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知道，他們為什麼叫我‘木皮臉’嗎？”

焦停眨眨眼，十分給面子地順著淩春寧回複道：“想。”

黑發少女的那張清冷面目上似是流露出一絲自嘲般的諷意。

蜿蜒在她足下的絲絲血線盤踞成網，愈發濃鬱的色彩之中，竟是逐漸凝聚成一抹人形的輪廓。

淩春寧掌心一翻，一枚形若膠囊的注射器出現在右手，噴瓶按壓的聲音響起，她對準自己的血管用力紮了下去。

神情扭曲一瞬，淩春寧手臂上血管的紋路竟是逐漸與那根根血網連接在一起。

她原本的面孔上，一層極端光滑、五官類人到極致，反而顯得詭異驚悚的假面覆蓋上來。十指翻飛，在無數條血絲的連結下，竟是憑空多出兩個低垂著頭顱的“人”。

“溯源2000補充注射泵……你這種生活在垃圾場的老鼠怎麼會買得起溯源血網1.0係列？！”

而見到這一幕，最先震驚的不是焦停，反而是那一頭的學員們。莫托身邊的一個跟班率先喊了出來，“你是不是偷了莫……”

“閉嘴！”

莫托注視著眼前的詭異一幕，陰鷙的眼神幾乎要滴出水來，惡狠狠嗬斥道。

那跟班不敢再說話，而下一秒，一道黑影以甚至肉眼無法捕捉到的速度突進至面前！

慘白的面孔，猩紅的嘴角，以及一雙幾乎占據了小半張臉的、漆黑全眼的眼睛。

那“人”歪著脖頸看向他，被白色顏料塗上的面頰裂開幾層褶皺，猩紅嘴角上揚，露出一個毛骨悚然的笑。

“啊啊啊！”

跟班一瞬間連呼吸都被驚得停滯了，屁滾尿流地想要逃跑，背後突然傳來一陣劇痛，膝蓋發軟地栽倒在地上！

他背後的木偶揚起手，在銜接關節摩挲的咯吱動靜中，一邊笑著一邊高高舉起剔骨刀。

“救命！莫、莫托，救我！”

跟班慘叫出聲，拚命伸長胳膊去夠邊上的少年，然而卻換來無動於衷的一眼。

木偶手中的剔骨刀尖裹挾著沙塵刺出寒芒，跟班哀嚎著閉上眼睛，滾燙的血液噴濺著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臉上。

“等、等等……”

預想之中的疼痛並沒有傳來，跟班驀的睜開眼，卻見一隻斷裂的手掌落在他身上。

一步之外，挾持著淩霜雪的另一名少年眨了眨眼睛，低頭看向自己被生生砍斷的義體關節，仿佛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姐姐！”

趁著空隙，淩霜雪果斷給了他一腳，推開對方就往這邊跑來。

……

而這一頭，焦停同樣心生震撼。

她震驚的點倒不在淩春寧的手段，而在於對方身上傳來的相似氣場。

“你是傀儡師啊？我還以為這個職業早就失傳了。”

焦停終於忍不住偏頭問道。

她身邊的淩春寧十指操縱著電子線索線，頭也不回道：“傀儡師又是什麼？我隻知道我的溯體是這個。”

溯體。

焦停默默重複了一遍，她突然蹲下身，伸手撿起先前淩春寧用空了的那支注射器。

擦拭掉表層上沾著的細沙，在編碼證書的位置下方，一行小字赫然寫著：

溯源2000補充注射泵，原生產方——中樞十一星科技協同綜合體

焦停跟個絕望的文盲一樣來回看了數遍，愣是一個字沒讀懂，但是她唯一看懂了注射器背面沒來得及撕下的標簽——

單支售價21000官方通行幣

焦停：“姐，淩姐，你還缺不缺妹妹？”

淩春寧：“？滾蛋。”

另一邊，莫托眼睜睜看著淩霜雪脫離了控製，徹底繃不住情緒。

相似的細線狀血網竟是同樣出現在他的足下！隻不過相比起先前淩春寧的詭譎多樣，他的血網痕跡更加直觀簡明。

一團團吸飽的血線勾勒出一名手持重機槍的戰士，莫托怒吼一聲，手中的槍體纏繞上與本身連接的血網，如同密密麻麻的血管，持扣扳機瘋狂掃射。

見狀，淩春寧冷笑起來。

此刻已經不用再顧及到淩霜雪的安危，她指尖操縱的電子牽引線瘋狂閃爍著冷光。同一時間，來自左右兩個方向的詭異人偶朝莫托的位置衝去，手下攻擊毫無保留地傾瀉。

混亂場面的後方，焦停被迫擔任看管小孩的角色，此刻拉著淩霜雪站在一旁，隱隱從兩人的戰鬥中看出了點名堂。

她偏頭跟淩霜雪搭話，“你說這個莫托明明看起來已經撐不住了，他為啥不用那個溯……呃，血藥？”

淩霜雪瞥了她一眼，雖然誤以為焦停是莫托同夥的誤會解除了，小孩似乎是還惦記著先前的矛盾，抱著手臂哼了一聲。

“買不到唄，在我們這種鬼地方，科綜的東西可不是光有錢就能買到的，還得有渠道，可不是什麼人都像姐姐那樣有本事的。”

焦停：“科綜是什麼？”

淩霜雪：“……你是不是真的是笨蛋啊？”

女孩沒好氣地朝她瞪了瞪眼，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後方建築表層上，正在播放的廣告投影。

焦停抬眼看過去——

【各位要相信，科協綜合體從未停止過對於集體進化的探索。進化，唯有不斷的革新，才能應對各類宇宙災害，延續文明的火種。】

巨大環型球幕的中央演講台上，一個男人正在進行宣講。

他身披以白金細線勾勒的繁複長袍，而自暴露在外的脖頸一直往上，冷硬的赭褐色金屬代替了皮膚，包裹住半邊面頰與未被衣袍掩蓋住的部位。

宣講全程，或許是由於演講台與席位的高度差距，男人一直維持著眼瞼低垂的姿態，俯瞰著在場人群。

球幕內，無數懸浮在周邊用以記錄的“通眼”，一閃一閃地明滅著紅色光點。

【第五代溯源基因膠囊1.61，改良了發行版本時的諸多不足，同時將注射的方式改為口服膠囊，副作用將無限趨近於零。相信各位能夠明白其中的含義，這甚至可以說是共同體政府成立以來，即將面市的一款近乎完美的躍升材料。

如今，新一代溯源血網1.61係列，將於火曆節後上市，優先面向擁有遷躍港口的星係開放預約售賣。不過各位不用擔心，科協綜合體向大家承諾，終有一日，我們會向全體公民共享這一傑出成果。

大集體進化的時代已經來臨了，我的朋友們，我的共盟，同行駛在偉大航線上的戰僚們——

過往的曆史已是塵埃，而奮進的火種卻永不止息地燃燒於我們掌心。】

這段畫面應該是從哪次發布會上截取出來的片段，高潮部分的選取被反複播放著。

由於記錄設備的先進，焦停如今仰頭看著那段全息影像，仿佛透過周邊無數閃爍著的“通眼”，感受到高台上的那個男人垂下眼瞼，對自己的目光徑直對上。

“就是他，諾克托，他帶領的STCF團隊研究出了溯源係列，天天全星網直播，到處都能看見。”

淩霜雪抱著手臂說道，餘光看見焦停嘴唇動了動，皺眉提前一步預判道：“S.T.C.F，就是科技協同綜合體的簡稱，彆再問弱智問題了。”

焦停：“……我沒想問。”

淩霜雪：“你最好是。”

不遠處的投影畫面上，名為諾克托的、半臉被赭色金屬覆蓋的男人平靜地低垂雙目，閃爍燈光與媒體們喧鬨的提問聲交織在一起，一同倒映在他的眼瞳中。

簡單概括來說，基於宇宙中所有滅絕或未滅絕星體上保存下來的始祖遺傳基因，在理論上都有可能以始祖基因序列重建的方式，編寫進後代同源中，以實現跨時代的再現與傳承。

例如淩春寧攜帶的基因溯體是操縱師，莫托的是槍戰士，又例如那名十一星在位的、史上最年輕的單兵指揮將領，她攜帶的基因溯體為“神女”。

並非是傳統教典中的神祇形象，而是源自一顆已經化為宇宙廢料的古星球上，昔日譯名為“神女”的，十翼無面的強大物種。

理論上來說，幾乎每個人都擁有溯體，隻不過其中的大多數都顯現不出明顯的差異性。

至於溯源天賦，也稱溯體天賦，隻有極少部分的人能夠擁有，他們無一不成為了各個領域的前沿者。

諾克托與他所研發的“溯源基因膠囊”或者“溯源2000注射泵”等相關係列，就是一種能夠激發溯體天賦的，引得無數人瘋狂的躍升材料。

綜上，若是以焦停的中世紀上古思維來理解的話就是，人變成狼，狼是溯體。

人變成狼然後使用了一招【狼突猛進】，是溯體天賦。

另外的稀奇古怪藥品，都是用來解鎖天賦的道具。

難為焦停，在腦處理cpu快爆炸後終於簡單梳理清楚了大概的世界科技線。

這個時候，淩霜雪突然想到什麼，挑眉狐疑地看向她。“對了，你的溯體是什麼？姐姐告訴我入學的時候，十一星要向每個人申請溯源授權的。”

焦停心道，她哪有什麼溯體，她本身就是魅魔啊。

想到這裡，她整個人頓了一下。

對啊，她本身就是魅魔。

既然這個世上擁有溯體的人不可計數，照這個形勢來看他們中大多數會變得奇形怪狀，那她焦停有個角跟尾巴又怎麼了？

軍校裡沒人會想多，他們隻會以為焦停攜帶了“魅魔基因”，魅魔是她的溯體。

於是當半晌之後，淩春寧結束了與莫托的戰鬥，冷著臉朝這邊走來之時，就看見焦停一臉悲壯。

焦停抬手抹淚，活像是最終訣彆，“我決定了，要去念軍校。”

淩春寧/淩霜雪：“……”

淩春寧深吸一口氣，“你又突然在說什麼？”

她們根本不知道，從魅魔下定決心變成兵團狗，焦停做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淚）。

淩家姐妹無言地看著她抹淚，淩霜雪悄悄拽了拽淩春寧的袖子，厭惡目光瞥到那一頭跪地不起的莫托。

“姐姐，我們要怎麼處理他？”

兩名造型詭異的木偶一左一右，刀尖抵在莫托的肩膀與要害，而那柄重機槍四分五裂地摔在地上。

淩春寧面色冰冷，“不處理，讓他上船。”

淩霜雪不可置信：“可是……”

縱使再恨，淩春寧也沒法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讓莫托永遠留在Z903星係。

她今天去了中樞十一星，此後，淩霜雪便一個人留在索托卡集市。淩霜雪再早慧再機敏，又怎麼一個人面對這夥人的報複？

淩春寧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又恢複成以往那副無波模樣。

她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先回家。”

淩霜雪有些固執地看著她，“這幫畜生之前想要毀了你的時候，可沒有手軟，姐姐！”

淩春寧還是道：“回家。”

淩春寧向前走了兩步，身後沒有任何腳步聲跟上她。

“……”

她無聲歎息著回過頭，卻發現本該站在原地跟她耍脾氣的自家妹妹，此刻有些呆愣地看著一個方向。

莫托還維持著先前的姿態跪立在地上，而他身邊，焦停不知何時蹲在那裡，正偏著頭說些什麼。

淩春寧皺了下眉，擔心莫托會絕境反撲，快步趕去。“焦停你做什麼？回來。”

焦停抬頭看了她一眼，將碎花頭巾摘下來當成餐巾係在胸前。嘴角上揚，露出兩排小白牙，看上去見鬼的無辜。

“我哭完餓了，對付吃兩口，不礙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