多小鳥，明天是個晴天，可以在院子裡曬太陽……

說著，許維有些恍惚，開始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分明應該是安慰雪團的話語，他卻忽然哭出聲，雨水混雜淚水滑落臉頰，讓他的話語幾乎難以為繼：“這些，都，都值得你留下吧……？”

他並不期待得到回答，但——

“喵！”

淚眼朦朧中，原本縮成一團的雪團忽然直起身，後腳一蹬便朝他撲過來，直接撞進他懷裡，扒著他的肩膀，和小孩來了個格外熱烈的貼貼。

兩隻濕漉漉的小動物擁抱在一起。

雪團探著腦袋去舔小孩臉上的淚痕，但那眼淚越舔越多，幾乎像開了閘的洪水，根本止不住。

雨似乎小了。

“臥槽……太嚇人了……”拍下全程的路人心有餘悸，看著面前小孩驚魂未定抱著貓貓哭泣的樣子，也不好打攪，隻安靜離開。

“這貓到底應沒應激啊……緩過來這麼快是咋回事……還在撒嬌？？”這是幾個養貓達人的困惑。

“嘶，這個藥咋辦……”這是方才撿到貓貓掉下來的藥瓶的路人。

“喵喵！”

這時，原本和小孩親親熱熱膩歪的小貓忽然跳出他的懷抱，噠噠噠跑到這位路人身邊，衝著她熱情叫了幾聲。

許維趕緊追過來：“雪團彆跑……啊！”

他看著路人手裡熟悉的藥瓶，睜大眼。

路人姐姐看了眼小貓，又看了看他，說：“這是你的嗎？剛剛小貓跑過來，我看它掉了才撿起來的。”

許維喃喃：“是雪團帶過來的……”

路人姐姐將這個藥遞給許維，欲言又止：“小朋友，這是你的藥嗎？”

許維捏著藥瓶，有點恍惚：“嗯。”

路人姐姐面上平靜，心裡卻是驚濤駭浪。

這個小孩她記得，一開始就在橋上，還撐著欄杆！

這個藥她拍圖搜了，是抗抑鬱藥啊！！

那雪團今天的異常舉動……！那一被小孩安慰就立刻不應激的古怪反應……！

臥槽臥槽臥槽！！

這貓成精了吧？！

她難掩震撼地低頭看了一眼正在蹭蹭她的小貓，得到對方一個無辜又乖巧的回視和歪頭。

路人姐姐和他們禮貌告彆，下一秒立刻埋入走開不遠的人群中，激動地告知自己的發現。

而許維抱著小貓，走到一個樹蔭底下，打開了藥瓶。

他聞到了熟悉的苦味，手發抖地倒出一粒舔舔，不再是這幾天仿佛幻覺的清甜，而是幾乎要讓舌根發麻的澀味。

這樣苦的味道，卻讓小孩又想要哭了。

他似乎明白了什麼。

“所以，我還有救嗎？”

他哭著笑。

“太好了，我還可以活下去啊……”

雨好像徹底停了。

“小維！”

有人呼喚許維的名字，他轉頭，看見舅舅和喬姨自遠處跑來。

許維站在原地，被擁入家人堅實的懷抱裡，終於可以放棄抵抗幾日的痛苦，放鬆意識昏睡過去。

他差點就要掉下去了。

但現在好像，得救了……

雨過天晴，彩虹自天邊浮現。

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