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阿哥終於能和十四弘暉見面後,六阿哥也趕來了。
兄弟三個見面,六阿哥先是看看四阿哥的面色,四阿哥大病一場,更瘦了。而且是面色蒼白,身體虛弱,似乎一不小心就不喘氣了。
他心有餘悸地說:“額娘聽說你病了,哭了眼睛都腫了,茶飯不思整日去求菩薩保佑你,四嫂子帶著全家也是吃齋念佛。本來妹妹要和我一起來呢,但是江南鬨出虧空,張伯行和噶禮兩人互相彈劾,大有一種你死我活的模樣,京城裡官員也各有袒護的人,個個搖旗呐喊,處理起來費事,我就說讓她先把這事兒撕開再說,我就先來了。”
四阿哥說:“為我的病,連累額娘和你們了。”
六阿哥坐下:“四哥這話說得也太見外了。”
十四說:“就是,都是一家人,四哥你客氣什麼。趕緊把那些被子褥子給燒了,蘇培盛呢?給你主子準備一身新衣服,裡裡外外都換成新的,彆把以前的衣服帶回去了。再住兩天,讓四哥換洗一番,咱們體體面面地回去。”
弘暉給兩個叔叔端茶過來,說道:“我阿阿瑪如今虛弱,還是要坐車的。”
“坐,肯定坐,沒事兒,咱們走慢些。”六阿哥說:“先給京城報信,先讓你祖母和你額娘知道你阿瑪大好了,要不然她們哭哭啼啼沒完沒了,再給你姑媽送信,就說不用來了,咱們過幾日就回去了。”
弘暉出去安排,四阿哥低頭把水喝了,跟兩個弟弟說:“我這次虧了身體,太醫說一兩年補不回來,回京城後我就以修養為上,這朝廷裡的事兒能不摻和就不摻和。”
六阿哥皺眉,十四說:“這可不行,八哥現在羽翼豐滿,你這樣不是坐以待斃嗎?”
六阿哥嗬斥十四:“你閉嘴,不會說話彆說。”
四阿哥不想跟十四說實話,就說:“我先休養兩年,日後的事兒再說吧。”
十四歎口氣,心裡隻能再盤算。四阿哥看了十四的反應,和六阿哥對視了一眼,六阿哥鬆開眉頭沒再說話。
這時候二哈一身稀泥從外面進來,六阿哥鬆開的眉頭又皺巴了,十四立即跳起來:“二哈,你乾嗎去了?”
二哈把一條還在彈跳的魚吐在四阿哥跟前汪汪了兩聲,四阿哥說:“爺不吃了,等會讓他們給你做魚丸。”
二哈歪著頭看四阿哥,四阿哥說了兩遍他不吃了,二哈叼起來出去了。
四阿哥感動地說:“他是看我喝了那麼久的魚湯,這兩天沒喝,特意去給我抓了條魚,二哈這次立大功了。”感動得眼睛都要濕潤了。
十四忍不住:“啊!”
你這也太會自我感動了吧?
四阿哥跟蘇培盛說:“你們也是有大功的,回去爺一並賞賜你們。”
蘇培盛立即謝恩。
四阿哥又跟六阿哥說:“今兒住這邊吧,沒兩日了,後天就走,也不必再去你那園子裡住著。”
六阿哥說:“我也是這打算,我先去換
一身衣服,等會兒一起吃飯,十四你陪著四哥坐會。”
六阿哥出來,看到二哈叼著魚跑到一個圓圓胖胖的侍妾旁邊使勁甩身上的稀泥,這侍妾和身邊的幾個太監侍女渾身都是泥點子,在一聲聲驚呼中二哈叼著魚慢慢悠悠地跑遠了。
幾個侍女抱怨:“這狗子就是故意的!”“它就知道咱們不能打它才這麼囂張!”“破狗你等著!”
六阿哥微笑著跟著引路的太監離開了。
塞外的秋天先來,天氣有些冷,吃過午飯後兄弟三個坐在太陽下面看弘暉挽著袖子給二哈洗澡,二哈不老實,弘暉被甩了一頭一身的臟水。六阿哥就說起剛才看到的,十四頗有同感:“它就是仗著四哥寵愛才肆無忌憚!說起來鹽寶就不這樣。”
六阿哥立即反駁:“你是沒被鹽寶作弄過,你彆看鹽寶天天安靜聽話又乖巧就覺得它是好狗,那狗子就喜歡大晚上嚇唬人!要真比起來,二哈這是明著壞,鹽寶屬於暗裡壞,它特喜歡在夜裡逗人,一個弄不好真會被嚇著。”
十四隔著四阿哥看看六阿哥,覺得這也太膽小了吧,被一隻狗子嚇成這樣!
然後再看看四哥,心裡對兩個哥哥再次鄙視起來。
京城裡面海棠收到信後,趁著中午吃飯去找德妃。
德妃知道她忙,隻要皇上閒著她就忙。問道:“這是有事兒?”
“我收到信了,四哥已經好了,他和六哥十四弟在回來的路上。這消息您知道嗎?”
“剛知道的。”德妃抱著瑩瑩鬆口氣,把懷裡的大胖丫頭遞給了海棠抱著,就說:“我這心裡才算是安穩下來。我那幾天一直在做夢,都不敢你們說,可邪門了,夢到你四哥來找我,光著腳穿著蟒袍,我說怎麼不穿鞋子,他大哭起來,我醒來後就覺得不好,這夢有些不吉利,也大哭了一場。還有一次,夢到我和他說話,我說你穿件衣服怎麼這麼奇怪,扣子不是扣子,用布條係著,醒來後一想,壽衣就是布條係著的,我心裡更害怕了,還不敢說,那幾日我不敢聽各種消息。”
海棠伸出一隻手去摟著她,外面宮女進來問飯菜擺在哪兒,隨後端上來的全是素的。就一碗蛋羹和一小碗肉湯是給瑩瑩準備的。
德妃說:“我這一年都吃素,今兒你也跟著一起吃吧。”
海棠應了一聲,抱著女兒喂她吃飯。小丫頭片子能吃一些輔食了,自從開始吃輔食,這丫頭更胖了。一般人都是要掉一陣子的奶膘,她不是,她自從吃輔食後還喝奶,羊奶牛奶都喝,小身體就跟吹氣球一樣膨脹了起來,小肚子上全是肉。這種天氣把肚子露出來也不覺得冷,她自己下意識地用小爪子拍拍肚皮,看著憨憨的。
海棠就萌生了讓紮拉豐阿看看這蠢閨女的想法,跟德妃說:“我把這丫頭抱回去住幾天,您也好好地歇歇。”
“抱回去一兩天就行了,你們笨手笨腳不會養孩子,咱們家瑩瑩也離不開我。”
“知道了,晚上我來接她。”
海棠晚上回去的時候抱著小胖妞,小胖妞
一開始還高興,等回到了郎惠園,看到了親爹就嘴巴一撇,眼睛裡包著兩包淚。等到紮拉豐阿高興地去抱她,哇一聲哭出來了。
紮拉豐阿抱著趕緊哄,好在她身邊的人跟著,大家一起哄,弘陽也在,不停地做鬼臉逗她,小丫頭哼唧了幾下不哭了,沒一會本性暴露跟著咯咯咯咯笑起來。
海棠換了衣服出來看到父子三個在榻上玩兒,旁邊的鹽寶也晃著尾巴圍觀,躺在紮拉豐阿懷裡的小丫頭已經把肥肚子露出來了,紮拉豐阿就不停地給她蓋肚子,怕她著涼。還說這衣服做得短了,日後要做長點才行。
海棠看了哈哈笑,跑去把手放在閨女的胖肚肚上暖手,被小丫頭一把推開。養孩子好玩的地方就在於一天天看著他們從懵懂變得智能,繼而開始有自己的想法,人類的千萬年進化在兩年內呈現出來,令人不得不感慨。
吃飯的時候紮拉豐阿抱著胖閨女,一手摟著她一手喂她吃飯,跟海棠說:“現在就要留意外面的那些臭小子了,四九城和蒙古的都要留意。”
弘陽說:“阿瑪,咱們一起留意。”
海棠沒說話,拿手帕給閨女擦了擦小臉。
晚上摟著閨女休息,紮拉豐阿已經開始盤算著給女兒攢嫁妝了。海棠沒說什麼,覺得該給女兒一筆錢,從小培養她對理財也很重要。所以當紮拉豐阿興致勃勃地盤算著哪處莊子給孩子當嫁妝田的時候海棠都是同意的。
紮拉豐阿很稀罕瑩瑩,白天特意抱著女兒出去顯擺。他也不去人多的地方,就騎馬帶著人抱著她出門沿著園子牆溜達。指著牆頭露出的樹枝說:“這是咱們家的。”
小丫頭看什麼都新鮮,就是突然飛過去一隻鳥都能高興的啊啊啊啊飆瑩兒語。
郎惠園附近已經不荒涼了,周圍很多宗親的園子就在附近,路上遇到一群群人都下馬看看小丫頭,對著小丫頭誇一陣子,把紮拉豐阿美的冒泡。
路過信郡王家的門口,看到信郡王德昭騎馬出來,紮拉豐阿抱著小丫頭下馬,德超也下了馬,好奇地看著瑩瑩:“這是咱們大格格嗎?哎喲,你這可真肥,給叔叔抱抱。”
德昭的年紀不大,就是個不滿十五的少年,抱孩子還很不習慣,抱了抱就還給了紮拉豐阿。如今到了十月,天氣冷了,德昭就說:“等會兒天就要冷了,你們父女回去吧,彆讓大格格吹了冷風。本王去一趟園子裡。”
兩人同時上馬,紮拉豐阿抱著孩子回去,德昭和他同路一段,他從郎惠園門前路過。
一旦說起去園子裡,一般都是去暢春園,德昭在路上說:“剛才園子裡來人召本王去面聖,說去刑部重新審理流民陳四案,另外處理《南山集》案。”
說到這裡,德昭前後看看,小聲和紮拉豐阿說:“九姐姐在《南山集》案上拖拖拉拉,皇上很不滿,現在有人非議姐姐,皇上也有些不耐煩,讓本王去審。”
翰林院編修戴名世曾寫了一本《南山集》詳細地寫了南明的幾個小朝廷,其中時間跨越很長,算的是一部詳細的史書。康熙自然
不滿意,立即銷毀書本,把戴名世下了大獄。這個案子不僅牽扯到戴名世的三族,還有給這本書寫序的一乾人,牽連很廣,康熙一心把這案子弄大震懾人心。海棠拖延日久,最終判處其中戴名世死刑,其餘的人流放,康熙很不滿意,覺得海棠判得太輕了,如今要讓德昭重新審理。
德昭的祖上是多鐸,他如今兼任正白旗都統,和兩白旗有千絲萬縷的關係,自然和海棠走得近,此時說這個就是告訴紮拉豐阿,讓她轉告海棠:“最近必有人亂說,讓九姐姐留意。”
至於另外的一個案子,也就是流民陳四案,是康熙和海棠都覺得充滿了疑點的案子,也是德昭重點要查的案子。
這案子一開始是山東有人進京告禦狀,說流民陳四搶劫當地。抓了這個陳四後,陳四自己說是家鄉有災,要去彆處逃難。可是他短短數年帶著一百多個家眷駕車帶刀流竄了好幾省,最後的結案是普通的劫掠案。康熙問刑部官員:“他是個流民,碰到有良田的地方怎麼不留下耕種贍養家人還要到處遷徙?既然遷徙,為什麼帶著刀兵?每日人吃馬嚼的花費又是從哪兒來的?這到底是流民劫掠還是有人花錢雇傭他們劫掠?有帶著兵器的人到處亂走,各地官府為什麼不檢查上報?”
因此德昭的重點就是查是否有人與陳四勾結,這案子已經不是審查劫掠案了,是審查官場。分彆的時候德昭和紮拉豐阿說:“這事兒必然要革掉幾頂頂戴才能了結,回見!”
“回見。”
紮拉豐阿在門口歎口氣,抱著女兒回了家。
晚上海棠回來,紮拉豐阿把德昭的話說了,就問海棠:“南山案對格格沒影響吧?”
怎麼會沒影響呢,被罵了幾次!康熙覺得海棠一旦面對滿漢衝突都變得畏手畏腳,沒一點草原上死磕準噶爾的架勢。
海棠任憑他罵,決定明年帶著閨女兒子去西北,再不在這破地方待著了。
看她臉色不好,紮拉豐阿沒再說。
過了幾天四阿哥回來了,海棠去城外接著他們,回來後一起去拜見康熙,康熙看四阿哥還很虛弱,就讓他年前這段日子在家裡休息。因為他大病一場,各位皇子都上門去看望,去的時候都是全家去,小孩子們請過安之後一起玩兒。
晚上回來,弘陽跟海棠說:“今兒弘暉哥哥拉著我和弘杲弟弟說我們三個才是親兄弟呢,我們都是嫡出的,他們是庶出的。我瞧著弘昐哥哥很不對勁,弘昀哥哥也不對勁,就弘時還是那個樣子。”
紮拉豐阿看看海棠:這麼早就要分出自己人啦?
海棠歎口氣,一方面覺得爭奪就是原罪,一方面覺得小時候不爭奪長大就是個廢物,就心情很矛盾!
都是一群什麼人啊!海棠很想爆粗口!
這時候弘陽又說:“四舅舅是月底過壽,額娘,你說我送什麼合適?”
“你想送什麼啊?”
“我也不知道。”
海棠說:“回頭你去我庫房裡面找找,看什麼合適送什麼。”
弘陽立即說:“為什麼今天不看?今日事今日畢,是您說的!”
海棠皺眉:“翻箱倒櫃怪麻煩呢。?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麻煩也要做啊,今兒拖到明天,明兒還有明天呢,吃完就去看啊!”
不能打擊孩子的積極性,海棠隻能答應他,為了不翻箱倒櫃,海棠帶著他去了園子裡裝自己細軟的庫房,這裡都是一些精致貴重的物件,個頭比較小,海棠希望他趕緊選出來合適的,省得再麻煩。
誰知道這孩子精力很足,帶著一群太監提著燈把好多箱子都打開了,海棠在一邊坐著打哈欠,隻想趕緊回去睡覺。
“額娘,這是什麼?黑乎乎的,好醜啊!”一堆珠光寶氣的寶物中有個黑乎乎的東西,非常吸引人的目光。
弘陽舉著給海棠看,距離太遠,海棠定睛一看,發現是多爾袞的扳指。
“哦,這是睿親王的遺物。”
海棠接過來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多爾袞無時無刻不在覬覦皇位,她在某種意義上也是攝政王,此時海棠拿著這一隻扳指真的生出一種濃濃的宿命論。
隨後海棠把扳指套在手上,跟弘陽說:“你再找彆的吧,這個是你瑪法賞賜給額娘的,不能讓你拿去送舅舅。”
“哦。”弘陽又跑去翻東西了,海棠摸著扳指,眯著眼睛想了好久。
最後弘陽找到了合適的物件,一件玉雕的帆船,上面有“一帆風順”四個字,弘陽覺得這船的寓意好,讓人捧著,明日找個禮盒裝起來給四舅舅送去。
他拉著海棠的手回去,小指頭感受到扳指,問道:“您說這是睿親王的遺物?”
“嗯,是老祖宗賞賜給他的,是用鹿角做的,後來他去世後就到了你皇瑪法手上,在你皇瑪法的內庫放著,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你皇瑪法賞給我了。後來因為我胖,手指也粗了,就戴不上了,現在瘦下來後戴著也合適。”
“哦,原來是這樣!聽說他也是正白旗的,現在咱們也是正白旗的呢。”
這才是海棠覺得如宿命的地方。
她甚至已經聞到她將來和四哥之間的血腥味了,人說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她要怎麼辦才能避免刀兵相見。
想到這裡她居然很平靜。
等把兒子送回房間,她回去後把扳指摘下來放到了床頭。瑩瑩看到了想去扒拉,紮拉豐阿趕緊攔著:“不能拿,這是額娘的。”
他把扳指從女兒手裡拿出來重新放回去,問道:“格格拿扳指出來乾嗎?教兒子射箭。”
“也有盤一盤它的意思,這玩意還是需要多盤,盤得多了,包漿了,就顯得油潤還很亮。”
“說得也是。”
她躺下後瑩瑩立即鑽她懷裡躺著,海棠說:“我這會想起納蘭性德了,他的詞寫得好啊。”
“哦?哪一首啊?”
“就是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哦!這一首啊,寫得確實好。何事生出此類感慨啊?”
“就是突然有此感慨,不說了,睡吧,明兒把這小祖宗給額娘送去,今兒額娘又問了,再不送額娘就生氣了。”
紮拉豐阿立即說:“來閨女,給阿瑪抱抱,能多抱一會是一會!”他把娘倆一起抱懷裡。
海棠斜眼看他:“瞧你那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