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殺夢境之王並不是路凜安的職責,但如果不給他一點彆的工作,雲淮總覺得自己都要被盯出一個洞來。
人魚凱瑟是夢境假王喜歡的魚,“王”不會因為凱瑟的表演而來,但或許會因為愛寵的死亡出現。
殺了凱瑟,是引出“王族”見效最快的辦法。
幽藍夢境最初的誕生,是因為無數伊塔人想找伽修於夢中見到王族,所以人魚表演者和刺激生育率的一條街一樣,都是夢境越發真實的衍生品。
隻有伊塔國民,才是真實存在。
雲淮退後兩步,看見路凜安用尾巴拍了拍表演場,示意聽到。
少年身上穿的還是西耶那為他準備的衣服,主星的大貴族執行官鐘愛白色,又不能讓王穿的和自己一樣,於是又將其餘顏色的點綴鋪陳在純淨的白之上,雲淮領口是一截綁起來的藍色絲帶,雲朵一樣的衣襟上用淡金的絲線暗暗繡出了羅蘭薇特的形狀。
這是西耶那想象中的最完美高貴的王,也是路凜安再看一萬遍也看不膩的心上人。
雲淮總是對自己的魅力認知不足,以至於他覺得並沒有什麼的行為舉動,都能夠讓其他人為他血液沸騰,心神蕩漾。
路凜安遊走在圓柱水箱底部的珊瑚礁後,他嘴角勾起一點笑意,眼中是一點深埋的冰冷殘忍。
他抬頭,看到其他纖瘦的人魚都遊在上方,不知道是為了躲避底部的怪物,還是為了自己能被有錢的伊塔人多看一眼。
連接著人魚表演場的是一根巨大.粗.長的水中軌道,所有的表演者都從這裡進來,也從這裡有序離開。
路凜安想到雲淮的囑咐低笑了一聲,血液中那個躁動討厭的基因又竄了上來。
【求偶失敗的龍,看起來你對這樣的他更加著迷】
路凜安:“原本我以為治愈者一定都下不了殺生的手。”
【但仁慈不是他唯一的底色,或許治愈也不是他唯一的技能】
路凜安:“我早說過,我們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很可怕,不是嗎?他冷靜的不像是一個初生期的王,力量還沒有經曆成長轉化,就已經能夠壓製你的精神力了】
“難道你不著迷?”路凜安道,“你比我更興奮,一點刺激都能讓你衝這麼猛,被治了才乖乖聽話。”
路凜安並沒有第二人格,孤獨的龍偶爾會和擁有自我意識的暴動基因聊幾句,他早已經習慣這樣和自己對話。
以前大多數時候路凜安都很不喜歡這股失控的基因,因為那會讓他失去自我。
路凜安討厭失去自我,也討厭在海燃星沸騰的岩漿龍塚,他發誓自己永遠不會失控到去那裡沉睡,所以他要永遠做到“我比我更強大”。
但現在,雲淮的出現成為了理智與瘋狂之間唯一的共同話題。
也是抑製討厭基因唯一的冷卻劑。
【你完了,你徹底陷入愛河了,可憐的失敗者,你甚至還沒有追求到他】
路凜安冷笑:“做好築八十年巢的準備吧,那可是伊塔帝國的王。”
……
雲淮並不知道路凜安的戀愛腦已經自己和自己演上了,他借著站在入口處的位置,悄悄觀察著還沒有到來的客人。
但雲淮的經驗還是有點少,幽藍海都受人尊敬的人魚表演者不會走普通通道,在第一波人魚表演結束之後,整個會場忽然陰暗了下來。
雲淮隨著感應抬頭,就見圓形會場的頂部,有像是藍色海水一樣波瀾起伏的燈。
弧形小房間內的客人紛紛抬頭看去,隻見到一尾藍色的神秘身影。
雲淮不著痕跡的握緊袖口,聽見周圍壓低的碎語。
人魚凱瑟。
幽藍夢境王的愛寵。
一旦出現,就意味著王或許也會來欣賞他的表演。
但是雲淮沒有去等這個可能性的時間,他選擇直接讓路凜安抹殺凱瑟,然後讓憤怒的王自己主動出來。
周圍又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真的是凱瑟!他的尾巴是銀藍色!”
銀藍色?
雲淮想到伽修的精神力,很難說這不是夢境之主自己的私心設定。
要想看到這樣的人魚在水中進行歌舞表演,首先就要清空表演場內其他的人魚。
陸陸續續的魚影從水中通道離開,雲華仔細看了兩眼,沒有發現路凜安。
身邊盯著清空場地的工作者似乎也察覺了異常,就在他正要走上去查看的時候,身後突然被什麼輕扯了一下。
回身,低頭,就見漂亮的少年朝他微微一笑,灰紫色的眼睛滿是細碎的柔光。
“我的票好像丟了,好不容易來一趟想留作紀念,你能幫我去找一下嗎?”
工作者面容空白,眼睛似乎被雲淮的視線吸引了進去,他恍恍惚惚道:“你……您在哪裡丟的?”
雲淮指了指遠處的大門口:“就在那裡,麻煩你了。”
伊塔工作者飄飄然的轉身出去,身影在門口不斷徘徊著像是丟了魂。
雲淮收回視線,心道王族的基本操作就是方便。
表演場被“清空”,幽藍海都最尊貴的人魚表演者即將入場,音樂與燈光都變得柔和起來,影影綽綽的燈打在巨大的圓柱形水箱上。
凱瑟並不是一隻魚來的。
作為王的愛寵,他和伊塔人一樣擁有攜帶魚伴的權利,一些身材纖瘦的美麗人魚率先入場,雲淮看了一眼,覺得他們的尾巴顏色有點像是駕駛飛艦路過的那些瑰麗星球。
伽修的私心設定無處不在,凱瑟和魚伴幾乎是第二星係的色係濃縮。
他將這樣的顏色呈現在夢境之王的面前,好像這樣就可以讓王多看幾眼自由燦爛的後花園。
雲淮的眼睛安靜極了,他看著這個華麗的表演場與看客們的歡呼期待,並沒有被他們感染到快樂,反而有一種濃重的悲哀盤繞在心中。
他們都深陷夢中。
雲淮被伊塔人保護在羅蘭薇特花園,
伊塔人讓他感受到了一種另類的安全感,
雲淮喜歡這樣的帝國,因此將每一個國民的信仰都看的十分重要。
他希望帝國的羅蘭薇特旗幟不止在主星揚起,還能烈烈飛舞在目之所及的所有領土之上。
而藍翡星,絕對要清醒的看到旗幟的模樣。
凱瑟在其他魚伴華麗的陪襯下從上方緩緩出現,這裡的光太透太亮,以至於透明的軌道都好像消失無形。
雲淮眼眸眯起,仿佛看到了一條極度漂亮的魚身姿輕盈的空遊而下。
他擁有藍色的長發,雪白的面容,他的每一個鱗片都這麼完美,就像是海中的藍寶石一樣。
太可惜了。
他隻是一個夢境的假象,並成為了虛假王族的擁簇。
雲淮眼中同情的顏色沉澱下來,他看向底部,那裡好像有什麼黑色的東西一閃而過。
是速度快到看不清的路凜安。
他與路凜安之間好像開始有了一種難言的默契,雲淮十分微妙的能夠感受道他那股要搞事的亢奮的情緒。
也有可能單純是因為這件事是他吩咐的,所以路凜安才會興奮。
要了解這個怪物在他身邊的行為,全都要從“愛”這個字來出發。
雲淮歎了一口氣,視線中,凱瑟已經遊浮在了表演場的中部。
他好像在等待著什麼,眼睛看向環狀樓層最高的位置,但過了安靜的幾分鐘,那裡依舊一個人都沒有。
就在雲淮以為他即將要開始表演的時候,凱瑟忽然往前遊了幾步,並朝著上方點頭致禮。
雲淮驀的跟著看過去,就見那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顯眼的高挑人影。
尖銳的耳朵從半長的銀藍色發絲中顯露出來,他左耳位置掛著一條長長的珍珠耳飾,靠近耳垂的連接處是一朵繁盛花苞的形狀。
羅蘭薇特!
雲淮眼眸倏的一動。
是伽修。
隻有大貴族執行官可以擁有王之花的配飾,西耶那束縛長發的藤蔓也是羅蘭薇特的紫色。
雲淮正要上前,卻又驀地停住腳步,他忽然想起這裡並不是現實,而是幽藍夢境。
真正的伽修不知道在哪裡沉睡,而眼前的伽修隻是和無數伊塔國民一樣,都是被困在幽藍夢境中的夢中人!
雲淮非但不能上前,他甚至還不能驚動他——在這個他已經和路凜安合謀暗殺“王”之愛寵的時刻。
看見伽修的伊塔人紛紛起身,高挑的男人並未搭理,他華麗的藍白色長袍一直垂到腳踝的位置。
就在場內人暗暗躁動的時候,突然有什麼空靈的歌聲傳來,雲淮往更陰影處走了走,看見凱瑟已經開始了自己的表演。
人魚擁有天生的嗓音,凱瑟隻是幾句哼唱,那些來觀看的人們就紛紛安靜了下來。
雲淮聽了幾句,餘光裡,伽修正斜靠在最高處,指尖在手臂上輕輕點著拍子。
方才看向雲淮的伊塔人們也紛紛收回了視線,面容上都是詭異的狂熱和期待。
他們期待的看著最高處,期待著看到至高的出現。
……
雲淮之前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幽藍夢境的假王影響力會這麼大。
國民們來尋求執行官伽修,是因為他們清楚知道王族已經消失,入夢之人最開始必定是清醒的,他們在這裡尋找過精神安慰之後就會出夢。
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好像篤定幽藍夢境中有真實的王族,並進來後就不再出去,而更多的伊塔人也開始踏入這個夢境陷阱。
……如果這一切的拐點都是從一隻人魚異變的歌聲開始的呢?
雲淮眼眸緩緩眯起,凱瑟的歌聲還在繼續,這是他在今年城慶的巡回第一站,而幽藍夢境少說也存在了有十年之久。
十年之間,不論凱瑟從哪一年出現,從哪裡開始巡回,都足夠他配合“王”
來完成對入夢者的精神操控。
這個演唱的場合正正好,他到底是不是無辜,現場殺了之後就知道結果。
暗處,雲淮的步子輕輕挪動,三樓之上,伽修銀灰色的瞳孔驀地轉了下來。
耳側的華麗珍珠因為他的動作而不斷晃動,但他並沒有看到什麼,站的太高的人,總是捕捉不到最下方的動靜。
雲淮並未抬頭,他專注的欣賞著人魚凱瑟的表演,在會場中歌聲最高昂的時刻,一道黑色的疾影猛地出現。
路凜安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他繞在凱瑟身後捏住他脖頸的時候,周圍人還在沉迷於人魚的歌聲。
但雲淮並沒有看到路凜安接下來的動作,因為他將幽藍海都最厲害的人魚表演者從透明的上半場拉入了深淵一般模糊的下半場。
黑色的巨大的尾巴在水中翻騰了一瞬,就像是什麼掠食者在陰暗處即興捕獵。
等眾人再反應過來,隻有暗紅的血液從巨大水箱底部漫了上來。
雲淮閉上眼睛呼吸起伏,看台之上,驟然爆發出一片驚恐的呼聲。
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了憤怒與震驚,“王”
的愛寵就代表了“王”的在意,而愛寵被殺害,就是有人對“王”的不敬。
雲淮看到他們的神色逐漸變得充滿了攻擊性,而三樓之上,方才在那裡的伽修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
雲淮邁出一步,身邊的空間突然被撕開,路凜安變出雙腿從裂縫中落地。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腰側是標誌性的兩把長劍,他整個人高大俊美,臉頰邊還有獵殺過的紅色血點。
路凜安輕舔了一下,然後嫌棄道:“果然假魚一點味兒都沒有。”
雲淮不置可否,更多的憤怒的視線凝聚過來,路凜安本就是被伽修鎖定的入侵者,他殺了魚還這麼大搖大擺的在外面晃,幾乎是憤怒看客的活靶子。
但路凜安是為他做事。
雲淮抬手,扯了一把怪物的袖子,路凜安喜歡被雲淮“庇護”的感覺,完全服從聽
話的站在他的身後。
年輕的王抬腳往外走去,路凜安站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交界處。
表演場的光透過血液變成了一種奇特的顏色,雲淮站在會場底層,抬頭環視了一周憤怒的人群。
他的眼神是那麼平靜無波,瞳孔中滿是高貴的羅蘭薇特的顏色,在這樣的顏色中所有的虛假都顯得可笑,看客的憤怒更像是一出荒誕的鬨劇。
不知道從哪一秒開始,人群逐漸安靜下來。
失去了歌聲迷惑,他們的狂熱情緒似乎又沉寂了下來,就連憤怒都消失的很快。
……凱瑟的功勞果然不小。
但雲淮還沒有看見想看見的東西,就在他以為今晚這一趟要白乾的時候,突然聽到了什麼腳步落地的聲音。
在凱瑟死亡血液的倒影中,有一個人影緩緩出現。
他穿著一身白色的華服,臉上戴著一面銀色的面具,他的身高比雲淮還要多一點,身形倒是差不多的清瘦。
一個貪圖享樂並沉溺浮華的“王”,最大的能力在於他擁有迷失在這裡的國民的擁簇,而失去國民的保護,他本身隻是個最普通的虛假集合體。
人群的視線看向上方,又看向下方,就連圍繞在“王”身邊一起出現的人都面面相覷腦海迷蒙。
“王”的視線也落了下來,雲淮看不到他的眼睛,因為他所有的五官都被蒙蔽在面具之後。
雲淮忽然有點好奇,伽修夢中的王會是什麼模樣。
他回頭,路凜安就在身後很近的位置,雲淮順手抽了一把他的佩劍,壓著眼眸朝三層猛地擲去。
十年夢境牢不可破,國民們已經不知道在這裡迷失了多久,他們從沒有見過雲淮,隻見過被當做替身的虛假王族。
他們因為雲淮的動作驚慌失措,尖叫呐喊,臉上出現了比凱瑟死亡還要震撼恐怖的表情。
他們本該飛撲上去,為“王”抵擋住一切攻擊,但他們卻莫名滯在原地,隻有眼神看著“王”的方向。
國民們好奇過千萬次,他們的“王”究竟是什麼模樣,為什麼從來都不能示於人前,或許……或許他們即將就會看到!
路凜安的劍不知道用什麼材質做成,雲淮隻覺得那劍刃古樸又凶惡,高高在上的“王”後退了一步,他沒有任何聲音和表情,好像在等著什麼來救援。
但雲淮站在這裡,他什麼都沒有等到。
路凜安的劍尖劃過“王”的面具,華麗的面具一分為二掉落下來,雲淮眼眸微動,看見了一張沒有五官的面容。
一個純粹的,不加掩飾的,一眼辨認的懦弱又虛偽的假人。
空氣中死一般的寂靜開始蔓延,所有人視線中的情緒全部定格。
路凜安在雲淮耳邊低笑了一聲添油加醋道:“這哪裡比得上你,伽修是個不會捏人的手殘吧。”
但就是這麼個殘次品,卻成為了束縛無數人的存在,就算他脆弱的是路邊的野草,這根野草也隻有真正的王能夠摘除。
周圍所有人的身影都開始模糊搖晃,包括巨大的仿佛永遠都不會塌陷的表演建築。
整個幽藍海都都隨著雲淮的動作開始覺醒,無數人站在夜間熱鬨的街上,臉上表情陷入了蒼白的迷茫。
他們是誰,他們在哪,他們在乾什麼?
腦海中好像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被遺忘,他們也想不起來,隻覺得頭痛欲裂,有一種世界即將墜落崩塌的滯空感。
路凜安走過去站在雲淮身邊,年輕的伊塔王緩緩抬起手指,指尖的細絲迅速蔓延,它們不斷變幻龐大,最終變成了強大的海浪鋸齒的模樣。
他站在人群的最低處,卻依舊是世界的主宰者。
鋸齒張開大口,用能夠吞噬所有的氣勢瞬間吞噬了高處的無臉人。
路凜安長這麼大心底第一次升起對危險的悚然,他緩緩看向雲淮,就見少年輕描淡寫的收回吞噬力量,在崩塌的世界中對他道:“虛假的東西永遠不堪一擊,隻是國民失去了王族蹤跡太久,以至於自欺欺人,悲哀到最終將一個沒意思的假人當做真王去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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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淮:“早該醒了。”
異族怪物看著年輕的王:“但他們可能會陷入另一場美夢也說不定。”
雲淮疑惑的嗯了一聲,身影開始變得虛幻漂浮。
真實的王會拯救每一個深陷信仰的國民,他無比強大,會使帝國的旗幟重新揚起,而不會隻迷戀於奢靡頹廢的人魚表演,讓國民在畸形審美中失去戰鬥自保的能力。
等這裡的人再抬頭,看見的就不再是一個沒有五官的假人,而是活過來的會微笑的聖壇雕像。
那會是比幽藍夢境更令伊塔人迷失自我的存在。
路凜安抬手,被投擲出去的劍又重新轉回來,他將劍入鞘,心道龍牙可不是誰都能順手拔出來的。
伽修就快醒來,而幽藍夢境的人已經提前意識到了這裡的不對,在王力支撐下緩慢崩塌的夢境給足了他們庇佑,這已經是這場危機中不幸中的萬幸。
夢境裡的一切構造都逐漸消失,雲淮似乎看到路凜安又在看他,比起以前的純粹,他的視線中又多了一分他讀不懂的複雜癡迷。
好像他會永遠這樣看著他,一直到宇宙的終極。
雲淮感覺渾身一輕,又猛地一重,他緊閉的眼睫微微抖動,再睜開,視線就是飛艦艙窗,艙窗之外的天空,是籠罩著整個藍翡星的迷霧。
迷霧因為幽藍夢境的崩塌而快速消散,有無數國民的飛船正從裡面墜落下來,雲淮猛地驚起,背後有一隻手扶住他,在他眼前打了一個清脆的響指。
無形的空間之力瞬間蔓延,輕鬆接住了墜落的無數信仰。
路凜安也像是剛剛睡醒,男人的嗓音又懶又沉道:“好累,再抱一下。”!